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靈屋

　早上，剛要睡覺前，我膽怯地叫住團子。我和她仍然不是很熟，到目前為止沒講過幾句話。她看到我有點訝異。

　「妳叫做……」

　「秋。秋天的秋。妳真的過不久就要消失了嗎？」

　「報完仇後嗎？大概吧。」團子歪著頭說。

　「妳不想留下來嗎？和大家一起不好玩嗎？」

　「很開心啊，但不是一定要把把殺人兇手殺掉才行嗎？」她認真地說。

　故事中都是這樣，主角為了把殺掉爸爸或媽媽的人，會去拚命修練爭取機會。但傻傻就死掉的我，不懂恨一個人的感覺。

　「不要走嘛，如果喜歡和大家在一起就不要走，我們是家人。」

　「我也不太懂，如果有人能告訴我該怎麼做就好了。」團子看上去有點煩惱。

　「消失就沒辦法再變回來了，不可以隨便亂決定。不然我去找一個大人來告訴妳該怎麼辦……」

　「不要！」

　「欸？」

　「我討厭大人，他們都是騙子，不要找他們！」團子的臉色變化之快，讓我傻住。

　「團子很討厭大人？」

　「當然討厭，就是他們把我……」

　糟糕，我又惹她生氣了。

　我連忙換一個講：「大人真的好煩。還好我們這邊都是小孩子。妳要不要玩捉迷藏？在後山玩的，好多地方可以躲，像在冒險！我不太會當鬼，不過有很厲害的人，像是硯橋，他一下子就會抓到所有人。如果大家都有乖乖睡覺，筱玲就會讓我們去玩，有她在的時候才可以玩。雖然在黑漆漆的樹林中很恐怖，但是很刺激！」

　「真的？我想玩！」

　　「筱玲說可以我們就可以玩！我去問她！」

　　團子用力點頭，對我笑了。其實她也不那麼可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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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還是沒有找到團子的屍體。

　　團子看起來很難過，連遊戲都不想玩了。

　在臥室準備睡覺時，硯橋忽然大叫：「我想到了！」他解釋說：「不久前不是有個電視節目在徵求靈異地點？聽說他們請了真正的靈媒要和鬼魂溝通。我們讓他們來這裡怎麼樣？可以趁機拜託靈媒幫忙找團子的屍體。」

　要上電視？好緊張，不過聽起來很有趣！

　就這樣，筱玲花了三個晚上，才寫好一封很短的信，叫他們來這間有鬼的房子拍電視節目。這裡原來是一家三口的家，在屋主自殺後，就沒有人來，所以成為我們的家。

　被趕走的話，去找另一間房子就好。何況電視節目只是要製造嚇人的氛圍，不會主動趕走我們的，筱玲自信滿滿地說。我們可以秀一些把戲，像是讓門打開、讓攝影機畫面變黑，讓他們相信這裡有鬼，又不會引來太多無聊的人來冒險。

　電視臺真的要來這裡。信裡寫到，來之前他們有先去廟裡拜拜求護身符，叫我們不要傷害他們。當然，是我們邀請你們的嘛。我們一定會很有禮貌，筱玲還特別叫大家練習把自己死掉的可怕樣子藏起來。

　被採訪的前一個晚上，大家手忙腳亂。要做什麼布置？要不要換上相的衣服？要不要清掃屋子？

　可是鬼只能穿死前那套衣服。沒有灰塵和蜘蛛網的屋子根本不像鬼屋。這些提案通通被筱玲駁回。

　「我們開門等他們進來就好了。」

　失去身體後，聽覺反而更加敏銳的我們聽到轟隆隆的聲音，黑色廂型車在屋外空地停下。所有孩子都不自覺將背脊挺直，彷彿老師即將走進教室。

　「這就是在當地很有名的鬼屋！這次我們要來查證這裡究竟有沒有鬼魂出沒，於是請來了在北部小有名氣的大靈媒來為我們解密！」

　我聽見應該是電視節目的人進入大屋內的聲音。最後一人重重甩上門。

　這時，我才忽然害怕起來。

　筱玲說靈媒是和我們說話的人，不會把我們弄消失，可是她也說有可能那是個很厲害的靈媒，討厭我們就會用法力清掉我們。

　我揪住硯橋的衣服。想到可能等一下就要被像垃圾一樣清掉，我覺得很恐怖。

　硯橋拍拍我的頭，讓我安心了一點。

　我們的大屋是間「洋式建築」，聽起來很了不起吧？這是很久以前就蓋好的，以前住在這裡的是有錢人。

　不知道電視臺的人知不知道「洋式建築」，他們走進客廳。我沒有親眼看到，可是我聽到開關大門和他們說話的聲音。而且客廳那臺老舊的電視又發出滋滋聲，並傳出天線寶寶節目的聲音。

　大家的視線對在一起。「是誰？」安平用唇語問。

　不是我們搞的鬼。運用一點力量，那臺電視就可以收看節目，但我們除了自己死掉的新聞外，都是看海綿寶寶或飛哥與小佛，根本沒有人會看天線寶寶。我們又不是小孩子。

　是電視節目的人自己製造的假靈異事件。

　聽到主持人假假的尖叫聲，我忍不住笑出來。

　在浴室，主持人又大叫著有血手印，浴簾後有小孩的影子之類的。有沒有搞錯，那間浴室又舊又髒，我們才不會進去。

　終於，節目的人來到我們所在的主臥室。床和衣櫃都撤走，這裡只剩幾張傾倒的椅子。為了迎接訪客，我們靠著通往陽台的玻璃門坐好。如果他們真的拿法器出來攻擊我們，從陽台逃走是我們最後的路。

　走進房間的主持人問靈媒：「您看到了嗎？」

　靈媒緩緩點頭。

　「有幾個？」

　「很多，而且都是小孩。」

　居然真的能看見我們！

　要被除掉了嗎？可是他們在拜拜的時候有說只會打擾我們，不會傷害我們……。

　「就在那邊。」靈媒指向我們旁邊的那面牆。不對，我們在這邊！

　「那些小孩因為有攝影機，現在正興奮地上跳下跳。」

　「是嗎？他們也想上電視嗎？」

　「看來是。有個穿白衣的女孩還一直向我們揮手。」

　根本沒有女生穿白色衣服。

　死時穿什麼衣服，就只能一直保持那樣。鬼沒有地方買衣服。一般人想到鬼會覺得我們不是穿紅衣就是穿白衣，但我死的時候正要去幫媽媽買醬油，穿著是史迪奇的T恤和短褲，死後當然還是只能穿史迪奇的T恤和短褲。

　有個扛著攝影機的人發抖地指向我們說：「老師，可是我覺得那裡毛毛的。那邊沒有『他們』嗎？」

　靈媒篤定地說：「現在是白天，他們不會在有陽光的地方。」

　搞錯了，我們是鬼不是吸血鬼啦！

　虧我們還在採光好的地方排排坐開等他們。

　靈媒一行人在得到這裡確實有鬼的結論後，滿意地要離開。這時候，大家也不怕了，紛紛湊上去看這些人。大部分的鬼都圍在靈媒身邊看她穿的奇怪衣服，但是我對攝影機人比較好奇，想知道他到底看不看得到我們。

　我拍拍攝影機人的手，他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好像是沒注意到我。忽然，他從口袋拿出一個紅色的東西，揮了過來！

　那個小小的東西才碰到我一點點，被碰過的地方馬上像被火燒到，我大聲尖叫，摸我腫起來的那塊皮膚，腫的地方一直在變大，我大哭，也不是因為真的很痛，只是我覺得很可怕。筱玲和硯橋抱住我，但我還是一直哭。

　「啊啊啊啊啊！」攝影機人忽然放下攝影機，大叫著撞開門，我被他奇怪的舉動嚇到停止哭泣，呆呆地看著他衝出屋子。

　　「誰？誰在那邊？」靈媒拉出一串長長的鈴鐺，不停地往每個方向看，把鈴鐺亂甩出去。

　　我以為那個靈媒是個大騙子，傷害不了我們，沒想到被鈴鐺碰到的鬼居然和我一樣皮膚腫起來！那個鈴鐺是真的「法器」！

　　不知怎麼地，靈媒嘴巴裡唸一堆聽不懂的話後，就朝我衝過來，我、筱玲、硯橋一時之間都來不及跑，就抱成一團，眼睜睜地站在那裡。

　　但是，靈媒的動作停住，有一隻白色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讓她動不了。

　　靈媒僵硬地回頭，我想她有看見、其他人也都看見了。腦袋半邊爆開的團子狠狠瞪著她，捏住她的肩膀。

　　從剛剛靈媒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我想不到原來她的聲音可以這麼高這麼尖。她一直一直慘叫，其他人也跟著叫，像是很失敗的合奏，然後他們一起衝出去，從攝影機人撞開的那扇門。

　　他們都走掉以後，我們看著團子，她也看著我們，接著，我們之間爆出歡呼聲，也有人開始拍手。我跟著用力拍手。

　　「妳好厲害！妳是英雄！」筱玲稱讚團子。

　　我也破涕為笑：「謝謝妳！」

　　團子害羞地低下頭：「我看到秋一直被欺負，所以想要保護她。」

　　她那時候的笑容好漂亮，我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麼開心，就算是玩遊戲贏了她也沒露出這種笑容。對上她的眼睛，我們都不好意思地轉開臉。

　　那是我和團子便得要好的開始，那之後，只要想起她那天的笑容，我就會想要更接近她，也想要再次看到她幸福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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