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鏡 - ＊第四章．繼日【最終章】

今天的風雨傾倒在關閉的窗戶上，發出一陣陣巨響，那是颱風來臨的徵兆。

淡黃色的窗簾束在一旁，天藍色的被褥被揉成一團，出現在髒亂不堪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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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床上的唐冉分不清幾點了，只知道天是亮的，可能該到鬧鐘響起的時間，也可能沒有。

碎裂在地的手機發不出聲，耳中嗡鳴不再出現，抓出血痕的雙臂仍舊抱膝，把深刻五官埋在後頭，遮擋住空洞且失神的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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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下了好久。

久到他不曉得是不是又走過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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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漸清晰的胃痛與暈眩，是身體在對自己發出抗議，責備他對臟器的不負責任。

唐冉抬頭，看向地板上撕碎的紙張，想起它完整的模樣，應該是農曆七月七日的日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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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伐很重，他緩慢支著發麻的腿，踩過那些碎紙，走出了房間。

他推開對面的房門，迎面而來是一陣難聞的霉味，帶著無情歲月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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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冉的表情毫無波瀾。

那張擁有深刻五官的臉，眼窩凹陷、雙眸死寂，下巴已經長滿了鬍渣，讓他顯老十多歲。

可他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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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關上房門，走到餐桌前，吃起早已腐爛發臭的三明治碎塊，卻不覺得反胃或噁心，好像他一直以來都是這麼過來的。

沙發其實早已破了，斷電的房子甚至無法開啟任何電器用品，可他仍舊拿起遙控器，對著電視按下開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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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今天沒有七夕情人節的相關資訊了，電視甚至都沒開，更沒有手機能握在手裡。

他低頭抓了抓手掌，而後攥住衣服的一角。

衣服早已泛黃，時間早已停擺，像停在那天，不曾往前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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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著鑰匙出門，而後敲響隔壁鄰居的門。不久後，鄰居的內層門打開，卻沒有打開外層的鐵門，婦人隔著鐵門眼神戒備地看著唐冉，像在防賊一樣。

唐冉不在意，也有可能根本無法辨識別人的情緒，只是淡淡地問她：「我媽呢？」

「她死了。」

鄰居似乎怕他沒聽見，於是又一次強調，說的話並不委婉，因為唐冉聽不懂，抑或不願意懂，「她死了，去年就死了，你又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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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冉直直看著她，卻不帶任何情緒，半晌後又開口問：「唐緒呢？他去哪裡了？」

「早就死了。」鄰居不耐煩，隔三差五同樣的問題不知道得回答多少次，即便知道這人沒有攻擊性，卻仍舊害怕他，怕一個精神失常的人會突然暴起傷人，「小學就死了，你還是不記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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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冉沒說話。

婦人喚他：「阿冉。」

唐冉的眼睛似有對焦，聚在婦人的雙眼上，那是一雙在多年前看來還很年輕又勾人的眼睛。

婦人隔著鐵門遞給他一個包子，像他每一次敲門一樣，即便害怕，也不妨礙她憐憫這個從小看到大、被親戚徹底放棄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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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冉。」婦人見他接過，才又低聲向他解釋，一如往常他的每一次遺忘，「小學二年級，爸爸為了救你所以死了。小學五年級，哥哥也病死了。去年，媽媽自殺了。」

「自殺了，死在百貨，從樓頂跳下的。你還親眼看到了，你到底懂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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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他說這麼多做什麼。」婦人身後走來一個男人，那是他丈夫，「就是個剋死全家的災星，看了就晦氣。」

唐冉看著門被關上，試圖在腦海裡處理聽進去的訊息，但失敗了。左耳進，再次纏死在了腦海裡，而後怎麼都找不到出口，從菟絲變成荊棘，刺穿了原先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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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太大了，百貨的照明燈甚至照不亮眼前路，也照不到虛無縹緲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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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冉坐在邊沿，神色漠然地遠眺，那是他模糊意識的最後一道防線。鎖死了親情、鎖死了觀感、鎖死一切通往正常人的道路，把自己死死釘在原地。

現在卯釘鬆了，他似乎終於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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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白自己為什麼在這。

明白自己為什麼記不得和哥哥相處的一切。

明白自己的媽媽為什麼有兩副面孔。

明白自己為什麼看不見色彩、聽不見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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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不是不認得路。

他只是心盲了。

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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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有家，能睜眼看見喜樂。

這年，他沒了心，卻始終睜不開帶血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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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天，報章雜誌上，看見的是時隔一年、錯位時空之下，兩張六分相似的臉，歪斜地躺在地面，身下流淌赤目鮮血。

再沒張開過的眼。

再也不會重複的夢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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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繼日【最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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