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陳敘回到十八個月前,他到父母家吃晚飯的那一天。
他自從大學畢業之後就沒向家裡拿過半毛錢,搬出家裡、先是租房住,當上檢察官、有了較固定的經濟來源之後,他就貸款買房。住處和父母家大約半小時車程,每週他會到父母家和他們吃一次晚飯,算是聊盡孝道。
他的父親是外交官,現在已經退休;母親年輕時是音樂老師,嫁給他父親之後,就成為專職的外交官夫人。小時候,他和姊姊就隨著駐外地的父親到世界各地居住;中學之後,為了學業的完整性,父母就讓他們姊弟回國、請祖母照顧。上了大學,嚴謹認真的他攻讀法律,性格明亮開朗的姊姊則念傳播學系。直到後來父親任期結束,回國在外交部內部任職,才將他們接回家。
畢業之後,他力求獨立,但姊姊卻依舊住在家裡,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而且不曾自己去找份工作,靠著父親的餘蔭竟也弄到了外交部聘僱通訊員。結果這樣(靠爸組)的姊姊竟然早早就結婚了,嫁了個牙醫,並且厚臉皮的讓父親在附近買了房子給她當嫁妝。
「妳怎麼好意思?」
「爸捨不得我住太遠。」陳荃說:「離娘家近,以後媽可以幫我帶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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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陳敘照慣例到父母家、陪他們吃晚餐。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氣氛有些微妙的緊繃:父親不說話、他也沒話說。其實從以前就是這樣,姊姊陳荃還住家裡的時候,是餐桌上的話題大王,什麼都能聊、無論再敏感嚴肅的話題,都能輕鬆討論。他就是悶頭吃飯。
或許是父母思念女兒?陳敘心想。縱然他的個性無法像姊姊那樣向父母撒嬌,但身為好兒子也該負起給父母排解憂鬱的責任。於是他喝了一口水,清清喉嚨,說了:「媽,這個鮭魚蘑菇鹹派是新菜色?很好吃。」
他首先誇獎了母親的手藝。
母親愣了一下,似乎對於他會開口稱讚有些訝異。「喔,你『也』覺得好吃?」母親露出欣慰笑容,「過關了!這是我特別去向法國大使太太要的食譜,明天你姊要帶小孩回來吃飯,我要做給他們吃!」
原來他是試菜員。「小孩一定會喜歡。」陳敘也露出微笑。
就這樣,對話結束了,餐桌上又陷入沉默。
用餐結束,母親說要收拾,就叫他們父子到書房。父親倒了兩杯威士忌,將一杯遞給他。自己喝了半杯之後,放下酒杯,將一份報紙拿出來。
「這是什麼意思?」父親舉著手上的報紙,質問陳敘。
「什麼『什麼意思』?」陳敘不解。
「還裝傻?你魏叔叔給我打電話了!」父親將報紙重重砸到陳敘面前,「自己看!」
陳敘垂眼一看,報紙標題以斗大字體寫著《聯合國大使監守自盜!》:
特別檢察官陳敘在法庭上指控駐聯合國代表團涉及收賄不法情事。調查近五年來的回扣案,涉及上億元的不法金額,牽連甚廣,據信被告約有二十多名。特別檢察官指控駐聯合國代表團收取現金、禮物為酬佣,在一些國際採購案合約上抽回扣、圖利特定廠商;大使魏卿連亦從中獲利。魏大使表示自擔任聯合國大使以來,從未經手代表團的財務,並指稱對受賄回扣案一無所知,絕對問心無愧。法院不排除在未來傳喚魏大使為本案作證……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所以父親在餐桌上那麼面色凝重,其實就在醞釀了。
陳敘考上檢察官之後,認真負責、能力又強,表現相當亮眼,很快被選入特殊檢察院,成為最年輕的特殊檢察官。
「爸。」陳敘抬起頭,「偵查不公開。我不能和您談這個案子。」
「你……」父親一愣,然後怒了,「我是你父親!」
陳敘沒說話,頑固地看著父親。身為檢察官,他認為有些底線不得逾越,那是鐵則。
「你不能公開?好,我來公開!」父親嚴厲的說:「魏叔叔看著你們長大,他是你的長輩!他是十惡不赦的壞人嗎?會做貪贓枉法的事?你這樣不留一些情面、魏叔叔很傷心啊,不是因為被調查、而是因為調查的人是你!」
「我尊敬魏叔叔,但尊敬是一回事、偵查是另一回事。」陳敘也很強硬,「而且,我起訴的是代表團,不是魏叔叔。」
「檢察官別在外交官面前玩文字遊戲!」父親指著陳敘的鼻子,「起訴整著代表團,明確暗示了身為代表團領導人的大使有連帶責任:若說不知情、表示他被下屬矇蔽、那是愚昧!他若說知情,那就是姑息包庇、同樣有罪!你間接指責你魏叔叔不是蠢就是壞,這點雕蟲小技,以為我看不出來!」
「……我和調查員都是看證據起訴,力求勿枉勿縱。」
「魏卿連以前是我的祕書、是我一路提攜、相當信任的下屬,你是不是也要懷疑我涉案?」
陳敘語帶保留,「看證據到哪裡,我不會預先設限……」
「你不排除大義滅親,真是公正不阿!」父親憤怒又譏諷,抬起手,不讓陳敘繼續說下去;接著起身到書房門口、打開門、叫喚他的妻子,「妳兒子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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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
陳敘在夢魘中迷迷糊糊的囈語,倔強又委屈。
陳敘渾身是傷,還有脫水,並且晒傷也相當嚴重,他的臉頰、鼻梁、額頭都紅熱腫脹,長了小水泡,甚至有些潰爛,上身從肩膀、胸前和背部也整個起紅疹、浮腫又破皮,整個人只能以「體無完膚」形容。他的嘴唇乾裂出血,一張口就痛得不得了,導致他無法張大口,只能以海綿吸水滴進嘴裡。或許正因為營養攝取不足,陳敘復原的速度緩慢,意識一直恍恍惚惚的。
見他狀況不好,女孩很體貼地煮了一些較稀釋的羊乳粥,用湯匙餵給他吃。然而由於陳敘無論張嘴合嘴都會痛,無法順利完成從湯匙吃東西的動作;女孩於是改用倒的。結果更慘:有一半的羊乳粥從他的嘴角溢出去,流得滿上身。更慘的是另一半的羊乳粥無法控制的滑進氣管,讓他差點又嗆又咳,差點沒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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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有個人靠過來,從背後撐扶起陳敘,將一匙羊乳粥含在口中,托起他的下巴,貼近他的嘴唇、直接而徐緩的送進他的口中。這次食物很順利的進入喉嚨、滑下食道,也沒從嘴角溢出。
陳敘閉著眼睛。貼著他的嘴唇很柔軟,他一口口的吞飲著,甜甜的食物進入消化道的感覺相當舒服。人有求生本能,他貪婪的吮飲著食物,似乎不滿足,下意識的抓住餵食的人,手摸到長長的髮絲,滑順而堅韌的有如絲緞。在潛意識中,他認為那簡直是救他一命的繩索。
進食之後,陳敘在昏沉沉中半撐開眼,模模糊糊的看到了一個輪廓,披著一頭長髮,他下意識認為應該是個女孩。他更努力的聚焦,發現那個女孩很年輕,頂多二十歲,有一雙橄欖綠的大眼,棕色的長捲髮,正是青春風華正盛的貌美年紀。陳敘突然意識到自己能活下來是受到相當好的照料,女孩還以嘴餵食(能活下來陳敘已經很感激,至於個人衛生什麼的,略有潔癖的他強迫自己不去多深究),這樣的普薩心腸,讓他深深覺得自己占了女孩的便宜,心裡非常過意不去,甚至熱淚盈眶:在感情上他很傳統,人家女孩為了照顧他做了那麼大的犧牲(雖然他不是鷹或虎、女孩也並非割肉捨身),他得負責到底。所謂結草銜環,涓滴之恩當湧泉以報,陳敘心想,他應該為女孩的下半生負責。
「妳救了我……」
陳敘有些困難的朝著女孩伸出手。看到他動作緩滿而輕微顫抖的手,女孩非常貼心的握住他,「別擔心,沒事了。」
「謝謝妳的救命之恩,我銘感五內、在此表達最誠摯的謝意;有生之年我一定會報答妳。」
陳敘真心誠意地向女孩道謝。他因為心情澎湃而有些哽咽、加上聲音又沙啞又低沉,根本是含糊黏著,女孩必須側耳貼在陳敘臉邊才能聽清楚。
「別看我現在這樣(慘)……」陳敘繼續說:「其實我是個特別檢察官,絕對能為妳的下半生負責……」
女孩眨眨眼,半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的姿勢打斷了他,同時以銀鈴般悅耳的聲音說:「是酋長救你。你謝謝酋長。」
酋長……好像在哪裡聽過?陳敘的意識深處隱約在響起警鈴。「酋長?」他的心情有些打結,不解又懷疑的問了。
女孩笑了,將上身往旁邊移了一些。陳敘這才發現除了坐在他的床的左側的女孩之外,在床尾也站著三、四個大男人。不只如此,而在床的右側還坐著另一個人,一個男子,留著一頭溜溜的烏黑長髮。
看到長髮男,陳敘不知怎麼著心頭突然怔了一下,有些……無法言喻的感覺。
陳敘對人的分類只有「好人」「壞人」,沒有什麼美醜之別,因為他的確見識過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人幹下傷天害理貪贓枉法的事。眼前的長髮男……有著當地人的棕色肌膚,雙眼卻是難以置信的淺藍,彷彿青銅雕像鑲著兩枚玻璃眼珠;而且,不知道是否是錯覺,那雙眼瞳彷彿隱隱閃著電光,極為懾人,令人印象深刻,陳敘無法將視線移開。
接著,長髮男站了起來。
他的個子很高、肌肉線條明顯,應該頗有鍛鍊,一頭長髮不僅沒有絲毫嫵媚溫柔,反增剽悍狂野;如果不是身上穿著民族色彩的服裝,肩上披著大方巾和腰帶都充滿異國風味,這個人看起來更像搖滾樂手而不是什麼「酋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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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酋長?」陳敘怯怯地問了女孩。
「是酋長。」
陳敘和女孩是以英文交談,但長髮男卻沒反應。
「English?」陳敘看著長髮男,問了:「Do you speak English?」
幾個大男人先打量陳敘、然後彼此對看,滿臉莫名其妙。接著,女孩以當地方言翻譯了陳敘問的話,長髮男瞪著陳敘,一聳肩,沒說話。
「酋長不說英文!」陳敘啞然,趕緊求救似的對女孩說:「請妳幫我翻譯!」
「酋長救你一命,餵你喝水吃東西,你要報答酋長。」女孩欣然答應,然後又說了:「你是酋長的。」
「喔……」陳敘第一時間沒有意會過來,兩秒鐘之後,突然驚悟,「啊?什麼?」
陳敘瞪大雙眼、拉著女孩追問,「妳說他……」陳敘指著長髮男,聲音有些顫抖,「他他他、他『餵』我?妳確定?」
女孩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陳敘覺得全身寒毛豎立,頓時變成化石。
那個有長髮的人、嘴對嘴餵他吃東西……不就是某種程度的……間接、不,直接接吻!更重要的,那是他的初、吻啊!
他的初吻對象,竟然是個大男人!
陳敘突然腦中一片空白,眼前一黑又癱軟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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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之中,陳敘再度回到「罹難」之前:當時,他在特別檢察院任職。
特別檢察院──簡稱特檢院──專門處理重大、敏感案件的起訴。依照案件類型不同而分由不同部門負責,每個部門依照需要有署名特別檢察官分別負責不同案件;指揮特別調查局(簡稱特調局)、一般警察機關進行調查。特檢院裡最重要的部門包括:組織犯罪、毒品犯罪、重大刑案、白領與詐騙,以及廉政反貪腐……等;而最受矚目的就是陳敘所在的廉政反貪部。他們的單位裡有五名特別檢察官,被坊間暱稱為「拿著尚方寶劍的八府巡按」。這個威風凜凜的稱號讓他們(廉政反貪的大特檢官們)虛榮的暗感自豪、也難免自命不凡;比起通力合作、其實更喜歡獨立作業(甚至會私下比較誰的起訴率高)。
由於陳敘是院裡最年輕的特檢官,加上表現優異,難免引人眼紅;加上他的個性一板一眼、注重細節、又不屑經營公關,其實被同儕暗中取了綽號,說他是「比盆栽更無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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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敘收到匿名檢舉駐聯合國代表處疑似以收受賄絡的方式介入國際犯罪系統的不法情事,祕密帶領一組特別調查員,經過日以繼夜、鍥而不捨的蒐證偵查發現一連串的證據而立案起訴;也果然輿論譁然,引起軒然大波的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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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引人矚目的大案子,在處理上的拿捏謹慎,你處理得很好,是同儕的楷模、後輩的表率。」
起訴聯合國代表團的消息見報後沒幾天,特檢院院長:林隆,找陳敘到院長室敘談。陳敘一坐下,林隆就毫不吝嗇的誇獎了一番。
「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事務官和特調局的探員們通力合作的結果。」
「謙虛不居功,很好、很好……」林隆點點頭,接著話鋒巧妙一轉,「大材不能小用。最近王源檢察官屆齡退休,一直沒決定最適合的繼任者。斟酌許久之後,決定由你接掌他的職務。」
陳敘以為自己聽錯了,「王源?交通國際部的王源檢察官?」
「對。」林隆理所當然的說:「相信你的能力在那裡能得到更大的發揮。」
陳敘愕然,「可是聯合國代表團的案子剛起訴,還沒……」
「該案已經起訴。萬事起頭難,之後就能順水推舟。接下來的司法程序將由趙銘池檢察官和張丘豪檢察官接手進行。不會有問題的。」林隆依舊笑吟吟的,但語氣中有一種不容違抗的感覺:「交通國際部檢察官是副院長職等,拔擢你晉升接替那個位置,是對你能力的肯定。恭喜!」
根據實務慣例,由於檢察官的業務繁忙,一個案件從偵查到蒞庭起訴的檢察官可以(也經常)不是同一個。但陳敘堅持力爭,「我希望能將那個案子結束之後再轉任……」
林隆的臉沉了下來,「陳敘檢察官,你轉任交通國際部是命令,立即生效。」他停頓了一下,「你可以選擇接受、或是辭職。」
陳敘知道自己沒得選擇。「……謹遵命令。」
「好。」林隆看看錶,「事不宜遲,你『立刻』到新職位上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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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隆派人事主任和襄閱主任陪同陳敘,他僅有極短的時間將起訴案件的相關資料交接給兩位檢察官,收拾了私人物品,中午就到了新職位報到。由於他平時在部裡和同僚的私交不深,其他檢察官就冷眼相看、沒說什麼。職務變更的所有相關文書都以最急件的速度跑完流程,躺在他的新辦公桌上。
「陳檢察官,新官上任祝一切順利。」人事主任皮笑肉不笑地向陳敘道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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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站在偌大的辦公室裡,陳敘依舊完全無法置信。
交通國際部在特檢院成立之初就存在,目的是為了空難、海難等重大災難的調查與後續起訴、究責的工作(不包括路上的,另有公路警察和地區檢察官負責)。由於此類偵查需要高度專業、勞師動眾,並且經常得和外國機構單位聯絡協調,需要具備外交手腕,通常都是由特檢院中最具經驗、德高望重的檢察官領導,職等僅次於院長。
然而隨著時代變遷、科技進步,飛行與航海器具的安全度越來越高,重大空難、海難的發生率越來越低,交通國際部的工作驟降,轉而成為協助其他部進行涉外事務、或是出席國際會議的代表,而人員配額也隨之減少;到後來僅有一名特別檢察官坐鎮執行,都是即將屆齡、等著領退休金的檢察官擔任。於是私下常被戲稱為「菩薩檢察官」,高高供奉著、但沒有實質影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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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敘用膝蓋也知道這個明升暗降的安排,絕對是魏卿連暗中動手腳!
他不像自己父親那樣對老部屬的操守深信不移。從調查開始,他發現了許多線索都暗指有個幕後操控者,陳敘高度懷疑就是魏卿連,但可惜遇到斷點,他原想藉著起訴之後,可以正式傳喚魏卿連,進而挖出更多的線索;但魏卿連顯然早有準備,一方面故作委屈地向他父親訴苦、另一方面直接到最高層──聯合國大使是由總統直接任命,足見魏卿連的關係有多深厚──告御狀。
官官相護的結果,就是他被迫卸除調查、被調任最高冷單位冰封雪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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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交通國際部,只有一名特別檢察官、一名檢察事務官、一名祕書,三個人配置。寬廣的辦公室有張厚重的大辦公桌,成組的桃花心木書架和檔案櫃;真皮沙發、茶几等等。陳敘環顧四周,這些曾經氣派的裝潢,現在看起來卻是昨日黃花。
「陳檢察官。」
檢察事務官和祕書一起走進來向「新長官」打招呼。檢察事務官抱著一本封面還很新的行事曆、祕書手上端著一杯茶,兩個人都是再過一、兩年將屆齡退休。檢察事務官用一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神情,緩緩的說:「向您報告接下來安排的行程。」
膝蓋想也知道不會有什麼行程,大概就是開會、回覆外國單位信件之類,簡單的說,沒什麼正經事,陳敘心想。
聽兩人年紀大得多的人畢恭畢敬的用「您」為代名詞,陳敘其實也很憋扭;但那是個階層分明的單位,他是長官、就得有長官的樣子。而他也知道兩人看他這一個乳臭未乾的空降長官,心裡一定不服氣,大概會陽奉陰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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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交通國際部待了兩個月,雖不算度日如年,失望和無力感越來越強烈。
以前,陳敘每天早上進辦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卷證,然後發公文、調資料、發傳票、擬庭前備忘錄,並且和調查員討論未來調查方向、指示他們需要加強補充的地方。接著還得做案頭工作:寫起訴書、處分書,整理證人筆錄和證據、標出爭點。還要排時間開庭、職外勤(勘驗、相驗、就訊……),還要開會。從地方檢署的小檢察官、到廉政反貪部的特殊檢察官,儘管經手的案件內容不同,但都很忙碌;雖然表面上是朝九晚五,但經常得加班,回到家時往往已經是晚上九點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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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現在完全不同。
他每天準時上下班。主要業務內容就是回英文書信、簽公文和蓋章;外勤工作是他以副主官的貴賓身分出席典禮、會議,或頒獎之類。因為是貴賓,他只需要在開場時簡單發言,接著就像尊佛像那樣坐在那裡,行禮如儀;主辦單位都會給他會議或活動的章程、文字資料,他經常(總是)無聊到拿著筆給資料挑錯字、校文法。
簡直就是龍困淺灘、虎落平陽,他覺得胸中大志不得伸展,抑鬱到快內傷了。
這段期間,他甚至曾衝動地想:辭職算了!他以前同學中不乏在法律界混得不錯的律師,他其實可以問問。但是他只是猶豫,始終無法付諸行動。一來是他拉不下臉:當初他是以狀元身分成為檢察官,就算低潮也不想讓人看笑話。
而且,他從小的最大心願就是維護正義、打擊犯罪,將犯人繩之以法。若是改行當律師的話,難免要替罪犯辯護,他的道德感無法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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