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尋彩 - 3. 破碎

我走進了他的病房，他似乎很意外我會來。他看著我，似乎很激動，他握緊的左手顫抖著，動也不動的死死望著我。

就像是審判一般的凌厲。

「阿彩？」我輕輕呼喚道，「我是灰。」

「灰⋯⋯」彩看著我，似乎想要說什麼，他眼神裡的情緒是什麼？是絕望？還是憤怒？我不清楚，只是在他身旁坐下，「這給你。」我將熱牛奶遞了出去。

他似乎有些意外，「你還記得啊⋯⋯」他輕輕呢喃著，用無力右手笨拙的想打開，我伸手示意他，他便將牛奶給我。

我一邊幫他打開，一邊看著他，我有多久沒有這樣好好看他了？他的頭髮已長過肩膀，雙頰有些凹陷，滿臉鬍鬚顯得有些邋遢。「阿彩，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他看著窗外，似乎有些恍神，「因為我想離開。」

「我好冷⋯⋯」

這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弄不明白，是一種求救訊號嗎？還是想索求什麼？

「我一直都在。」我不確定的回答道，這是最有力量的回覆了吧？阿彩笑著，似乎很意外。

「你知道的，離開是逃避。」我看著他認真說道，將牛奶遞給了他，「不能逃避，必須直面痛苦，我也是如此熬過來的⋯⋯」

「騙小孩子的童話故事罷了。」阿彩苦笑著，「如果可以直面就好了⋯⋯」

「一切終會度過的⋯⋯」

「對你來說也許是這樣吧？但我已經無法再忍受了。」

「灰，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瘋子？」我搖搖頭，但我其實不是很肯定。

「你是。」明知不應該說是，我卻不小心脫口道，「只有瘋子才會跑去搞藝術，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還瘋瘋癲癲的。」

「是的呢。」他平靜的答道，「這麼說來，你也是吧？」

我搖搖頭，「我不是怪人。」

他笑了笑，「我曾經很喜歡藝術，每天廢寢忘食的畫著，每個人都說我瘋了，而我曾經天真的以為只要有滿腔熱血就可以成功，所以我不顧所有人的反對成為藝術家。」

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般，平常絕口不提自己心情的他開始娓娓道來，也許是壓抑太久，想找一個出口。「在成為畫家後，我發現藝術家是很寂寞的。我常常陷入靈感枯竭而感到痛苦，沒有人能理解我。我一直追尋著生命的意義，直到後來我發現，死亡是一切的解脫。」

我不能理解他的痛苦，但我也許懂他的孤獨，就像沒有能理解我冷漠之下的情感，我總是獨來獨往，所以最後才會和他成為好友吧？

但也僅只於此，他的孤獨，終究沒有人能夠理解。

「藝術的盡頭終究是死亡。」

我微微點頭，默默的聽他繼續說下去。

阿彩喝了一口牛奶，握著瓶子的手不停顫抖，他的眼神裡透露出恐懼，失神的看著前方。「我沒告訴你過吧？我這二十年來至少試了十次。每次我都在想，為什麼一定要救活我？為什麼不能讓我走？我很痛啊！我很寂寞啊！」

阿彩幾近崩潰的吶喊著，他的聲音從悲傷，慢慢變成憤怒，最後化為絕望傾瀉而出，「我那麼想走，為什麼⋯⋯」

「阿彩⋯⋯」我輕輕撫著他的肩膀，但他仍然很激動，「我只是想走啊，想死有錯嗎？又沒人懂我！」

他手一滑，牛奶罐掉到了地上，頓時玻璃四濺，灑的到處都是，「阿彩⋯⋯」

「我只是⋯⋯不想繼續承受如此的痛苦了！逃避⋯⋯，對⋯⋯逃避有什麼錯！」

他激動的從床上走下來，在我能夠阻止他之前，他不顧疼痛，拿起了碎片往自己手上就是一劃，鮮血從他傷痕累累的左手中噴出，染紅了紗布。

「來個人啊！」我大叫著，衝上前抓住他的手，他試圖掙脫，我的手也被玻璃碎片給劃傷，「唔⋯⋯阿彩！」我想要阻止他，但他已經失控了。

「我只是想死啊！錯在哪裡了？」

畫面實在太衝擊，我有些恍惚的靠在牆邊大口喘氣著，我不會面對他人的情緒，不知道該如何安撫他。有時，當我無法做出滿意的作品時，我也會感到十分痛苦，而渴求著解脫。

身為半個創作者，我明白他的心情；身為半個半個普通人，我卻永遠都無法理解他的癲狂。

沒多久，有一群人趕了過來，他們把我拉開，之後制伏了阿彩。看著他掙扎的樣子，我實在是於心不忍，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是最沒資格說什麼「解救」的人了吧！可是，卻總有股莫名的情緒在本該如死水般毫無波瀾的心塘裡蕩漾。

就像是某種身體本能般，告訴我不能如此撒手不管。

我是沒有翅膀的平凡人類，如今，我卻要去拯救一個折翼的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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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