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時候為什麽會想接近我呢?”孟浩遠看著眼前相較十年前成熟了不少的男人,把放在心裏十年的疑問宣之於口。
張澤星移開了望著孟浩遠的視線,他低下頭似乎在回想著,然後自顧自地笑了一會兒,“我知道班上有那麽一個人,非常安靜甚至可以說是冷漠,他學業成績很好説的上是非常優秀,獎學金也總有他的份。剛開始我也不是很喜歡這個人,他太冷了。”他開始述說著,言語間聊著的似乎是另一個人,可是孟浩遠知道他口中這個人就是自己。
孟浩遠沒有打斷張澤星的敍述,而張澤星仿佛也還陷在回憶裏,“後來有一天,我記得那天前一晚我沒睡好,就想趁著午休的時間找個安靜的地方睡一覺。我就繞到了圖書館後面的那塊草地,我知道那地方平時都不會有人,哪知道那天居然有人比我先到了。那個人拿著塊面包自己吃還不夠,還一邊把面包撕成小塊餵給不知道哪裏跑來的小野狗。”
張澤星突然擡頭望向孟浩遠,笑著說“你說你傻不傻?自己都不夠吃了還把食物分給小野狗,還一直和那只狗説話,它能回應你嗎。”
孟浩遠撇著嘴嘟囔著回應“我沒吃飽沒關系,回家還有奶奶給我做的飯吃,它那麽小平時也不知道找不找的到飯吃。”
張澤星微笑著點了點頭,視線又再度移開“然後我就在想,這樣的傻小子為什麽平時對人那麽冷漠,他是不是在裝啊?”話落,他突然轉頭看著孟浩遠問道“你知道人一旦對某些人事物產生好奇心之後會怎麽樣嗎?”
孟浩遠面對突然拋來的問題,也反射性丟回去“會怎麽樣?”
張澤星迷著眼睛表情認真的看著孟浩遠說“會在意他,非常在意。你總是第一個到學校,我卻從來沒看過你在課堂上犯困。你雖然總是讓人覺得冷漠,但是當同學有困難時你也不會一味地袖手旁觀,幫得上的你還是會去幫。或許,你的安靜也只是因為你總是不自覺地想與他人劃清界線?我開始覺得,你是不是被困住了?”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噗嗤一笑“然後我就很自我英雄主義的決定要把你救出來。你看我是不是成功了?”
張澤星笑得很燦爛在孟浩遠眼中甚至散發著光芒,孟浩遠點了點頭微笑著對那個在他眼裏散發光芒的人說“對,你成功了。”
你成功的把我那灰暗的世界照亮了。
張澤星又笑了一會兒,突然話題一轉,“對了,阿遠下周六你有時間嗎?”說著,就把他那大手放到孟浩遠頭上揉了揉,孟浩遠微皺著眉頭,伸手扒拉掉張澤星的手,“別老是動我頭,我又不是小孩了,況且我也沒小你多少。”
張澤星因著孟浩遠的反抗竟然還有些委屈的撅了撅嘴,“唉,大你三個月也是哥啊。你都不喊我哥了,讓我揉一揉你頭怎麽了。”
孟浩遠無奈之下翻了個白眼,“我周六沒事,閑得很。”
“你朋友沒約你出去嗎?”
孟浩遠再次送了個白眼給張澤星,“你知道我沒什麽朋友的,更不喜歡什麽社交應酬的,再説,我又不怎麽喜歡出門。”
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兩人都沒再說話。
張澤星望向孟浩遠的眼神中原本總是帶著溫暖,還有一絲可能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溫柔,但是此刻他的眼神裏卻還帶了點哀傷。
孟浩遠見張澤星不再言語也不多加理會,似乎已經習慣他這樣子。
兩人就這樣一個做著自己的事情,另一個就看著對方發呆,也不知道又過了多久,張澤星才又開口說話“阿遠,你最近還做夢嗎?那個連續劇一般的夢。”
“做啊,雖然相隔的時間拉長了,但是這幾年就沒中斷過。”
“那你還記得有一次在你夢裏你的奶奶去世了的那一次嗎?”
“記得,那不是我和你說的嗎?”
“是啊,我還記得你和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顯得非常傷心,我那時還安慰你夢和現實是相反的。”
孟浩遠臉上帶著些許疑惑,看著張澤星問到“你怎麽突然想起這件事了?”
“那年你奶奶過世的時候,我不是因為籃球比賽去參加集訓了嗎,我知道消息的時候就一直擔心著你。所以那時我才放下集訓趕了回來,結果啊,剛見到你的時候你卻像沒發生什麽事的樣子。一直到奶奶下葬當天的那個晚上,雖然你表現得很冷靜,但我還是不放心索性就留下來陪你。我記得你那時好像……只喝了兩杯白啤吧?”張澤星似乎為了確認而望向孟浩遠的雙眼,孟浩遠卻似乎也在回憶著當時並沒有給予他反應,他也不介意又繼續說著。
“我記得那時我就坐在你身旁,你就一直低著頭也不出聲,整個人安靜的曾一度讓我以為你睡著了。剛想要把你擡進房間,結果你就突然擡起頭臉上全都是淚水。當時給我嚇的啊,只能又坐下來安慰你。我不太記得自己說了什麽了,但是你說的那句話卻讓我無法忘記。”
兩人對望著陷入一陣沈默,直到孟浩遠問了句“我說了什麽?”張澤星才繼續說了下去。
“你說,為什麽爸爸媽媽奶奶都走了,為什麽獨獨留下了你自己?如果大家遲早都會離開你,那你寧願從來沒有遇見過他們。”
張澤星始終記得的那個時候。
孟浩遠奶奶過世的消息是爸爸打電話通知他的,爸爸和他說孟浩遠的情緒不太對,不哭也不鬧,顯得太過平靜了。
他和爸爸說會盡快趕回去,讓他們看緊了孟浩遠。掛了電話後,他立即和集訓的教練告假買了張最早的高鐵票趕了回去。
他記得那天他連行李都沒拿回家放直接就到了孟浩遠家,剛見到孟浩遠時,他慶幸之前所設想的一切都沒發生。不過孟浩遠真的表現的太平靜了,甚至還能帶著微笑來安慰自己“我沒事,你們都別太擔心了。”
可是孟浩遠越平靜,他的心就越覺得酸澀堵得慌。
所以當孟浩遠開始在他面前流淚的時候,他反而感到了些許的安心。
會哭至少代表了他還能宣泄,能在他面前宣洩至少代表了他還是那個能夠給予他安慰的張澤星。
孟浩遠將額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他輕輕的拍著他的背,直到他在他肩膀上哭得累了,模模糊糊地說“為什麽爸爸媽媽奶奶他們都走了,我卻還活著?如果每一個人遲早都會離開我,那我寧願從來沒有遇見過你們。”
父母的離世讓孟浩遠失去了強大的港灣,奶奶的離世則是帶走了孟浩遠愛人的勇氣。父母和奶奶教會了他要勇敢、要有同情心、要學會珍惜……一切他們熟知的做人的美好品質,卻沒有教會他如何去面對,去接受親人過早的離世。
他忍不住抱緊懷裏的人,原本拍著孟浩遠背上的手移到了他的頭上,他像往常一樣揉著孟浩遠的頭發,輕輕的說著他還不擅長的安慰“阿遠如果有得選擇的話,奶奶他們都不會想那麽早離開你的。他們都那麽愛你,要是他們知道你因為他們的離世就把所有人拒之門外的話,他們肯定會很傷心的。”
孟浩遠手裏一直攥著他的衣角,聽見他說的話後他把他的衣服攥得更緊了。他無法完全體會孟浩遠的心情,只能如此蹩腳的安慰孟浩遠,而孟浩遠始終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就在他以為孟浩遠不會在回應他的時候,“有一天你也會離開我身邊的吧?”他聽到了孟浩遠幾近耳語一般回應,一不注意就可能錯過但是他還是清楚的聽見了他說的話。
他不明白心裏瞬間湧上的酸澀感是因為什麽,他只知道現在的他急切的想要安慰懷裏的人“不會的,我會一直陪著你的。”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
“滴答滴答”墻壁上掛著的時鐘節奏絲毫不亂的走著,時間的流逝對此刻的他們來說毫無意義。那晚他始終擁著孟浩遠,他希望在他的陪伴下孟浩遠依然可以對未來充滿希望。
他希望孟浩遠的世界是充滿陽光的。
“所以你現在仍是那麽想的嗎?阿遠。”張澤星緊盯著孟浩遠看,他不希望錯過他臉上隨時一閃而過的表情。
孟浩遠剛開始神情有些怔愣,隨後才又恢復了思考的狀態,最後才低聲出口“我還是害怕,我害怕和別人產生聯接,我還是害怕有可能的失去。因為我不知道我還能承受多少次的失去。”
“阿遠……”又來了,張澤星又再次感受到了那種酸澀感,他想要再說些什麽,但是孟浩遠沒有給他機會。
“澤星,趙大叔前陣子去世了。”
孟浩遠的語氣平靜,猶如他面對自己奶奶去世時的那個樣子。但是張澤星知道,在孟浩遠平靜的外表下不一定藏著怎麽樣的驚濤駭浪。
為什麽知道的時候沒有和我說呢?為什麽獨自去面對?為什麽現在才和我說?
盡管心裏有再多的疑問,張澤星最後問出口的也不過是“……什麽時候的事?”
“上個月十號,大叔的兒子打電話通知我的。”
“大叔怎麽走的?”
“說是因為高血壓引起的急性心梗,趙大叔始終不肯去他兒子那住,也不願意去養老院,等到趙大叔的兒子發現時,趙大叔已經過世三天了。”孟浩遠維持著平靜的語氣,眼神卻開始有些飄忽。
“那時候你為什麽不和我說?”張澤星眉頭微皺雙手交握,他似乎在忍耐著什麽。
孟浩遠像是在掩飾什麽,擡手抓了抓自己的後腦勺,訕笑著說“唉,那不是你那時候在忙著呢嗎?我想說你和趙大叔也不熟,所以也就沒想到通知你。”
“孟浩遠。”張澤星不解的看著孟浩遠,他不明白為什麽對方要敷衍自己。他知道的,趙大叔對於孟浩遠來說就像另一個爸爸,是在他生命裏極少數能無負擔親近的人,趙大叔的離世給他帶來的影響必然是巨大的。
在這樣的時刻,張澤星對於自己沒有陪伴在他的身邊是有自責感的,即使他並不知道趙大叔的離世。
孟浩遠很少聽到張澤星叫自己全名,通常他都是叫自己“阿遠”。上一次聽到他叫自己全名的時候,似乎還是在與他相熟之後不久吧?他因為睡遲了為了趕時間去學校,單車騎得太快,在過一個路口時,沒註意到前方有人,為了閃避那人緊拐車頭,還好那人沒事也沒追究責任,只是自己摔了一身,腳也扭傷了。
還記得那時他一瘸一拐的走進課室時,那人馬上就迎了上來,了解情況後就堅持要送自己去找校醫。他總覺得沒必要不過是小傷,但是張澤星就像現在這般,神情嚴肅地喚了自己“孟浩遠。”
最終他還是乖乖的讓張澤星攙扶著自己去找校醫。
“你應該告訴我的,那時候我應該陪在你的身邊。”
孟浩遠的思緒不自覺又飄遠了,他在想著該怎麽轉移對方的註意力,他還是不該和張澤星說大叔離世的事,但是在情緒的帶動下他還是說了出口。
趙大叔的離世無疑是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傷痛,自從開始在他店裏打工,趙大叔給予他的溫暖一定程度上彌補了父親早逝所來不及給予的。趙大叔偶爾會生自己的氣,但那卻也讓他覺得珍惜。
雖然趙大叔總是板著一張臉,但是那不妨礙他用他自己的方式散發溫暖。
得知趙大叔過世的時候,張澤星剛好和李梓去外地旅遊了,他不想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也不想在悲傷時再看到會讓自己難受的畫面。
所以他沒有通知張澤星,就算事後再見面時也沒有再提。為什麽沒有再提的原因,現在再回想起來,除了不想讓張澤星擔心之外,好像賭氣的情緒更大一些。
畢竟他答應過張澤星所有會讓自己難過的事,他都會和他說與他分擔。
“澤星我很抱歉那時候沒有和你說,可是那時候我就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孟浩遠低著頭,看著自己糾纏在一起的手指,說著對方不會接受的理由。
張澤星看著眼前這個人,心裏五味雜陳“阿遠,我希望你感到幸福快樂的時候能和我分享,同時也希望你感到難過悲傷時也能和我訴說,我也希望我能夠替你分擔而不是在事情發生之後,你能夠裝作沒事時,才對我說你發生了什麽。”他不知道這樣算不算貪心,但是他的確想一直陪伴在孟浩遠的身邊,不管面對什麽事。
孟浩遠其實很想問張澤星“你是以什麽身份來要求我這麽做?”但是他又害怕張澤星的答案,同時也害怕不小心把那層窗戶紙給捅破后,只落下一個連朋友也無法繼續做的結果。
孟浩遠可以忍受著心裏的撕裂看著張澤星交女朋友,結婚,生子,甚至給予他真心的祝福。這些孟浩遠都可以忍受,因為是他想呆在張澤星的身邊,也因為他值得。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他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就算張澤星願意和他在一起走哪條崎嶇不平的路,他們又能走多遠呢?如果得不到張澤星父母的同意,如果最後不能幸福的在一起的話,如果最後他們還是走到了分手的那一步,那他何苦拖著張澤星一起難受呢?
但是這些都還不是孟浩遠最無法接受的結果,他最害怕的始終是來自於張澤星可能的厭惡,他害怕他們再無瓜葛。
那樣他會活不下去的。
他只剩下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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