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罡義鑣局】愛的致命點 - [3]

　　那位來賓，是在大陸擁有好幾間工廠的台商，原先在台灣化工業佔有一席之地。

　　不過台商跟江老闆一樣在前些時候遭關星洲點名，被指出經營上的疑點。

　　但此景也僅表示白朔鋒八面玲瓏，畢竟表面功夫不可少。

　　正以為關星洲在默默吃味──

　　「所以妳下次打算去當江先生的職業女伴？」

　　突然飛來一句，墨慶一愣，接著瞅著他嚴肅的表情咧嘴而笑，這笑靨不性感也不矯飾，並非用來工作的武器，也不是和他唱反調的把戲，讓關星洲的肅然些微淡化。

　　「如果他真的敢打給你的話。」

　　此話一出，他也跟著莞爾。

　　「但我想我沒國色天香到能讓那種大少爺拋棄自尊。」她揶揄。

　　「很難說。如果他為了妳特地來公司討罵也不賴，江老闆就不會這麼累，還得替他瞻前顧後。」

　　「咦？這是讚美我的意思嗎？我以為你的審美標準是白顧問。」受寵若驚耶！

　　「……妳在胡說什麼？」他低斥。給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了。

　　她迅速與他拉開距離以策安全。「我說你眼光很好～」還是招來對方斜睨。

　　不過看習慣的話，關囉唆瞪人還滿可愛的，墨慶想到百步提過所謂的「萌點」，大概便是這麼一回事？

　　介紹與致詞結束，大家回以熱烈掌聲，樂團恢復演奏。有人暫離休息，而一部份權勢人士由保全暗中護送，趁機前去別墅更裡面的地方，想必是要進行密談。

　　一些藉著酒興跳起社交舞的來賓則間接幫宴會的氣氛保溫，白朔鋒也很稱職地和某位權貴的夫人舞上一曲。

　　墨慶已經不想去管關星洲把注意力放在哪邊，反正一定是西裝筆挺的主辦人。

　　不過連她也看得目不轉睛。流暢典雅的狐步（註：此指Slow Foxtrot）毫不花俏，把風采都禮讓給夫人，搭配樂團演奏的〈Capone〉，顯得姿態瀟灑又紳士。

　　一曲結束，權貴夫婦對白朔鋒讚譽有加，使得更多人躍躍欲試。

　　「我先說好，我不會跳。」本以為又要遭瞪，結果關星洲像是看到入迷，有點恍惚。

　　爾後他悄聲說：「我也不會。」

　　她聽到了，搓搓他的背，然後泰然品嘗茶點。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當外頭星空彷彿黑色絨布墊著閃耀的鑽石，趁著溫度還未進入更深層的冷，年事已高的賓客紛紛先行告退，而被帶來見世面的年輕人則喝得正歡。剩下的，密談中。

　　從頭陪笑到尾的墨慶感覺面部肌肉疲累，眼睛酸澀，但她知道關星洲還沒有打道回府的意思。

　　他在等白朔鋒。

　　直到尾聲，直條紋西裝的那道身影還不停在會場內兜轉，忙著送客、督促善後與確認安全事宜。

　　墨慶此刻總算能順理成章在陽台透氣小憩，雖然雇主在旁邊看著她就是。

　　「終於結束了──」她勉強還能笑瞇瞇調侃他：「不過你的夜晚才正要開始吧？」

　　關星洲不予置評，「妳好像很喜歡這樣？」他轉而詢問她在陽台欣賞外頭的行為。

　　注視因黑夜而排列組合越加繁複繽紛的星星們，墨慶說：「我的確很喜歡邊抽邊看風景。」

　　他想起自己助理提出的附加條件，暗忖這人會漸入佳境果然還是跟「豐厚的獎賞」脫離不了關係，感到一點可惜。

　　「蕭先生是個說話實在的人。」關於推薦罡義鑣局一事，不算誆他。

　　墨慶立刻露出一副深有同感的表情。「豈止實在，他說要挖角我家的人可都是來真的，嚇死我了。」

　　「他是滿認真的，很盡責。」瞧見她的反應，他也不免促狹。

　　「抱歉讓兩位久等了。」兩人祥和交談的中途，一道聲音以恍若割開他們這幅景象的型態穿刺進來。

　　事情似乎告一段落的白朔鋒站在後方，讓墨慶剎那以為自己看到前來迎接公主的王子。

　　雖然他看來依舊雍容閒雅得無懈可擊，關星洲還是主動說：「我看我們先回去好了？你已經忙一整天，再讓你費心豈不是──」

　　「我忙半年多也不差這一點時間，就想著如果你來了，一定要一起聊聊，這可是我期待很久的事情呢。」白朔鋒搓著頦頤，「但如果你跟墨小姐早有預定，那我也不好變成罪人。」即使提到墨慶也沒有順著話正眼瞧她。

　　不想變成罪人的是我好不好──！她在心中以隔座山的感覺大叫。

　　「白顧問言重了，而且我接下來沒行程……」關星洲略顯無所適從，匆忙澄清。

　　「關顧問，你們兩位請儘管聊，外人不便攪和，我就先回去休息了，深夜是女性的大敵。」避免下一秒形成旁人不可侵入之兩人空間，墨慶趁隙插話。

　　關星洲馬上扳起臉孔，質問：「妳要怎麼回去？」

　　「這裡應該叫得到計程車。」開玩笑，她寧願荷包失血也不要當別人電燈泡。

　　白朔鋒迅速提供協助：「計程車也很危險，我讓其中一位保全開車送妳下山好嗎？」

　　欸……是只有下山？不包含送貨到府？

　　「真的嗎？謝謝白顧問！」算了，下山再叫車也是省。

　　關星洲不語，只是又瞪過來。墨慶眨眨明眸，當然知道他在指責自己怎麼好意思受人恩惠。

　　嗯，關囉唆精是滿精，但相對某方面駑鈍到她快流淚。

　　白朔鋒安排下，很快便有位保全嚴謹地前來護送墨慶，她最後再次輕拍關星洲的背部，給他一個鼓勵的眼神，然後朝大門走去。

　　她的暗示似懂非懂，不過他還真有沉澱下來的感覺。

　　「小關，走這邊。」宴會廳趨近淨空，白朔鋒也就沒那麼拘謹。

　　兩人自邊旁的出口離開，皮鞋踩在地毯上，沿著筆直的長廊，深入別墅內部，轉了兩個彎後停在一扇門面前。白朔鋒打開，向他說：「請進。」上半身還彬彬有禮地前傾。

　　關星洲忍俊不禁，同時有些緊張，道謝著進去，發現這是間能用來議事的個人辦公房，自然簡約，整體色調溫厚，光看就覺得非常舒適。

「不像董事長的作風。」他饒富興味地環視室內。設施大多木質，個人書桌在角落，而議事區域放置的是配上軟墊加工的幾張木椅，並非沙發。

　　「哪裡不像？」白朔鋒打趣道，稍微仰首，關星洲跟著抬頭，上面竟然有做挑高，兩個大男人瞬間迸出笑聲，好一陣子才消停。

　　「你先坐，我弄點喝的。」

　　書櫃旁邊設計了小隔間，白朔鋒過去，片刻回身問：「花茶、咖啡？」他知道關星洲不能喝酒，只拋出這兩個選項。

　　「跟你一樣就好。」

　　「又這麼說。」

　　半晌，室內瀰漫蒸騰的花香，他泡了一壺花茶，斟好兩杯端來，解開西裝外套的釦子入座。

　　看關星洲瞅著熱氣，他說：「很秀氣吧？不過這個對身體不錯。」然後挪挪姿勢，做一個深長的吐息。「糟糕，坐下去就不想起來了。」

　　「不，我很高興白顧問有這樣的認知。」關星洲真誠地稱讚，像是證明般開始啜飲溫熱的花茶，果然天然的甘甜安撫脾胃，連帶疲憊也一併發散而逝。

　　對方聞言，雙眸出現英雄所見略同的愉悅波光，也呷一口茶，並稍微弄鬆結實的領帶結。

　　「……也很驚訝你社交舞跳得這麼好。」

　　「還過得去啦。」白朔鋒原本閒適，聽他此言一時興起，猛地站起提議：「機會難得，要不要跳一下？」

　　「……抱歉，我不會跳舞。」關星洲一臉失措。

　　「我可以教你！華爾滋如何？這不難，慢慢來就會了，喏？」

　　他擺出邀舞的姿勢讓他盛情難卻，猶疑著起身。

　　「很好，我們先來基本步。」白朔鋒立定，立刻走了一組簡單的連貫步伐。

　　如此小範圍的左右切換就令關星洲看得眼花撩亂。

　　對方開始分解動作，予以口頭指點：「左腳往前踏，右腳向側跨，最後左腳回來。」

　　他依樣畫葫蘆，白朔鋒馬上點頭稱許：「就是這樣，幾次就順了。」

　　接著教關星洲彎曲右手臂，左手臂微微往上抬，大概有個樣子出來後，他讓他扶住自己，說：「我當你的女舞伴，來。」

　　「會踩到你。」關星洲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熨過來，緊張加深。

　　「我跟你保證不會。」語畢稍稍使力一帶，不由分說讓他踏步，當關星洲左腳往前，白朔鋒的右腳跟著往後，在膽怯與嫻熟中兩人一齊完成一組基本步。

　　「你真的很厲害。」關星洲語氣滿是敬佩。

　　「是你不難教。要有自信！」白朔鋒不停勉勵他。「再來一次，然後加點變化。」

　　他直接引領關星洲從基礎的框框稍微跳脫，將步伐擴展出去，學生雖然不能一次跟上，卻在凌亂中浮現吸收的成果。

　　連關星洲自己也覺得驚奇，緊張逐漸被攀升的興致調換，而白朔鋒趁勝追擊，帶他走了一次又一次，然後忽然加快速度，他隨即跟上，樂在其中，笑逐顏開。

　　到後來，他主動要求加課，邊跳邊學，不亦樂乎。

　　關星洲是因為觀察到白朔鋒也放鬆享受才提議的。他總覺得他深邃的眼眸深處層層包裹著極欲破繭而出的某種情緒，感覺不能置之不理，感覺需要被這段共舞的時光安撫。

　　待他們告一段落，回座位休息時，嘴裡還在討論一些關於社交舞的軼事。

　　然後白朔鋒啜飲花茶，話鋒一轉：「……我記得是提到江老闆的那篇雜誌報導開始的？」

　　關星洲了解他展開方才約好的話題。「其實我自己也不確定，因為當初沒想這麼多。」結果無故被安上「犀利顧問」的稱號，始料未及。

　　「我懂。媒體跟社會大眾的渲染力造成的影響千變萬化。」白朔鋒說：「如果被這大浪沖到上頭，不是左右它，就是被左右。」

　　「所以我也被我助理訓了一頓。」關星洲苦笑。

　　「但我相信你絕對是前者。」在顧問界大放異彩的前輩信誓旦旦。「那是篇大快人心的好報導。小關，雖然常說好顧問要會天花亂墜，但你的磊落像是堅固的衝浪板，八風吹不動，也是優點。」

　　「只是浪還是要會看，這點留意一下。」他溫和地叮嚀。

　　關星洲靦腆著，語帶感激：「謝謝白顧問的包容。」即使場面話也無所謂，那正是他高明之處。

　　也是他崇拜他的地方。

　　「什麼包容？我其實私心希望你做自己，不用在意我。」

　　關星洲獃住。

　　「不過矛盾的是，剛剛我建議順著浪應變，但一邊又不想左右你。」白朔鋒拿起馬克杯，恰好遮住一部分臉部，表情變得有些曖昧不清。

　　聽對方一說，關星洲沉思了會兒，「我……我非常佩服白顧問，所以不想在你面前失禮，因為能一起聊天難能可貴，很怕破壞掉。」

　　白朔鋒淡笑，深瞳中劃過某種情緒，令他來不及細瞧。「好榮幸，這稱讚感覺就像美女忽然投懷送抱一樣。小關，謝謝你。」

　　被如此形容與道謝的男人驀地抿緊雙唇，欣喜混雜害臊導致表情僵硬。因為一時詞窮，掩飾尷尬之下飲盡整杯花茶，害眼鏡沾上厚厚一層霧，久久才退去。

　　不過白朔鋒沒有消遣他，在關星洲擦鏡片時神態平常道：「除了江老闆那篇報導，訪問你的其他新聞我也看了，記得還有個記者問你陶董前陣子的事情。」

　　陶董便是宴會上致詞完和白朔鋒互動親暱的台商。

　　「白顧問是說新的經營方針嗎？」關星洲想想，確有此事。當時提問接踵而至，其中一人丟了這題，但旋即被隔壁的蓋過，他沒能回答。

　　「關於這個，不曉得你怎麼認為？」

　　在尊敬的同行面前，關星洲不避諱，坦言。「算是常見的做法。」但他稍作停頓又補上：「不過……」

　　「不過？」

　　「感覺有點奇怪。啊，剛好可以跟白顧問確認。」

　　「沒問題，我也是注意到一些地方所以想問問你的見解。」白朔鋒爽快允諾，彎腰替兩人的杯子添加花茶。

　　宴會上無懈可擊的主辦人解除拘謹的閒適模樣，目前只有他一人可見。崇拜的對象放下戒心信賴他，關星洲願意分享看法，希冀專屬的時光多做逗留。

　　「陶董的事業重心轉移到大陸後，營收大幅提升，於是開始技術改良，同時基層員工福利也有進步，雖然是好事一樁，不過……市佔率並沒有增加，評價也和先前一樣普通。」

　　「即使包括代工的部分，企業也不到炙手可熱的程度，要說名不符實……資產方面仍有成長。我想，陶董或許中途開闢了新的獲利項目。」

　　白朔鋒專注聽他敘述，接連點頭，表示了解。

　　結果關星洲語畢，雙唇抿成一條線，難為情地抹抹臉。「說了就覺得實在是很稀鬆平常的事，還請忽略我憑直覺做出的不負責任臆測。」

　　唉，出糗了。他如是想，下意識又灌好幾口茶。

　　白朔鋒維持某個坐姿，單手支頤，認真道：「不是才剛說過嗎？不用顧慮，繼續討論吧。因為我也這麼想。」

　　「白顧問也……？」

　　「嗯，我們看到的點是一樣的。」

　　於是關星洲精神抖擻，無後顧之憂般，再起話題。

　　「另闢蹊徑並不稀奇，我比較疑惑人事方面的實際情形，以及明明評價一成不變，股東卻在這期間內以緩慢的速度倍增，總給我一種某個計畫暗中起步的跡象。」

　　白朔鋒眼瞳深處冒出一絲精光，喃喃道：「嗯……」

　　「陶董在台灣也還沒撤廠，可能等待轉型，和其他據點一起鞏固方針。」

　　「小關果然不僅觀察力強，假設也滿大膽的。」

　　「所以我接下來打算試著實際深入了解看看。」

　　「深入？」

　　「既然白顧問也有注意，那麼說不定值得研究一番，作為以後參考的例子。」

　　「原來如此。」白朔鋒雙眼微瞇，瞅著關星洲的臉龐。「總覺得心情好複雜。」

　　關星洲臉上浮現不解。

　　「畢竟才剛講不想左右你──但假如需要幫忙，我願意出力。」他如是說。

　　顧問界中日理萬機的名人竟做出這樣的承諾，簡直令人喜出望外。

　　白朔鋒見關星洲訝然，續道：「不是客套話喔！只是我手邊還沒忙完，小關可以先著手進行，別放棄了，加油。」

　　「約好囉？」他朝他眨眨左眼，伸出右手。

　　戴眼鏡的男人內心激動到無以復加，巍顫顫交出右手，淺握住的瞬間便被對方牢牢反握，當下手心傳來一種比溫度更熾熱的力量閃電般擊中心臟，他無力抵禦。

　　糟糕，他又想灌茶了。

　　忽地，手機震動聲低鳴，白朔鋒左手深入外套內袋，瞄了眼來電顯示，立即端正神色。「小關抱歉，我接個電話。」說著就起身離開辦公房，關門到走廊上。

　　頓時室內剩關星洲一人，他盯著前一刻還被握住的手，五指緩緩收攏，形成拳頭的模樣，彷彿那股力量也被好好地收納起來。

　　腦中已然描繪著研究的草圖。佐以花茶，效果實在出奇的好。

　　不知不覺五分鐘逝去。白顧問果真是大忙人，憶起至今與他為數不多的私下面談，冷靜忖度，不禁認為自己的提案還是別麻煩到人家較為妥當。

　　在流逝將近十分鐘時，門終於再度開啟，關星洲移動目光，驚見複數西裝份子撲面而來，但腦內的分析能力卻猶如急踩煞車般遽降，竟然跟不上週遭變化。

　　發生？發生什麼？

　　混亂無預警炸開，他只知道一件事──白朔鋒不見了。637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E3nmICmK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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