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張叔帶回消息,孫雛尚未有良緣,兩年後才及笄。見林子裕開心又焦急地來回走動,張叔開口提議:「少爺,既尚未有良緣,不如趕緊先訂下來吧。這兩年少爺也能和孫姑娘好好培養感情。」
「如此甚好!」林子裕笑了,忽又開始擔心:「張叔,若是孫姑娘對我無意該如何是好?」
「少爺相貌英俊,稟性溫良,家中不乏金銀細軟,是世間難尋的佳婿。少爺不必擔憂。」
「但是……」
「少爺,不論別人如何說您,在老奴眼裡您都是十分出色的人。」
「就算哪天孫姑娘也心悅於我,父親那裡又該怎麼辦?」林子裕彷彿洩了氣的皮球,神色黯淡。張叔見他如此,不免有些著急了起來:「少爺,老奴一定會幫您的。只要少爺歡喜,老奴什麼都能做。」
過了幾日,張叔便請了媒人去孫家提親,將孫家人都嚇壞了。所幸一切順利,林子裕買了隻特別大的雁當作禮物送去孫家,月底讓人合了八字以後,將婚期定在孫雛及笄後的第一個春季。
這段時日宅子裡難得熱鬧了一些,大家既忙碌又開心。一眨眼就入了冬,洛鎮的宅子條件不比京城裡好,林子裕比往年多撥了些銀兩,讓大夥兒都能多做幾件新衣穿,免得受了風寒,或是凍出了病。
今日洛鎮迎來了初雪,雪花在空中飛舞,緩緩落地。或許再過幾天,地上就會有厚厚的積雪。書房的窗子前有棵白梅,去年沒開花,今年倒是意外地開了不少。
林子裕立在窗前,手裡握著信紙,那是林家遠從京城加急送來的信。
林川霖知道林子裕擅自決定自己的婚事後很憤怒,一開頭就把林子裕臭罵了一頓。林家尚未結親的人就只有林子裕,他的兄長們都透過聯姻擴大了林家的商業版圖,而他本也該聽從安排。
他早已看上汝南李氏,準備為他與李氏之女議親。
李氏有許多商船,近幾年發展得不錯,林川霖想透過李氏將貨物販售到更遠的地方去。李氏也有和林家交好的意思,族中恰好有年紀合適的姑娘,若是林子裕乖乖聽話,想必再過幾年,林家爭得皇商之職的機會將變得更大。
林子裕嘆了口氣,用書房裡的炭火將信焚成了灰。
林子裕現在的吃穿用度皆來自林家,若是林川霖一氣之下斷了金源,林子裕並沒有自信能撐起這間宅子的開銷。倘若林川霖要把這間宅子也收回去……
他拿出信紙鋪在案上,硯台上的墨都快要乾了,仍遲遲無法落筆。他從未反抗過林川霖,此前更沒想過自己決定什麼事情。這封回信究竟要如何開頭,又該怎麼結尾,他實在毫無頭緒。
就連他究竟想要說些什麼,他也不確定了起來。
「少爺,孫姑娘來了。」小廝的聲音讓林子裕回過了神。
「趕緊讓她進來。」
林子裕才剛擱下筆,孫雛便緩步走進了書房。她今日穿了領子毛絨絨的白色襖子,那是林子裕差人送給她的。她的臉蛋被凍得有些紅了,配上那白色絨毛,怎麼看怎麼可愛。
「林公子,我把府上訂的紙墨都送來了,張叔還點著呢。我就想是不是能跟您……打聲招呼。」孫雛的音量愈來愈小,臉蛋藏在白絨裡,杏眼含羞,偷偷看著林子裕,又忍不住看向別處。
雖說兩人已經訂親,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見面,但兩人不知怎地卻不敢邁出那一步,再加上林子裕內心忐忑不安,實在不敢和她相約出遊,以至於兩人訂親以後還未見一面。如今孫雛自己上門來了,也覺得有些彆扭。
林子裕看著孫雛,那些如火的念想在他眼底變得柔軟起來,立即拋卻了所有的煩憂。
「怎麼還叫林公子?都說了讓妳叫名字就行。」林子裕快步走到孫雛身邊,拉起她發冷的小手,引她入座。
孫雛的羞澀掩藏不住,低著頭不敢說話。林子裕不想逼她,便說要去吩咐小廝添些炭火,再找個大夫來府裡給她診脈,替她開個方子、抓幾帖藥補身體免得受寒,還得給她找個合適的披風穿著回去。
林子裕剛起身轉向門的方向,孫雛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襬,輕輕喚道:「……子裕。」
她的聲音很輕,就如外頭的雪落到地上一樣。
她又低下了頭,林子裕愣在原地,兩人皆是心如擂鼓。
待林子裕出門吩咐完小廝,孫雛主動提議要替他研墨,他欣喜於未來妻子的親近,便應了她。他想了想,林家的回信眼下是寫不了了,便寫了一封問候孫家的信,讓孫雛順道帶回去。
兩人在書房裡輕聲交談,偶爾抬眼看落雪,賞白梅,倒也有一番意趣。林子裕忽然想起,除了笙娘以外,似乎只有孫雛會如此溫柔地和他說話了。幼時笙娘總會讓他枕在自己膝上,輕輕撫著他的髮頂,說著一些他如今已經記不起的話語。當時張叔也時常在旁邊,替他們送來一些小食,偶爾帶他放風箏。
才剛想起這些,張叔正好給他們送了小食過來。一個個精緻可愛的梅花糕還冒著熱氣,配上一壺熱茶,正合時節,又像回到了幼時最平靜的日子。熱氣裊裊,氤氳了眉眼,熨平了心緒,溫柔了年歲。
在這一刻,就好像回到了過去,卻又有很大的不同。他沒有了娘,卻有未來的妻子陪伴在側。一樣的是,在這短暫的美好時光裡,他只是子裕,不是林子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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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了點心,林子裕讓張叔點了一個家僕送她回去。趁著張叔不在,孫雛迅速地塞了一封信到他手上,認真地叮囑:「待我歸家,方可打開它。」
林子裕在門口和孫雛道了別,匆匆回到書房開了信封。
「時至今日,仍然不知公子為何會選擇我呢?我雖深知自己和您並不般配,卻因這荒唐婚約而暗自竊喜。我從未和您說過,您初來洛鎮之時,我便偶然看見了您。我同父親一起送新制的紙上門,恰巧瞥見了廊道上的公子,視線追隨著您,難以自持。那時您穿著一襲白色的衣衫,宛若謫仙。我想,世上怎會有如此俊秀的男子呢?」
「時隔數月,我同妹妹出門,見公子給了街上乞兒銀兩。那孩子不知和您說了什麼,您帶著僕從跟在他身後,我也忍不住悄悄跟了上去。乞兒指著一間破廟,它屋頂破了無數個洞,窗也漏著風,連僅剩一半的門板都搖搖欲墜。他告訴您那是他的家。後來,聽街訪鄰居說,公子捐了銀兩修廟,我好奇追問,發現正是那間破廟。」
「那陣子聽其他商家說,公子府上所有訂購的物品都少了許多,但是府中的家僕看來氣色很好,也總能做新衣,看來不似有苛待下人之嫌。大家猜測,是因為修了廟,公子只好縮減自己的用度。我想,那間大宅子裡的公子,是一位很溫柔的君子。」
「見到公子的機會寥寥無幾,故而格外珍惜。每每見到您出現在喧鬧的街上,我都會悄悄地看向您,在您轉過頭之前移開視線,就怕您發現我。於此同時,我又希望您能看見我,知曉有我這個人的存在。洛鎮有個規矩,未出嫁的女子不得下葬,所以洛鎮的姑娘一定得嫁人。我自小便想像過,自己將會有怎樣的夫君,唯獨沒想過,能遇見公子這般的男子。」
「公子,我從未告訴過您,以後可能也不敢親口告訴您,但我又怕您不知曉,其實我心悅您已久。提筆時,我大膽猜想,公子也是因心悅於我,這才求娶我。然世間紛亂,走到這一步也許已經耗盡了我所有的好運。我深怕有變故,不敢署名,也不敢寫下公子的名字。若未來我不能與您共白頭,請將這份心意沉入荷塘深處,連同當日的您與我。」
起初,林子裕面上盡是茫然,到最後卻是紅了眼眶,一行清淚無聲滑落。
他沒能保護自己的母親,也沒能讓自己心愛的姑娘安心。哪怕孫雛沒有看到那封成了灰的信,她都知道林家不會同意。他心尖上的姑娘太聰明了,聰明得讓他心疼。
他不希望這只是自己和孫雛短暫的美夢,於是提起筆,毫不猶豫地在信紙上留下心跡。哪怕他可能會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他都不想和孫雛分離。他會拚盡全力,自己想辦法將世間美好獻給孫雛。
林子裕的心裡有一個洞,孫雛填滿了它。只要有人提起孫雛的名字,寒風不再冷,藥汁不再苦。只要有孫雛在他身邊,活著這件事對林子裕來說,再也不難不苦了。孫雛是咒語,是藥方,是幸福,是林子裕心裡扎了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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