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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風塵僕僕地走進了茶餐廳,他怕是累了;這些天來,累人的事不少。這店面狹小隘窄,門也不過半個人的闊度,用手一推,輕飄飄帶輪子似的滑開,在身後馬上就悄然關了,頭頂隱隱的鈴鐺聲回響下來。進了店,倒要是比外面寬敞,青白色燈管幽幽落灑下來,連牆面瓷磚都清冷凉冽。外面形形色色的人群街道,喧嘩叫鬧車笛聲,在關門一瞬倏忽消卻了聲音。因店門狹窄,環顧四周亦不見窗,這一關上了,連空氣恍惚間也不同,宛如隔了整個世界。
小夥這才發現,滿店疏落排列的桌椅,皆是單人座。人卻也不少,偏偏滿了座,這是小夥怎樣也料不到的事,因滿室的人,一點人聲也聽不見。偶爾字報翻揭嘩啦的響聲,與天花吊扇的嗡嗡攪動混合在一塊,要數最響的,也是牆面中央的新式電視,除了單一的新聞之外什麼也瞧不見;但那已經是最與外面關聯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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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沒法子,端來圓木櫈湊到了單人座邊,反正桌不小,單人反而顯得多餘了,他來不過歇歇喝茶,也沒指望非要滿桌酒菜不可。五十出頭的矮小男人,唾棄似的神色睨視他一眼,也沒有緣由,大抵是因小夥年輕,不然抬眼也不至於。矮小男人面前只有一杯淺淺的茶,差不多見底了。面容晦暗不屑,顴骨下深深癟了一處,一副隨時便要破口大罵的神氣。小夥環視四周,雖有男有女,卻離不了這副模樣;罕見有如他般年輕的,深深低下頭來聚精會神地摁屏幕,只瞧見了冷漠的額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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夥計端來了茶,暗啞的塑料包裹著淡褐色可憐兮兮的頹薄茶水。放下茶時手肘橫掃了矮小男人的茶,殘餘的水液濺了出來。小夥伸手去扶,男人大喝一聲:「你幹甚麼?」
小夥幾乎嚇倒似的蹙眉:「不過扶一下杯子。」
「這是你的杯子麼?」男人再呼喝,聲音實在有些大了,但店裏一束注來的目光也沒有。
小夥蔫然地縮回了手,男人別過頭再沒有理會他,亦沒有要扶杯子的意思。倒下的杯子還在躺着,孤零零的。這人多卻冷清的店內,容不得人給別人扶杯子。小夥想,明明立起杯子是如此理所當然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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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低頭去望面前的茶水,水面浮着不知是茶葉還是別的黑色圓點,杯緣染着不祥的污跡。他全然消卻了喝茶的心思,稍微傾身轉向別桌悄聲開口問:「這茶可喝麼?」
「你找不到比這更好喝的茶。」那名女士回答,咬字黏連沾染着鄉音。雖然是冷漠的神色,談起這茶來添了自傲吹捧的意味,眉眼間溢滿由衷的自豪榮幸,怪異得仿佛那茶是天底下至好的佳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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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依然沒有喝茶,捧着茶杯琢磨着。突然外面傳來了巨響。
「嘭!」
小夥能夠確定那是一聲巨響,連牆壁也擋不住,強烈的聲波從門縫裏透出來,連手中茶水的表面都猛地顫抖着,他想要靜心再次確認,但除此之外甚麼外面的聲響也沒有。他幾乎跳起似的站起來,忙不迭地問:「甚麼聲音?」
男人不耐煩地回答:「甚麼聲音?別擾人清淨。」
「嘭!」清脆的聲響傳來。
小夥抬頭,只見那重重複複的電視中播放着黑衣人敲碎一塊玻璃的片段。四周驀然紛鬧了起來,仿佛定格畫面突然重新運作起來,空氣溢滿了不忿的咒罵:「擾亂社會,不得安寧。」「死不足惜!」「年輕人甘願被利用,就該被放棄……」
他們憤懣不平口沫橫飛的模樣,仿佛那塊玻璃是一個個鮮活的頭顱。小夥想,千打萬打就是不該打玻璃,也只有那塊神聖的玻璃,能夠瞬間喚起他們對暴行的關注,但也僅限於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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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邊的鈴鐺響了,在開門的隙縫中,一股怪異刺鼻的味道湧了進來,小夥幾乎禁不住眼眶冒出淚水。混合在刺鼻氣味中隱約夾雜看鐵銹般的腥味,他打了個寒顫,衝到門邊握緊門把,發現從裏面而開的門要重很多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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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夥出去的間隙,茶餐廳的羊肉湯出爐了,怪異的味道彌散在濃郁的羊肉香味中,一下就沖不見了。群眾由碎玻璃而生的怨恨,也同樣一下就沖不見了,又是一副事事漠不關心的神色。門一關上,茶餐廳靜謐冷淡的空間錯覺如平行時空。矮小男人面前的杯子,還是沒有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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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於二零二零年三月;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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