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七的我，回來追尋自己的死因 - 三、出軌

我不是個好丈夫。

我為人急躁、衝動，欠缺耐性，並非適合教書的個性。在學校裏，我跟同事和學生常常鬧得很不愉快，回到家裏，便把氣都發洩在妻子身上。

但小喬溫柔依舊，總默默包容我的一切。她永遠臉帶微笑，彷彿一點脾氣都沒有。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脾氣越來越壞，是因為妻子表現得太完美，令我自慚形穢。枕邊人賢淑得像個模範妻子，其實讓人壓力很大。我只是個普通人，有時候也會想躲躲懶，隨便幹些瘋瘋癲癲但有趣的無聊事。但在小喬面前，我不敢稍有鬆懈，多累也總得撐起一本正經的樣子，只為怕她失望，怕她瞧不起自己。

我很懷念跟蕙菁打打鬧鬧又一天的青蔥歲月。蕙菁其實是個少根筋的人，不像小喬那麼認真和做事有條理，卻跟我更投緣，兩個人可以一起幹些別人眼中瘋癲得可以的無聊事，像惡作劇戲弄班主任，或者偽造假情信作弄同班同學。

我已經很久沒見過蕙菁了。聽聞她已經是林太太，丈夫還成了腫瘤科的名醫，想必過着非常幸福的生活吧。

每想到這裏，就更覺得當初蕙菁移情別戀是對的。假如她繼續留在我身邊，我今天的出氣對象就會變成她了吧？蕙菁不像小喬好脾氣，也許一氣之下會跟我鬧離婚，就像當初她跟我說分就分。

但我又總忍不住想，假如在我身邊的是蕙菁，也許我的心情不會這麼壞？蕙菁不像小喬般完美，也不似小喬般正經，我可以挑她的毛病來取笑一番，她一定會回嘴，這樣兩小口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的日子才是我理想中的婚姻生活，而不像現在般過上了教育電視內容般堪稱模範卻悶出鳥來的人生。

然而一切已塵埃落定，我和她身邊都各自有了另一半，多想又有何益呢。

雖然我總是叫自己不要想，「假如」是沒有意義的，但現實實在太苦悶，我只想逃避。每天下班我都磨磨蹭蹭的找藉口不馬上回家，漸漸地到酒吧買醉成為了我的習慣。而每當兩杯下肚，我總會想起蕙菁。我疑惑自己餘生會否都在追悔中渡過。

我絕想不到，自己為了逃避妻子到酒吧流連，竟會碰上同樣在喝着悶酒的蕙菁。

她看上去成熟了，已經有點少婦的模樣，失卻了少女的天真單純，增添了女人味，是種我從未看見過的風韻。但蕙菁就是蕙菁，我對她的熟悉程度就好比自己的左右手，只要一開口、一個眼神，我們又彷彿回到從前，感覺是這麼的接近。

蕙菁告訴我，婚後生活並不美滿。林明奇人很悶，看待事情只有功利計算，對他沒利益的傻事絕不會做，不像我傻傻的，人卻有趣多了。醉酒的她對我說，她很後悔，很掛念我。

那天晚上，我們去了愛情賓館。

不只那天晚上。

我整個青春期都在幻想跟蕙菁做這樣的事，卻因道德、責任這些勞什子的東西，錯過了機會。我沒想過為了逃避道德、責任，我們才開始了這段關係。大家快到中年，才在愛情賓館的床上，獲得渴望了半輩子的那個人。

內疚令我跟小喬的婚姻關係改善了一點點。因為我心中有愧，回到家裏便對妻子特別好，特別疼愛她以作為補償。

但小喬的完美，始終是我的夢魘。我越來越感到妻子的笑容很空洞，像裝出來似的，背後一點血肉都沒有。儘管蕙菁的身材開始走樣，睡着時甚至會打呼嚕和流口水，但那才是一個人該有的自然表現。小喬總是留最好的一面給丈夫，表示她從沒在我面前表露真我。我連妻子每天在想些什麼都不知道。這種感覺很恐怖。

「就好像，她一直只是戴着假面具做人。」這天晚上，我按捺不住對蕙菁說了我的想法。

「我以前也有類似感覺。」蕙菁說。「表面上她好像很好人，對任何人都很親切；但總覺得她不是真心這樣想的。」

「那她真有幹過些什麼令你覺得不好的事情嗎？」

「那又沒有。」蕙菁回答。「只是一種感覺，沒有實質證據。」

跟婚外情對象這樣談論自己的妻子，讓我覺得怪彆扭的。也許我只是想找個人認同自己——不是我不忠，只是我有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妻子。或許蕙菁也看穿了這一點，才勉力的附和我。她也只是想在苦悶的婚姻關係以外尋點開心吧了。大家只是想找個藉口，讓彼此都好過一點，不至於赤裸裸地明擺着我們就是對自己伴侶不忠的姦夫淫婦。

「別說她了。」我說。「還不是想逃避她才出來的，幹嗎還不斷提起她？」

「你內疚吧。」蕙菁幽幽地說。「在道德層面，你總是個老古板。」

「你這是吃醋嗎？」

「誰吃你這沒心肝的人的醋。」

「你這明明是吃醋了。」

「認了又怎麼樣，你都是別人的丈夫了。」

「你也是別人的妻子。」

我們默然了。

過了一會，蕙菁又幽幽的絮絮念。

「我一直以為，我的第一次會給你。」

「我又何嘗不是。」

我心底裏對蕙菁當初移情別戀其實還有氣，但這時候再提出來太大煞風景了。於是我只是輕撫她的臉，凝望着她，吻她。

我們接吻，繼而擁吻。

身貼身的摟抱着眼前人，感覺是那麼的實在。

「今次不用這個好不好？」我喘息着跟她分開，把褲袋內的安全套掏出，放在床頭櫃上。「我想感受真實的你。」

她定定地凝望着我好一會，然後，才點點頭。

「其實你當初肯問我的話，我的答案也是一樣。」她的聲音輕得幾不可聞。

我無法形容聽到這句話時，我的心情有多激動。

原來我們浪費了這麼多歲月。

她是我的。我只是取回自己應得的。

我把蕙菁推倒在愛情賓館的大床上，吻她，撫摸她。

我將她壓在身下，捏着她的乳房——當初教我嫉妒得咬牙切齒、那讓人佔據了的聖地——如今一切都物歸原主。

那天晚上，我徹底的、毫無隔閡的佔有了蕙菁，成全了我前半生最大的心願。

我們赤裸地摟抱着對方入睡，非常甜蜜。

晚上九時，當手機的響鬧裝置響起，我們才依依不捨的進浴室沖走身上對方的氣味，然後離開。

我懷着輕飄飄的心情回家，直到站在家門前，又變得心如鉛墜。拿着門匙的右手在顫抖，我用左手按着它，再深呼吸幾下，才心情沉重地扭開了門鎖。

「老公。」

果然，小喬又坐在沙發上等我門。她一見我進來，便起來替我取走背囊，遞上拖鞋。

「我有留飯給你。但都這麼晚了，你吃過了吧？」她從不主動問我夜歸原因，總是對我無限信任。

「嗯。」我支吾其詞，胡亂編個藉口。「要準備開放日的東西，所以在學校待晚了。」

「熱水已經準備好，去洗澡吧。」

「哦，謝謝。」

這就是俗稱的相敬如賓嗎。

其實我在愛情賓館已經洗過了。但我依舊從小喬手上接過睡衣，乖乖走進浴室——能避開小喬的地方，就是個好地方。我開了花灑，讓嘩啦嘩啦的流水聲成為背景，好讓我盡情回想剛才跟蕙菁在一起的每分每秒。

我的嘴角不禁上揚起來。

「老公。」半夜裏，小喬撫着我的手臂。

「嗯？」其實我一點睡意都沒有，但卻裝作睡意矇矓，以逃避跟小喬交談——跟她談話總是充滿壓力。她表現體貼時，我老覺得她在暗諷我不解溫柔；她問候我時，我則覺得她其實在質疑我；她要是向我表達關懷，我簡直就覺得她在強烈控訴我了。

是作賊心虛吧。

沉默中，她冰涼的腳觸碰了我。

「我們很久沒有……」

她在求歡。

「什麼？」我在裝傻，轉個身背向了她。

「那個……」她的聲音聽起來很委屈。

「我今天很累。」我打了個呵欠。「學校裏的小鬼頭早叫我筋疲力盡了。」

「是嗎。」她很體貼，沒有逼迫我。

沉重的空氣在沉默中瀰漫。

我知道她一直睜着眼，怔怔的盯着天花板。

我為此感到心疼，於是轉過身，將她摟在懷中，親了親她的額角。

「我愛你，老婆。」

「我也愛你，老公。」

我們默默的相擁在床上，狀似溫馨。但我無法入睡，也知道她一直醒着。

在接下來的一段日子，我跟蕙菁如膠似漆地熱戀着。我每分每秒都想着她，恨不得跟她整天黏在一起。愛情賓館已經無法滿足我們熱切的渴望，所以我們租住了一個唐樓套房，築起了我倆的愛巢。

為什麼我當初不這樣做？年青的我就是那麼古板，總覺得有了經濟基礎才可以發展一段關係，才可以給伴侶生活保障和終生承諾，以為在一無所有時開始一段關係是不負責任。結果我跟蕙菁還沒有開始就結束了。那時候我不明白，女人不可能無止境地等你準備好，時機錯過了就沒有。該表達的時候，不該忍耐着。

可惜我領悟得太遲。

如今我們好像吸血鬼，只能存在於黑暗中，無法看見陽光。我們在吮噬着自己的婚姻生命，讓曾生氣盎然的關係日漸腐朽敗壞，變成殭屍。

這種徘徊在「好丈夫」和「好情人」之間的雙重人生，教人疲累不堪，彷彿精神分裂。我的焦躁鬱悶快要躍過臨界點，只有酒精能助我安然入睡。

又是一個喝醉了的夜晚。我按捺不住，竟動了粗，跟小喬有點碰撞，力度前所未有的大。

「啊！啊……」小喬撫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地掙扎、呻吟。我首次在她面上讀出了微笑以外的表情，那是恐懼。她慌亂地對我說：「肚……孩子……」

我第一次聽到關於孩子的消息。

看着她蒼白的臉、顫抖的嘴唇，我馬上跑去找電話。116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BJXGwpFy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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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出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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