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
一日早上,陳敘來到交通國際部辦公室坐下,開始例行公事:喝茶、看司法新聞,不用看卷證(他手上基本上沒有進行中的案子),然後打開電腦,發幾封函到國內外機關,通常是感謝函。不用出庭(因為沒案子)、當然也沒有案頭工作。可能要開會,但他不確定(也無所謂)……
他很閒,覺得自己活像一株放在冷氣辦公室裡的盆栽。
大約十點左右,有人有氣無力地敲敲門、陳敘說了聲請進,接著就看到檢查事務官抱著行事曆、慢吞吞地走到辦公桌前,一臉為難的模樣,「陳檢座……」
「怎麼了?」
見他吞吞吐吐的模樣,陳敘心想大概是有麼難言之隱,於是主動問了:「既定的行程有更動?」
「的確需要更動……」檢察事務官翻開行事曆,「今天開月會,您可能……恐怕是無法出席,請您裁示是否請假……」
「月會」是特檢院每個月的例行會議,由各部門的一級主管參與,報告過去一個月處理案件或執行項目的發展進度,讓所有主管掌握相關資訊;也能趁機提出問題、集思廣益,甚至各部門能彼此交換經驗、相互合作。然而交通國際部無案可報告,陳敘出席月會時就是呆坐聆聽的份,非常無聊,陳敘寧可不參加。
「請假吧。」陳敘懶懶地下了指令。
事務官按部就班地問:「您不先了解一下事由?」
陳敘深呼吸一口氣,「請問什麼事?」
「……」這一次,事務官停頓了兩秒鐘,「報告陳檢察官,接到通報,有個案子……需要請您去現場勘驗。」
「勘驗?」
陳敘眉頭一挑、愣了兩秒,以為自己聽錯了。「指名要特檢院交通國際部的檢察官到現場勘驗?」
「是的。」
「發生空難了?」
「不是,通報說發生了海難。」檢察事務官用一種有些難為情的語氣,好像連自己也難以忍受接下來的答案:「說是發現幽靈船……」
幽靈船?陳敘眉頭一挑,剎那間無言以對。
通常緊急救難電話臺的接線生接到「有外星人」「有鬼」這種天馬行空的報案事由,直覺都會認為是謊報或故意鬧事;雖然得依照SOP登記,但不會當真、情節嚴重的甚至會轉給身心障礙機構處理。哪會真的轉到相關單位?
所以,陳敘的心底隱約懷疑:該不是有人故意捉弄來著?他用一種「幽靈船海難?沒開玩笑吧?」眼神的疑惑地看著事務官;事務官也回以「我也希望是開玩笑」的無奈眼神,同時解釋:「但通報是從特調局發的。」
陳敘瞄了一眼窗外。什麼幽靈船一聽就知道是假的,但與其悶在辦公室,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他不再多問,站起身、趁機半伸了懶腰,抓起了公事包,「……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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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敘抱著半休閒半懷疑的心態,上了公務車,前往勘驗地點:楓葉港。
楓葉港是一處休閒遊艇港,從空中鳥瞰整個港略呈楓葉形狀,因而得名。那是個相當有名的渡假勝地,經過精心規劃,一棟棟歐風建築點綴出異國浪漫風情,飯店、民宿林立,處處都是商家和咖啡廳,讓人難以將「海難」「幽靈船」和這裡連結在一起。
接近事發地點,陳敘透過車窗玻璃已經可以看到停了幾輛警車、救護車,穿梭忙碌的刑警和一群好奇民眾探頭探腦地圍觀。刑警不只圍出了警戒線,還架起了簡易帆布棚架。根據陳敘的經驗,這個景象代表了狀況比想像中複雜,他們預估無法在短時間內解決,所以搭建了臨時前進指揮所。
看到陳敘座車的車牌,兩名刑警趕緊上前移開封鎖線、將圍觀群眾中開出一條通道讓車通過。還沒親臨現場,陳敘已經可以感覺到空氣中飄著緊張氛圍。
下車之後,一名警員已經等在旁邊,滿臉焦慮不安的神情。「陳檢察官,這邊請。」他很快地說,領著陳敘往前進指揮所走,事務官也尾隨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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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臨時前進指揮所──帆布棚架──裡頭已經聚集了好些人,有地方警員、特調局的調查員,還有刑事鑑定人員。「陳檢察官,首先向您做簡報。」
在場職等最高的特別調查員:吳亨利擔任現場指揮官的工作。他不浪費時間,神色凝重地率先開口。陳敘認識吳亨利,是個相當資深的特調員、也即將屆齡退休。他在這裡出現,代表了特調局裡人手吃緊(就陳敘的了解,特調局會體恤即將退休的調查員,將他們的班表排得鬆一點)。能讓吳亨利這樣經驗豐富的特調員如此嚴陣以待?這個案子恐怕不單純。
吳亨利說:「我們特調處接到『船難』通報,由於狀況複雜、茲事體大,地方檢察機關恐怕無法處理;而且船難歸屬於特檢院交通國際部的職責範圍,有現場勘驗的必要,所以有勞您親自跑一趟。」
原來,在一天前有居民看到海上漂著一艘遊艇,但海象不佳,所以無法靠近檢查。一天之後那艘遊艇自己漂流到靠近岸邊處,居民率先到遊艇上去看看、嚇得趕緊報警;海警來了、地方警察也來了,但誰都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往上呈報。
「……發現船難的是那位先生。」吳亨利指著旁邊一名全身穿著Polo Ralph Lauren休閒服的中年男士。那個人也是驚魂未定的樣子,在他旁邊有一名醫療人員和一名警察陪伴著。「他叫林保羅,是附近一家高級遊艇餐廳的老闆。那家餐廳也經營遊艇出遊的業務,像是海釣、海上活動或海景派對什麼的……總之,他習慣早晨到餐廳樓頂觀看海象,是他首先發現了異狀。」
「異狀?」陳敘打斷他。
「林保羅先生說他在楓葉港不曾看過那艘肇事船隻。」吳亨利回答:「他說他以前是領港員──這我已經請人調查了,證實的確無誤。他說自己有職業病,對船隻過目不忘。」
陳敘點點頭,直接走到林保羅面前,「林先生,抱歉打擾。我是負責本案的特別檢察官陳敘。可以請教幾個問題?」
「……」既然曾擔任領港員,照理說林保羅應該是經驗豐富又見過世面。但現在卻臉色蒼白、有些焦慮的搓著手,而且有些注意力渙散,反應也相對遲鈍,「什……什麼問題?」
「您為什麼會注意到那艘船?」
「這幾天的天氣都不好,大部分的船隻都沒出海。昨天的海象特差,卻有一艘船在海上沒進港躲避,很危險,所以我多注意了一下。然後……今天清晨我發現船已經漂近岸邊,剛好擋到我的遊艇要出海的航道。」他頓了一下,「老實說,我上那艘船原本是打算和船主抗議的……沒想到……」
吳亨利接著替他說:「林先生在甲板上沒有找到任何人,於是下到船艙,也就是他發現了……那是艘幽靈船。」
陳敘詢問似的看了林保羅一眼,「幽靈船?」
林保羅打了一個寒顫,點點頭,「對、對……檢察官先生,我從來沒有看過像這樣的事……我立刻報了警。地方警察沒辦法、海警來了以後也不知道怎麼辦,他們說幽靈船其實不全然屬於他們的職權範圍,於是又找了特調局,然後……」
「林先生,請您深呼吸一口氣、鎮靜點,慢慢告訴我:什麼叫『幽靈船』?」陳敘問了。
林保羅回迴避陳敘的視線,「檢察官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請您自己去看看吧。我已經把我知道的都告訴警察了……」
吳亨利嘆了一口氣。「陳檢察官,我帶您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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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敘跟隨著吳亨利從舷梯搖搖晃晃的登上幽靈船。
那艘幽靈船……不,遊艇叫「飛魚號」,長八十呎,設備普通,並不豪華也不破舊,應該是專用於海釣使用的一般遊艇。上了遊艇之後,船橋、甲板和駕駛室裡都沒有異狀,陳敘正要開口問,吳亨利指著通往甲板下船艙的樓梯,「這裡。」
陳敘走過去。當時是大白天、雖然是個晴時多雲的天氣,但能見度還不錯,然而船艙裡卻顯得異常幽暗,他甚至感覺到頸邊吹過一陣風,有點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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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亨利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陳敘走下階梯來到船艙,有那麼一時半刻,他以為自己會暈過去。
船艙裡橫屍遍野。
真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船艙裡到處都是死人。一具具一絲不掛的屍體遍布,每一具都被開胸破肚,有些連頭蓋骨都被掀開,乍看之下,令人聯想到二戰時集中營大屠殺照片的慘狀,令人寒毛豎立、不禁悚然。
……難怪會說是「幽靈船」。陳敘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這艘遊艇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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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裡飄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氣味,由於屍體太多,刑事鑑定人員和警察幾乎沒有地方可以立足,還必須在不移動屍體的情況下拍照存檔,小心翼翼地為屍體採集指紋,動作顯得極為艱難。
「在您來之前,我要求鑑識人員不得移動屍體,讓他們先進行其他的測繪採證。然而目前還沒有找到有效的指紋殘留。嫌犯必然是戴著手套、不曾脫下。鑑識人員找到幾枚鞋印,樣式有些特殊,不排除是林保羅那雙名牌帆船鞋留下的。」吳亨利看著資料、向陳敘簡報:「至於其他有關屍體的問題,得問法醫了。」
吳亨利指著廚房的方向。因為空間不夠,法醫和助理只能待在遊艇廚房,所有的器具全都放在裡頭。
陳敘像是走八卦陣那樣小心翼翼的來到廚房,看著滿頭花白的何法醫:這位法醫已經退休、在大學當榮譽教授,被臨時找回來支援。何法醫站在陳敘前面,注意著陳敘的臉、似乎觀察著他作何反應。
「何教授,您能告訴我什麼?」
何法醫一聳肩,「無可奉告。」他的語氣無奈,「死亡時間目前無法確定,我只能說:他們不是在這裡被殺的。推測這些屍體經過長時間的冷凍之後再解凍,屍腐過程受到了影響,必須化驗才能確認。」
「所以要推斷死因也言之過早了……」
何法醫停頓了一下,又接著說:「有一點相當值得注意的:所有的屍體都已經被解剖過……」
「等等。」陳敘打斷對方,「您說『解剖過』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直到那一刻之前,陳敘都是大約瞟過去、看個大概輪廓而已(雖說他是個正義之士,天地有正氣、雜然賦流形,但他畢竟是血肉之軀,還是覺得有點毛骨悚然)。現在真正(鼓起勇氣)定睛一看,的確屍身上都有Y型切口,無髮無眉的頭顱上也有個像是西瓜皮的開顱線。
「就如您所見。」何法醫繼續說:「體腔和顱部都『已經先被挖空』,內臟不見蹤影。」
的確,陳敘也覺得詭異:屍體被開胸破肚、船艙裡卻相對的乾淨,沒有血肉模糊的痕跡。「為什麼?您的意思是這些屍體可能非法器官買賣的犧牲者?」陳敘問了。
「天曉得。」何法醫搖搖頭,「調查真相、推論犯案動機是您的工作,我只能告訴您目前發現的證據。除了內臟與大腦被摘除之外,以肉眼初步判斷沒有其他外傷痕跡。同樣的,必須化驗之後才能做更進一步的推論。」
「我猜被害者的身分也是未知了。」
「還未進行任何比對,就等您下令,刑事鑑定小組就能移動屍體、進一步蒐證。」這一次輪到吳亨利回答,「查了遊艇登記,初步發現是在馬爾他註冊的。」
經歷了那麼多天,這艘遊艇上殘留的線索大概已經被破壞殆盡了。陳敘心想,還是點點頭。接著,刑事鑑定小組開始搬動屍體、進一步的進行地毯式搜查和測量,試圖找尋其他較不明顯的線索。之後,鑑識人員開始用屍袋將大體一一抬出船艙、搬運到臨時前進指揮所,進行編號登記。忙了大半天,終於將總計二十一具的屍體依序抬上救護車運走。
陳敘回到前進指揮所。明明也沒幹什麼,卻已經讓他覺得疲憊不已。檢察事務官則是早早就離開了船艙,在前進指揮所等待著(可以的話,他早想溜了;但檢察官沒離開、他也不能走)。
「陳檢察官,我服務多年,一直奉公守法,遇過各種案子、自認有足夠的人生經驗,向來是知足常樂……」臉色慘白的檢察事務官以哀怨的語氣說:「 ……現在都當爺爺了,除了三高之外、其他健康狀況還好……在交通國際部就是希望能平靜順利的退休,然後含飴弄孫,沒想到竟會遇到這種事……」
陳敘無奈的看著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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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各媒體都報導了「幽靈船」的消息:但卻是被當作懸疑新聞處理。案子本身已經夠詭異了,而有些記者更加油添醋的虛構了一些靈異元素,還訪問了某些玄學師父的意見;搞得神神鬼鬼的。總之,雖然聳動、點閱率高,但娛樂效果已經掩蓋了事件的嚴肅性。儘管如此,為了破除迷信、避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特檢院長依舊下令禁聲,要求不得走漏半點資訊:其實陳敘覺得多此一舉,因為根據偵查不公開的原則,他絕對不會透露任何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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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同時,調查則立刻進入瓶頸。
首先,由於屍體數量太多,運回之後,法醫室的冰櫃根本不夠,有一半必須暫時借放在鑑識中心的地下儲藏室。好好的儲藏空間搞得陰森森的、又占空間,引起其他單位人員的微辭。此外,有大量的微物跡證和各種化驗需要進行,陳敘性急又嚴厲,擺出副主官的威儀要求鑑識人員優先處理。但鑑識人員平時的工作量已經很吃緊──因為鑑識中心不僅處理特殊刑案、也處理一般刑案──這艘半路殺出的幽靈船更打亂了進度。其他各級檢察官們當然心生不滿,寫了急件申請書,然而陳敘(再度利用副主官職等)半路攔下那些申請書,開始改錯字。
於是眾檢察官們更生氣了!大家都有案子要辦,一般刑案也是人命關天,特檢處交通國際部沒有比較偉大(剛好相反);總不能讓鑑識中心只處理一件「鬼」案!於是直接告上檢察總長。總長不能介入個案,於是找特檢院長「關切」了特檢院的業務狀況;不僅如此,院長自己也收到雪片般飛來的投訴和抱怨。
四處壓力紛至,院長臉都綠了,於是裁示:凡事都有先來後到,不該耍特權;而且幽靈船一案的受害者尚未驗明正身、嫌犯未知、案情也不詳,不確定性太高,要求鑑識人員「有空閒」時再處理相關化驗工作。至於驗屍工作,就委任何法醫在大學實驗室進行:他已經退休、在大學實驗室也不會影響法醫室的正常業務內容。然後特調局也順勢作為,說幽靈船案的本質上其實是件「海難」,應為海警業務範圍,由吳亨利為協調員配合海警與特別檢察官查案。
也就是說,實際參與這個案子的成員剩下陳敘(他的事務官和祕書協助)、何法醫和吳亨利。
要知道實際調查一個案件並不像電視電影演得那樣容易,很多案件都得經過數月偵查才能終結。通常,當案情不明的時候,檢察官會發給調查員或警察查案、訊問後再送回;而檢察官自己偵查的狀況也很常見。陳敘決定親力親為、親自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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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馬爾他方面的正式回覆。」
幾天後,檢察事務官向陳敘報告,「那艘遊艇:飛魚號登記在一家外商遊艇租賃公司名下,遊艇本身航行證件都是合格的。但那艘遊艇租給一家旅行社、再外租給遊客……然而遊客的證件是偽造的,目前下落不明。外商遊艇租賃公司確定會提出損毀告訴,那家旅行社也覺得委屈,倒楣慘遭池魚之殃;他們也索賠無門,現在暫時歇業,說一切交由律師處理。」
「當初沒有好好檢查證件,是他們自己的失誤,怪不得別人。」陳敘想了想,說:「也不排除內外勾串、監守自盜的可能。還是發傳票讓負責人和承辦人過來接受偵訊。」
「是……」
「鑑識中心有新進展了?」陳敘又問。
事務官遲疑片刻,搖搖頭,不敢回答。
陳敘皺起眉頭,「怎麼會?」
「遊艇方面,義大利造船商說會派專家過來協助檢查……」
「我知道!」陳敘手一擺,打斷了對方的話,「都幾天了,還沒進一步的消息?」
「您知道南歐人個性休閒浪漫,對於時間觀念比較……寬鬆。」事務官謹慎地回答。
陳敘不耐煩的呼了一口氣,「人別鑑定呢?」
「指紋鑑識員說那些屍體的指腹都被砂紙之類的東西磨過,指紋嚴重損壞,採集到的非常片段、幾乎……不,基本上無法配對……」
「怎麼不改用人臉辨識?」
「他們說已經用了。只是……」事務官面有難色,「您知道,人臉辨識的資料庫非常……侷限,比對成功機率更渺茫;並且得和國外單位聯絡,光是公文往來就……」
「我們就是交通『國際』部,公文這方面有困難直接找我處理,根本不是問題!」陳敘一拍桌子,「是藉口吧?」
「……」事務官嚥了一口口水,「總之,鑑識中心說他們業務煩忙,恐怕很難在短時間內……」
簡單的說,鑑識中心根本不把這個案子當案子。「好!」陳敘站起身,抓起公事包就往外走,「備車,我要去找法醫!」
既然他是唯一關心這個案子的人,必須自立自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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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敘來到何法醫任教的大學法醫學系,特別帶了一盒鮮奶油泡芙點心當伴手禮:畢竟何法醫是退休後義務幫忙進行驗屍工作,這一點人情世故陳敘還是懂得。
系祕書說何法醫在實驗室,請陳敘直接前往。「哎呀,陳檢察官太客氣了!」何法醫喜歡甜點,見了鮮奶油泡芙,立刻脫了手套、拉下口罩,露出喜悅的笑容,「怎麼好意思讓您破費!」
「一點心意。」陳敘客氣的說,然後毫不廢話、立刻切入主題,「驗屍的進度如何?」
何法醫大概知道陳敘是這樣的個性,不以為忤,「比預期的要快。畢竟是已經解剖過的大體,其實能做的很有限,卻不失為好教材。所以我將班上的學生分組、每組負責幾具大體當個案研究報告。獲得了相當……出乎意料的結果。」
「怎麼樣?」陳敘迫不及待的追問。
「別急,坐下來談。」何法醫走去洗了手,拿著鮮奶油泡芙、帶領陳敘來到辦公室裡。
進了辦公室,何法醫請陳敘坐下,逕自去泡了一些茶、然後從桌上拿起一疊報告:「這是學生們的報告。屍體上幾乎採集不到有效的微物跡證,所以由皮膚、眼球液進行檢測。我確認過內容、也和他們討論了。首先,死者性別有男有女,年紀範圍從二十到五十歲……沒有發現小孩,不幸中的大幸。」何法醫停頓了一下,「死者包括各色人種,但將近一半是中亞人種,預估死亡時間至少一個月以上……」
雖然中亞人種不代表來自中亞,但死亡至少一個月……時間上與船運的時間吻合,所以還是不能排除中亞的地緣關係,陳敘心想。
何法醫繼續說著:「……體腔內有極微量海洛因殘留,疑似曾接觸……」
陳敘眉頭一挑,「吸毒?」
「我沒解釋清楚。不是在血液中發現M3G代謝物、而是在體腔內表面有海洛因粉的殘留……舉個例子,就像是糖袋中發現糖粉殘留,您能理解我的說明?」
陳敘沉吟片刻,「您的意思是:未知嫌犯在受害者的大體內裝入海洛因,當作運輸毒品的器具?」
「推論犯案動機是您的工作。」何法醫喝了一口茶、拿起泡芙吃了一口。
「有能力對大量屍體進行Y字切開、冠狀開顱……」陳敘尋思,「必須是外科醫師的專業協助。意思是我們面對的恐怕是個有組織的國際器官販賣網路……」
「不盡然。」何法醫打斷了陳敘的話,「能採取Y字切開術和冠狀開顱,『乍看之下』是專業手法……但並非如此。」
何法醫轉身拿了另一份報告,「從顯微放大之下觀測到切口的表面並不平整,尤其在肋骨和鎖骨有多處歪曲粉碎,有些還有鐵鏽屑的殘留;顯示可能是用一般電鋸、就是特力屋之類的賣場販賣的工具。而一個經過專業訓練的外科醫療人員在切割頭骨會用銑刀、切胸骨用小電鋸,不會那麼粗糙。」
何法醫停頓片刻,翻了幾頁報告,又接著說:「此外,有幾組學生在死者皮膚上採取到些微的無機非晶質碳和甲醇反應……」
「有塗料?」
「酒精性麥克筆。」
意思是:有人先在受害者的頭上和身上用筆畫出線條、另外再由其他人用鋸木頭的電鋸沿線切割。陳敘感覺頸後的寒毛豎立。「……追求快速的一條龍式處理,這哪是什麼國際器官販賣網路,根本是人肉工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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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經常告訴學生:我們的工作是呈現所有的事實、不帶預設立場,不能排除任何可能性。您提出『器官買賣』『人肉工廠』的可能,依照這個前提,屍體的臟器不是採取從舌頭的聯合取出法、而是在原位各個別取出,並且沒有太費神清除周遭的血管組織,只專注在臟器本身。不過……」
「怎麼了?」陳敘追問。
何法醫停頓了一下,「因為有殘留的血管和組織,讓我們有多一點的資訊可以參酌,因而注意到另一個不尋常的現象──」他打開放在最上面的一份報告,「好,以這個為例:人的心臟有三條主冠狀動脈。但是在這具屍體中,卻找到六條……在三條正常大小的主冠狀動脈斜後方,另外有三條較萎縮的冠動脈。意思是,這個人有兩顆心臟。一個正常大小、一個發育不良。」
陳敘眉頭一挑,「兩個心臟的人不常見吧?」
「非常罕見。」何法醫加重語氣強調,然後又翻開第二份報告,「不只如此,這個有五顆腎臟:兩顆正常、三顆發育不良。這個有兩個肝臟,同樣是一個正常大小、一個萎縮;這個有三片肺葉、這個有兩個胃、三隻耳朵……」他繼續念了第三份報告、第四份報告、第五份報告……「這二十一具遺體全部都擁有重複式內臟或器官!」
陳敘愕然。他聽聞過有人因為基因變異產生器官先天重複的案例(是多年前的一宗國外醫療糾紛案件)但非常稀少。現在有二十一個器官重複者同時聚集在一艘遊艇上?除非是外星人……「這恐怕不僅是單純的非法器官買賣而已!」他說。
「這一次我必須說:認同您的推測。」何法醫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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