「老闆，馬先生到了。」
「知道了，請他到會客室等我吧！」
我深呼吸一口氣，關掉了面前的MacBook Pro。
走進平時辦公的地方，我看到預約了的輔導員。他大概四十歲，戴著一副方框眼鏡，文質彬彬的。
我關上門，拉下窗簾，走了一圈確保沒有問題，才在他的對面坐下來。
「你好。我有什麼可以幫到你嗎？」
「我想找個人傾訴一下。」
「當然，這就是我來的目的。」
我沒有理會他的笑容，續道：「我沒見過輔導，但我只是想有個人聽我說，而不是想要什麼意見。我需要的是花時間整理一下，讓自己騰出一些空間。你可不可以只是聽，什麼都不說？如果不可以，你可以現在走，錢我會照付。」
他笑了笑，輕鬆地道：「你可以開始了。」
我點了點頭，自顧自地說道：「方樂宜是我林子睿志在必得的女人⋯⋯自小母親就教我，這個世界上女人只有兩種。一種是屬於你的，一種是不屬於你的。屬於你的，即使不那麼漂亮，性格不怎麼樣，還是有價值的。相反，即使她多美麗多柔美和順，只要不屬於你，對你來說其實沒有任何意義。長大後，我才知道母親是對的。她不但很漂亮，也很聰明。童年時很多人對我指指點點，覺得我是一個無名無份的私生子。可是當我另一個「媽媽」死後，這個世界就變得完全不同。我沒有怪父親的現實，怪他在我的童年總是不聞不問。因為在他眼中很垃圾的小學中，我遇到了方樂宜。怎麼說呢？和所有懵懵懂懂的男生一樣，我那時候不懂得怎樣去表達我的好感。我對坐在鄰桌的她很好奇，喜歡她做工作紙時的專注，也喜歡她在手冊角落畫的卡通公仔。我喜歡千方百計地捉弄她，因為她的臉紅通通的時候，看起來特別可愛。當方樂宜去撿擦膠的時候，我總是隨意拿她筆盒裡的東西，讓其他的女生知道，我只對她感興趣。我從來不怕她生氣，因為當她恨意滔滔的剎那，她的眼中只有我一個。這些都是我成長以後，更加認識自己，才明白當時為什麼這樣做。你喜歡你的父親嗎？我其實有些討厭。我的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生意人。當我那個大我五年，在美國讀書的大哥意外死於滑雪之後，他就把注意力轉移到我的身上。我沒有興趣知道我媽有多高興，也不想知道在外國生活是不是真的更加好。我唯一對父親要求的，是我要選擇自己想讀的中學，也就是方樂宜填寫的第一志願。」
我望了望面前受過專業訓練的男人，繼續道：「在中學認識洛卓宏，是我意料之外的驚喜。他很懂得惡作劇很懂得玩，想法天馬行空，是我很想成為，父親卻不容許的那種人。其實他不知道，每次來我家玩耍，那個『家』只是我媽割捨不下的舊居。每次我們在那裡無法無天，我總是可以忘記許多所謂林氏子孫的責任，輕輕鬆鬆的做回我自己。我沒有想過，讀書時樂宜會選他不選我。幸好，她最後還是嫁了給我。」
我停頓了一下，鼓起勇氣進入正題：「我想生仔。我需要一個小朋友，也想要一個，但是她始終不肯生。我們之間其實有很多問題，但又不是真的那麼大問題⋯⋯我不知道怎麼說，總之我有了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沒有樂宜漂亮，但無論我說什麼做什麼，就算在床上要求她做什麼，她都不會違抗我。樂宜不同，我永遠控制不了她。你都是男人，你應該明白⋯⋯我結婚前喜歡她有個性，結婚後卻又發現我不喜歡她的任性妄為。我不是不愛她，但是說不清楚我自己想怎樣，也不知道怎麼做才是好。有了小孩之後，那個女人要我選。正煩惱的時候，樂宜卻發現了。我⋯⋯」
預先安排的內線電話突然響起，提醒我時間到了。
我咬了咬牙，想了想，還是道：「今天就這樣吧。」
輔導員理解地點了點頭，起身準備離開。
臨走之前，他側了側頭向我說：「謝謝你的信任。如果可以，我希望這個對話可繼續下去。」
我們其實沒有「對話」，但不知怎的，我享受剛才的時間。
他前傾的坐姿，默然無聲的陪伴，得到了我的認同。
看著輔導員包容一切的眼睛，我很自然就回應道：「我會找秘書聯絡你的。」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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