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近兩千年都沒有外人進入過的神農山秘境中,雲兒受到了極為熱烈的歡迎。
他一路跟著兔小姐往叢林深處走去,時不時就會往前跳躍一段距離,而在這過程中就有越來越多的巨兔聚攏在他身邊,時不時還親暱地推擠兩下,還有不少巨兔乾脆趴下身形,作勢要他騎上去。
雲兒倒是不介意騎騎看,只是兔小姐看得可緊了,一有巨兔離得太近,她就回身過來把他們頂開,口中還發出「嘶嘶」低吼威嚇,生怕同族衝撞了小仙師似的。
小孩童臉皮雖厚,總也不好意思明說「我想騎妳」...於是便一路這樣走著,時不時與兔小姐閒聊兩句。只是不知她是年輕還是怕生,對大部分問題都是語焉不詳,總是推說「大長老一定知曉」,雲兒也不多追問。
秘境深山中植被極為茂密,兼且層層疊疊,上下左右皆是一眼望不見頭;但環境卻是出乎意料地涼爽宜人,也並未看見蚊蠅飛蟲過來騷擾,也不知是這秘境的特點還是百草真人的大陣神奇。
一路走著走著,周圍的花草樹木換了又換,有些已結實累累、有些尚在怒放鮮花,讓雲兒看得是嘖嘖稱奇。他本就身負絕世內功,並不覺如何疲累,在友善的巨兔們包圍下也漸漸放下戒備。
驀然間心頭一跳,眼前已然換了番景象:足有二十人環抱的參天巨樹交錯聳立,無數小木屋在其上參差排列,大大小小的陣兔們從木屋圓洞中探頭好奇查看,卻是一聲不出;腳下極為柔軟,也不知積了多少丈的落葉腐土,卻沒有任何其他的植栽在此生根。種種跡象顯示陣兔一族對此地的打理絕不馬虎。
雲兒確認了兔小姐還在自己身前,放心道:「百草真人的設計當真巧妙,我總是被傳送完了才察覺到。」
兔小姐崇拜道:「金仙法力無邊!此地便是當年先祖受仙諭之處,二千年來陣兔一族在此生息繁衍,亦盡力保存舊觀,不敢怠慢。雲兒稍等,我這便叫大長老下來。」
還以為她要先通報一番,或要開個鎖、解除個安全認證甚麼的;想不到兔小姐直接仰天一陣長嘯:「咕嘶~嘰嘶~嘶嘶嘶!」
隨即,雲兒敏銳地察覺到,周圍盡管乍看下仍然平靜無聲,暗中卻隨著嘯聲悄悄地起了騷動,就像是石頭丟進池塘後的漣漪一搬擴散出去,越來越遠,直達那高不見頂的樹冠--
「嘎--」
輕微的磨擦聲自遠而近,不旋踵一頂巨大的木箱緩緩從天而降,直到落在腐土上竟也沒發出多大聲響。木箱其中一面安靜地左右滑開,一位毛色斑駁、臉上鬍鬚都掉光的蒼老巨兔,在其他巨兔的擁簇下四足步出,對著雲兒就是一陣磕頭行禮。
雲兒如今對此等待遇也算是駕輕就熟了,當下搶前兩步,胖胖臉蛋漾出大大的笑容,輕輕將老兔扶起,口中道:「這位想必就是大長老了?孩童喚作雲兒,正在絕醫廬遊學。適才誤入陣中,欲在貴族寶地叨擾數日,待我家長輩尋來。屆時貴族有何需求,自也可向我家長輩提出!」三言兩語將自身來歷交代清楚。
老兔萬料不到這二千多年不見的「仙師」如此親切,期期艾艾地一時說不上話,還是兔小姐在一旁代為介紹:「陣兔一族第四十一代大長老兔四甲,見過仙宗弟子。」
雲兒沉默一霎,問道:「莫非上一任大長老叫做兔三癸嗎?」
「雲兒英明,正是如此!」
雲兒忍住不去吐槽這命名品味,心中計算:兩千餘年下來傳了四十多代長老,一代平均約五六十年,這對凡人來說還稍嫌長了些,但對妖...靈獸來說卻又嫌短了。
大長老似乎真的太老了,扶起來沒多久就又趴伏在地上休息。雲兒婉拒了其中一位陣兔要趴下來當椅子的「好意」,自行在腐土上盤腿坐下。
周圍立即就有陣兔們送上靈果、靈實、靈花、靈根、靈甚麼東西...起初雲兒還擔心自己跟巨兔們的消化系統不一樣,吃不得他們的食物;直到兔小姐保證這些都是仙宗弟子們也吃的,這才剝了一個和柑橘有九成像的靈果來吃。
左右也是要等林劍星尋來,雲兒邊吃邊嘗試與四周巨兔們閒聊,卻發現他們雖似能聽懂,卻並非所有巨兔都說人言;除了大長老和其四位近侍外,就只得一個兔小姐能說善道。再結合她說她哥上月去「接受考驗」,似乎她也來自某種菁英兔階層。
大長老緩過氣來後,向雲兒娓娓道來陣兔一族的來歷。
其實也相當簡單,就是當年百草真人自養的三雄七雌共十隻巨兔,在神農山大陣成形後被放養於此自行繁衍,並勒令保持族群數量避免失控,同時在同盟弟子們不再入山後打理環境;自此他們便以「陣兔」之名,不為人知地默默生存在此。
兔子的繁衍能力那是何等驚人,但陣兔們居然能夠牢牢控制住種群數量,雲兒不由得好奇。
據大長老所說,陣兔先祖們經過百草真人調教,靈智已開,不再那麼執著於生育後代,五百多年才達到上限的十萬之數。之後便由長老兔群嚴格控管生育,再有超出數量的,就派去參加「考驗」。
「考驗乃是金仙給予陣兔一族的獎勵!只要能通過考驗,便能兔躍龍門、脫胎換骨,拜入仙宗門下;之後長生久視,得進大道!」
大長老說得累了,便換上兔小姐兩眼放光地講述。
雲兒不由得問道:「此地既是大陣,想必考驗便是闖陣法?可有甚麼說法?」
兔小姐點頭道:「雲兒明察秋毫!金仙特地準備的考驗陣法名曰『七殺七死絕仙陣』。二千多年來,陣兔一族前仆後繼,去搏那一絲仙緣!」
聽完這名字,也不知是否果子吃得多了,雲兒總覺得肚子發酸。
大長老此時也問道:「雲兒既是仙宗弟子,過往可曾聽說過我陣兔前輩...?」
雲兒尷尬道:「這個嘛,呵呵,我才八歲,入門才兩年,來這百草峰絕醫廬遊學也才月餘...」
大長老道:「原來如此。想來,我陣兔族前輩若能通過考驗,也必將身化人形,不會被知道出身了。」
雲兒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道:「大長老、兔小姐,我和你們說句心裡話,得罪勿怪。」
大長老奇道:「雲兒是仙宗弟子,我們尊敬都來不及,怎會怪你?」
兔小姐也道:「是呀!雲兒但說無妨,我們都好想知道仙宗弟子的見解呢!」
雲兒謹慎道:「我想,陣兔一族暫時別再去接受考驗為好。」
周圍巨兔聞言齊齊一愣,倒確實都沒有責怪的意思。
大長老疑惑道:「陣兔一族是做了甚麼錯事,要被如此懲罰?」
雲兒急忙搖手,努力組織語言:「不是不是,你們自然一點錯沒有。我想啊,這兩千年來,恐怕沒有陣兔前輩回來探親過罷?」
大長老仰著一雙混濁的眼珠,好似不知該怎麼回答。只聽兔小姐道:「有不少族兔被託夢過的...」
「實際回來過的!有紀錄的!」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D5LiDrjdc
「前輩們若闖陣成功,塵緣自斷;就算回來也定會掩飾身分...」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zfeDD6o6r
「我就當沒有了。你們看,這都超過二千年了,十萬陣兔一代一代的一去不回,那陣法是不是、有沒有可能、會有一點點小問題呢?」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ISpjQOtVts
「不會的!金仙創設的陣法,怎會有問題!我等陣兔資質不足、野性難馴,是故遲遲無法通過考驗,怎可能去怪罪陣法!」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fPst9vsGO
「兔小姐妳不才說過這大陣已經破損得相當嚴重了嘛?」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UGQoe7xNsk
「這、這是兩回事!再說、再說...」
大長老接口道:「再說這考驗乃陣兔一族千年希望所在,恐怕也不是長老們說得算。」
雲兒抓抓頭,把心一橫,道:「其實罷,我師道號長春子,乃九鳴山無極宮正一道天當代掌教,不久前已得證真人境,就是你們口中的金仙...」
他其實不太想扯師父的虎皮,只因林劍星雖未明言,但怎看也不像是個喜歡掰扯的主;故雲兒在外也對自家來歷輕描淡寫,總覺得這種做法更能討師父歡心。絕醫廬的管理階層除外,像鳴川、茗夢等普通弟子們,就一個都不知道他乃真人首徒。
但真人的虎皮確實好用!只見周圍巨兔們都被驚得跳了起來,連老得不像樣的大長老都離地半寸!
兔小姐激動道:「金仙不日便會降臨神農山?」
雲兒大點其頭。
大長老驀地人立起來-真想不到他還有這等力氣-長嘯:「嘶-嘰嘰嘶-嘶嘶嘶!」
他的「長嘯」說實話也並不十分大聲,但當周圍所有巨兔也跟著「共鳴」起來,自然就是另一番光景:巨大的聲浪一波一波地傳播出去,直到這巨木林幽微深黯的遠方。連雲兒都忍不住摀住了耳朵。
過了好一陣子,再無聲響之後,大長老這才又趴伏下來,不停喘氣,似乎用盡了他所有的力量。
兔小姐翻譯道:「大長老有令:金仙即將降臨!陣兔一族全員待命!不得擅離職守,尤其不得擅入絕仙陣!」
雲兒擔心道:「會有反對的嗎?」這巨兔長老會中也不知有多少個長老,甚至大長老剛才還擔心普通巨兔都可能不聽話呢。
兔小姐卻肯定道:「沒有!」
雲兒奇道:「你們溝通這麼快的嗎?」
兔小姐點頭道:「反對者自然會回呼。既然我等聽不見,那便是沒有了。」
雲兒無語。想來這巨木林如此廣闊,在中間能聽到的,不是住得較近的菁英階層,就是要像大長老一樣靠「共鳴」;假如有巨兔階層低下,又沒有朋友,那不好意思,你的聲音我們就聽不到了。是真的聽不到。
再一想,巨兔們對修士如此尊崇,甚至像邊疆地的大晉朝一樣,一口一個仙師、金仙的,搬出金丹真人的名號會有此效果,倒也不應意外。
見小仙師把要緊事都交代完了,大長老眼皮垂垂,透過兔小姐告一聲罪,就由巨兔們簇擁回箱子中,嘎嘎嘎地拉上樹冠。
雲兒看得清楚,牽拉這「升降箱」的並非凡間常見的繩索,而是一道極為簡陋、幾乎就只是用某種長草一根根連接起來的「草繩」。就這還能拖著五個巨兔少說兩三千斤的重量,顯然也是某種靈植一類,不是凡屬。
回頭一看,卻見兔小姐愣愣地望著自己,雙眼濕潤,竟顯得有些悲傷。
「兔小姐?」
她回過神來,致歉道:「竟走神了...只是想到,兄長上月中選接受考驗後再無蹤跡...」
雲兒心下惻然,他若早來一月,就能救下這位號稱百年一出的兔中豪傑...
「近百年來,許多族兔都是如此。族中都以為是突飛猛進,順利達陣...卻不想,恐怕這絕仙陣不知何時已出了問題,陣兔一族的仙路早斷...」
不,那絕仙陣恐怕就是整座大陣裡面維持得最好的。何況最近百年還多了一群守陣待兔的「仙師」...
雲兒心中吐槽,面上安慰道:「陣兔一族二千年來含辛茹苦照顧大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待我師來此,必有定奪。是了,原來陣兔即使考驗失敗也有能回來的嗎?」
兔小姐用前腿抹抹眼睛,才道:「那是自然。若不將屍骸吐出,陣中哪裡還有空間給後兔們進去?」
「...我就問問,你們是怎麼處理遺骸的?」2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a6FG1iG1V
「根據金仙諭令,陣兔一族死去後便拖入『化屍陣』中,化作靈肥供養整座神農山秘境!」
看著兔小姐不無驕傲的宣告,雲兒覺得這百草真人的形象在心中是越來越低。
他岔開話題:「是了,都說大陣破損,除了傳送陣誤把我送到此處外,還有別的問題嗎?例如收穫不齊或是生長有異?」
兔小姐應道:「主要便是傳送陣。雖說像雲兒遇到的這種整隻兔、不,整個人都不見的情況極罕見,但是靈植收穫後要送出陣外各大仙宗時卻是問題重重。」
雲兒飽極思動,當即表示想要去看看到底是甚麼問題。
兔小姐自無不可:「隨我來罷。」
雲兒一骨碌爬起,跟著兔小姐一人一兔往外走去,又「跳躍」了三次後,來到了一株約三人懷抱的大樹前。在凡間說不得還會得人祭拜,但擺在剛從巨木林出來的雲兒面前只能說不希罕。
不過這大樹上卻開了個大洞,看這樹洞高度大約就是兔小姐人立起來能輕鬆夠到的程度。
還以為兔小姐要伸前腳進去擺弄甚麼陣法樞紐一類,卻聽她道:「正巧,有族妹來了。」
果然不遠方就有一位巨兔搖搖擺擺地走過來。確實是用後腿走的,前腿還抱著一個大竹籃,裏頭裝滿了各式果實、根莖。
雲兒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只見兔小姐和對方嘰嘰嘶嘶一番,那位兔小小姐抱著竹籃朝著雲兒微微鞠躬-動作再大一些恐怕就要翻倒-後,便直接來到樹洞前,一股腦兒地把竹籃往裡倒空。
樹洞亮起一陣華光。之後,只見樹洞內大約消失了三分之一的收穫。
兔小小姐前腿拍拍樹洞,華光再亮,又消失了一些。她加大力度,這次華光更弱,消失的收穫更少了。她呲呲牙,背過身子來個迴旋踢!又送走了兩三顆果子。
之後不管她又踢又咬的,樹洞卻再也不亮了。
兔小姐對這位族妹嘶嘶一番,對方狀似不甘地伸前腿入樹洞,把剩餘的果實根莖又撈出來放回竹籃中,往雲兒處拜一拜,搖搖晃晃地又走了。
兔小姐嘆道:「這顆『獻果樹』還算是問題小的,有些樹如今一年也就能用個幾次,族中都怕耽誤了份額,仙宗怪罪下來無法承受。好在仙人慈祥,至今無事。」
又道:「也正是因為越來越多樹無法如期運作,百年來族內才加緊訓練,每年都送出更多族兔參加考驗;除了仙緣,便是為了出陣向仙宗報訊...」
之後說了甚麼,雲兒卻無心細聽。
--甚麼狗屁自動化農場大陣。
好個百草真人!你把巨兔一族改個名字叫做「陣」兔,就真把人家當作陣法裡的十萬顆齒輪了是吧!
難怪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呢!這不,果然是個欺世盜名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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