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 04
「你是來搗亂的嗎？趕快洗乾淨手出去等吃飯！」海斗拎著鐵勺指向凹凸不平的土豆，只是簡單的削皮任務，竟然被竹早弄成了「凶案現場」，完全辨認不出食材原來的模樣。為了拯救為數不多的材料，海斗毫不客氣地向靜彌下達驅逐令，褫奪他自由進出廚房的資格：「還有，你絕對絕對不能再踏進廚房半步了。」
竹早還想為自己爭取一下：「我覺得多練習才能提高廚藝。」
「現在不行，你自己回家再練習。」海斗趕忙從他的手裡撈下剩餘的土豆，又向七緒使了個眼神，讓他幫忙。
七緒得到指令後放下食材，迅速地沖洗雙手後，用圍裙隨意地擦了幾下，便推著竹早的肩膀，讓他離開廚房。
「靜彌，乖乖等著吃飯就好了，這裡交給我和小海。」
「但是……」竹早剛邁出廚房的門框，背後便是「砰」的一下巨響。七緒像是把他當作洪水猛獸，果斷地關門，完全杜絕他再次踏入廚房的可能性。
絕對是覺得他糟蹋食材又礙事了。竹早歎了口氣。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沮喪：平時都挺靈活的，反倒是做飯的時候似乎另有自己的想法，完全不聽使喚。
但現在要怎麼辦呢？被趕出廚房以後好像無處可去了。
竹早沿著長廊往外走，有點納悶：大家都各有安排，只有他一個人落單。
他回想起其他人的安排：海斗和七緒負責準備晚餐，湊去請教瀧川先生矯正拉弓的姿勢，遼平完美地融入了桐先的隊伍，像導遊那般殷勤地帶領他們參觀神社的建築。
至於辻峰高中……他想到了二階堂。
竹早的腦海裡浮現出前輩的臉，亦充斥著各種思緒。他情不自禁地掀起了一陣頭腦風暴：「異類」到底是甚麼意思？是檢測錯誤還是延遲分化？
現時的醫療科技非常發達，得益於儀器的輔助，醫學界對於ABO性別分化的事情有了更深入的研究和瞭解。關於分化結果的預測，往小了説也能保證有百分之九十的精確度，極少會出現偏差。
至於那剩下的百分之十的變數，除了基因的穩定性以外，還得看個人的心理狀態和周圍的環境因素。
打個比方，如果未分化者長期與Alpha共處，受到對方的信息素誘導和影響，會增加其分化成Omega的可能。
因為基因以繁衍為優先，Alpha刻在基因裡的獨佔欲促使他們標記領地，試圖讓身邊的一切染上自己的氣味，並轉化成自己的東西。
不過這樣的案例極其稀有，社會發展到今天，所有人進入分化期時都會自行隔離，以免出現不可控的變故。
但這些完全不重要啦。竹早搖搖頭清空思緒，他將目標重新聚焦在二階堂前輩的身上。
「異類」這個詞之所以廣為人知，皆因用於描述那些一生都無法進行分化的人——他們沒有腺體，也聞不到信息素，就連身體素質都比其他人差。
ABO的性別分化不但決定了社會階層的高低，更是喚醒了人類藏在基因裡的天賦和潛能，有助分化者適應「重新洗牌」的成人社會。
但「異類」是不一樣的，他們連參賽的資格都沒有。他們沒有Alpha的領導能力，沒有Omega的藝術觸覺，甚至比普通的Beta還要平庸——像是水滴沒入海洋，再也尋不見影蹤。如果在剛完成分化的時候還好，異類和Beta之間不會存在太大的差異，但隨著年歲漸長，Beta的身體韌性顯露，他們在體能方面佔有優勢，成為支撐社會發展的重要支柱。
至於那些無法分化的人，他們被打上「殘缺」的標籤，被認為是造物者所遺棄的瑕疵品。
因為異於常人，所以他們被稱作「異類」。
如果說分化為Alpha和Omega的人是千萬分之一的幸運兒，那麼無法分化的「異類」就是億萬分之一的「倒霉蛋」。
不被上天眷顧的倒霉蛋。
但竹早心存僥倖：他們現在還年輕，晚個一兩年才分化的亦大有人在，說不定二階堂就是其中一員。
竹早下意識地繞過有人的道場，他踩著月色，在神社裡漫無目的地轉圈，因為腦海裡全是關於前輩的事情，讓他忽略了四周的環境。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他如隨風而起的蒲公英，風止而停歇墜落。
「那不是小靜彌嗎？」
發著呆遊蕩的竹早被一聲呼喊喚回了意識，他停下腳步抬頭看，自己竟於不知不覺間來到神社前方的入口。他看見兩個人駐足在拜殿之前，稍暗的天色讓對方看起來有些模糊，如同藏在黑暗裡的鬼魅。等到天邊浮雲一散，月光露臉，一抹清光映照地面，靜彌才分辨出來那是兩位學長——二階堂和不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年級的緣故，在辻峰五人組當中，他們兩個看起來總是形影不離。就連拉弓的時候也一樣，若是沒有十足的默契，他們前後射箭的戰術很容易會失敗，並導致隊伍白白地失分。
還在桐先的時候，竹早不曾見過二階堂會跟誰合作，縱然他的箭術造詣很高，和每個人都能融洽相處，但他從未參加過團体賽。
至少他們同在弓道部的那兩年，二階堂只報名了個人賽。
那個說著「只會自己一個人拉弓」的二階堂前輩，竟然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與他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竹早覺得不是滋味，他的耳邊響起了兩把截然不同的聲音，讓他的心情更加混亂：我應該替他感到高興的，因為學長沒有放棄弓道，並且擁有了可以並肩作戰的優秀隊友。
可我為甚麼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好像一幅拼圖，缺了一塊碎片，留下一個空洞。
「誰準你叫他小靜彌了？」二階堂沒跟竹早打招呼，反倒是先抬手拍向不破的左肩，教訓他的口不擇言。這一掌大概用了十足的力氣，聲音清脆又響亮，驚擾了停在樹上的雀鳥，使它們展翅四散飛。
「好痛……」不破捂住肩膀，不知道二階堂這單薄的身體哪來的大力氣，被打到的地方竟然泛起了火辣的痛意。記憶裡對二階堂的畏懼使他不敢輕舉妄動，但識時務者為俊傑，不破在接收到同學眼裡的不悅後，從善如流地退場。
「餓了，我去看看飯做好了沒。」
竹早剛從廚房過來，他對所有流程瞭如指掌，於是善意提醒：「應該還沒……」做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二階堂強硬地打斷：「小靜彌，過來跟我聊聊唄。」
不破腳下生風，如同身後有猛獸追趕，他急匆匆地路過竹早，留下耐人尋味的話：「祝你好運，竹早同學。」
竹早覺得莫名其妙，他被不破丟下的句子吸引了注意力後，剛才那點不舒坦的感受都被他拋諸腦後了。
二階堂沒理會不破的怪異行為，哪怕他是罪魁禍首，卻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他站在臺階之上朝竹早揮手，看起來有幾分雀躍，他向學弟道出遲來的問候：「晚上好，小靜彌。」
月光為他披上一件銀紗，竹早覺得二階堂像是從天而降的神祗，駐足在他的殿前，聆聽信徒的祈求。
無論過了多久，竹早心裡的想法都一如既往：二階堂前輩果然是被光明所偏愛的孩子，他只是站在光線裡，每一刻都是那麼的美好。
被萬物所鍾愛的人，怎麼可能會是異類。
這絕對是診斷錯誤。
「看你的樣子，好像有很多疑問呢。」縱然竹早面無表情，但二階堂就是能看穿他沉默背後的深意。因為擋在鏡片後的眼睛會說話，完全暴露了主人的心思。二階堂收起了嬉皮笑臉，讓學弟站到自己的身邊來。
竹早邁開腳步走上臺階，與學長並肩站立，一同面對著賽錢箱。
不過在竹早開口以前，學長先扼殺了他的好奇心：「但現在禁止提問。」
當事人都這樣說了，竹早還能說些甚麼？他索性閉上嘴，看對方自問自答。
神社已經有些年頭了，歲月的痕跡留在殘舊的木頭上，空氣裡彌漫著腐朽和鐵腥味。
「來許個願？」沒有得到回應的二階堂也沒沮喪，他積極地推動流程，從衣兜裡摸出兩個五圓硬幣，將其中一個遞給竹早，說是自己特意準備的。
「難得來到神社，不走走儀式好像太虧了。」辻峰臨近窮鄉僻壤，距離最近的神社都要相隔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已經有很久沒進過神社了。
一來是沒機會，二來是沒必要。
在收到檢測報告以後，二階堂對於虛無縹緲的神靈更加嗤之以鼻。反正異類根本得不到眷顧，他又何必假惺惺地敬重那些虛幻的存在。
但他今天莫名地覺得要過來拜一拜，因為心底有把聲音驅使他站在這裡。
所以二階堂才會在晚餐開始以前，為著一個抽象的念頭，跟不破晃悠到這裡。不破剛才還笑話他沒事找事，有這空閒時間還不如去練弓。
再等等。
二階堂不知道為甚麼這麼執拗，他寧願一言不發地站在殿前，也不願離開，結果等來了竹早。
那瞬間所有的執著化為烏有，二階堂覺得心境豁然開朗，好像有根無形的絲線，將他們牽連在一起。他曾在書上看過，有緣的人無論分開多久，他們終會重逢。
「住在城裡的小少爺不會懂我們鄉下庶民的艱辛啦。」二階堂揶揄一句，他反復地強調雙方之間的差距，再三指出他們身處在南轅北轍的世界，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告誡自己不要僭越那條界線，也不要去招惹對方。
可理智從來都敵不過情感。
我原本是打算放棄的，但你乍然出現在我的面前，給了我無謂的希望。
二階堂捏緊了硬幣，暗自唾棄自己的摇擺不定。
竹早從他的手上接過硬幣，兩人的指尖無可避免地碰到一起，只是一觸即分，卻像被烈火灼傷般讓靈魂都為之顫栗。
他毫不猶豫地將硬幣投向錢箱，拉著粗繩搖響了鈴鐺。
竹早拍手參拜，他合上眼睛，虔誠地祈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收了二階堂的硬幣的緣故，他的腦海裡浮現的不是湊，也不是風舞的部員，而是近在咫尺的前輩，還有那聲「異類」。
希望二階堂前輩身體健康，平安順遂。
二階堂觀望了學弟參拜的全過程，待他鞠躬完成儀式後，詢問他許了甚麼願望。
「說出來就不靈驗了。」竹早斟酌了一下，補充道，「在我眼裡你只是二階堂前輩，無關出身。」他知道前輩一直都很介懷這件事，但拋開背景不談，前輩是個有實力且有魅力的人。他本身的強大和溫柔，足以吸引一大批追隨者。
「所以前輩你要站在更高的舞臺上。」像湊和愁那般熱愛弓道的人，他所付出的努力絕對不會被辜負。
「小靜彌真是有禮貌的好孩子，說話真好聽。」二階堂將硬幣放回衣袋裡，重申道，「一直都這麼溫柔。」
「前輩不許願嗎？」竹早留意到他的動作故而感到意外：慫恿他許願的人竟然不參與其中，只當個旁觀者？
二階堂盯著他的雙眸，笑逐顏開：「我的願望我會自己實現。」
因為我太貪心了，神明不會垂聽我的願望。愚者 04
「你是來搗亂的嗎？趕快洗乾淨手出去等吃飯！」海斗拎著鐵勺指向凹凸不平的土豆，只是簡單的削皮任務，竟然被竹早弄成了「凶案現場」，完全辨認不出食材原來的模樣。為了拯救為數不多的材料，海斗毫不客氣地向靜彌下達驅逐令，褫奪他自由進出廚房的資格：「還有，你絕對絕對不能再踏進廚房半步了。」
竹早還想為自己爭取一下：「我覺得多練習才能提高廚藝。」
「現在不行，你自己回家再練習。」海斗趕忙從他的手裡撈下剩餘的土豆，又向七緒使了個眼神，讓他幫忙。
七緒得到指令後放下食材，迅速地沖洗雙手後，用圍裙隨意地擦了幾下，便推著竹早的肩膀，讓他離開廚房。
「靜彌，乖乖等著吃飯就好了，這裡交給我和小海。」
「但是……」竹早剛邁出廚房的門框，背後便是「砰」的一下巨響。七緒像是把他當作洪水猛獸，果斷地關門，完全杜絕他再次踏入廚房的可能性。
絕對是覺得他糟蹋食材又礙事了。竹早歎了口氣。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有些沮喪：平時都挺靈活的，反倒是做飯的時候似乎另有自己的想法，完全不聽使喚。
但現在要怎麼辦呢？被趕出廚房以後好像無處可去了。
竹早沿著長廊往外走，有點納悶：大家都各有安排，只有他一個人落單。
他回想起其他人的安排：海斗和七緒負責準備晚餐，湊去請教瀧川先生矯正拉弓的姿勢，遼平完美地融入了桐先的隊伍，像導遊那般殷勤地帶領他們參觀神社的建築。
至於辻峰高中……他想到了二階堂。
竹早的腦海裡浮現出前輩的臉，亦充斥著各種思緒。他情不自禁地掀起了一陣頭腦風暴：「異類」到底是甚麼意思？是檢測錯誤還是延遲分化？
現時的醫療科技非常發達，得益於儀器的輔助，醫學界對於ABO性別分化的事情有了更深入的研究和瞭解。關於分化結果的預測，往小了説也能保證有百分之九十的精確度，極少會出現偏差。
至於那剩下的百分之十的變數，除了基因的穩定性以外，還得看個人的心理狀態和周圍的環境因素。
打個比方，如果未分化者長期與Alpha共處，受到對方的信息素誘導和影響，會增加其分化成Omega的可能。
因為基因以繁衍為優先，Alpha刻在基因裡的獨佔欲促使他們標記領地，試圖讓身邊的一切染上自己的氣味，並轉化成自己的東西。
不過這樣的案例極其稀有，社會發展到今天，所有人進入分化期時都會自行隔離，以免出現不可控的變故。
但這些完全不重要啦。竹早搖搖頭清空思緒，他將目標重新聚焦在二階堂前輩的身上。
「異類」這個詞之所以廣為人知，皆因用於描述那些一生都無法進行分化的人——他們沒有腺體，也聞不到信息素，就連身體素質都比其他人差。
ABO的性別分化不但決定了社會階層的高低，更是喚醒了人類藏在基因裡的天賦和潛能，有助分化者適應「重新洗牌」的成人社會。
但「異類」是不一樣的，他們連參賽的資格都沒有。他們沒有Alpha的領導能力，沒有Omega的藝術觸覺，甚至比普通的Beta還要平庸——像是水滴沒入海洋，再也尋不見影蹤。如果在剛完成分化的時候還好，異類和Beta之間不會存在太大的差異，但隨著年歲漸長，Beta的身體韌性顯露，他們在體能方面佔有優勢，成為支撐社會發展的重要支柱。
至於那些無法分化的人，他們被打上「殘缺」的標籤，被認為是造物者所遺棄的瑕疵品。
因為異於常人，所以他們被稱作「異類」。
如果說分化為Alpha和Omega的人是千萬分之一的幸運兒，那麼無法分化的「異類」就是億萬分之一的「倒霉蛋」。
不被上天眷顧的倒霉蛋。
但竹早心存僥倖：他們現在還年輕，晚個一兩年才分化的亦大有人在，說不定二階堂就是其中一員。
竹早下意識地繞過有人的道場，他踩著月色，在神社裡漫無目的地轉圈，因為腦海裡全是關於前輩的事情，讓他忽略了四周的環境。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方，他如隨風而起的蒲公英，風止而停歇墜落。
「那不是小靜彌嗎？」
發著呆遊蕩的竹早被一聲呼喊喚回了意識，他停下腳步抬頭看，自己竟於不知不覺間來到神社前方的入口。他看見兩個人駐足在拜殿之前，稍暗的天色讓對方看起來有些模糊，如同藏在黑暗裡的鬼魅。等到天邊浮雲一散，月光露臉，一抹清光映照地面，靜彌才分辨出來那是兩位學長——二階堂和不破。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年級的緣故，在辻峰五人組當中，他們兩個看起來總是形影不離。就連拉弓的時候也一樣，若是沒有十足的默契，他們前後射箭的戰術很容易會失敗，並導致隊伍白白地失分。
還在桐先的時候，竹早不曾見過二階堂會跟誰合作，縱然他的箭術造詣很高，和每個人都能融洽相處，但他從未參加過團体賽。
至少他們同在弓道部的那兩年，二階堂只報名了個人賽。
那個說著「只會自己一個人拉弓」的二階堂前輩，竟然改變了自己的想法，與他人配合得天衣無縫。
竹早覺得不是滋味，他的耳邊響起了兩把截然不同的聲音，讓他的心情更加混亂：我應該替他感到高興的，因為學長沒有放棄弓道，並且擁有了可以並肩作戰的優秀隊友。
可我為甚麼覺得心裡空蕩蕩的？好像一幅拼圖，缺了一塊碎片，留下一個空洞。
「誰準你叫他小靜彌了？」二階堂沒跟竹早打招呼，反倒是先抬手拍向不破的左肩，教訓他的口不擇言。這一掌大概用了十足的力氣，聲音清脆又響亮，驚擾了停在樹上的雀鳥，使它們展翅四散飛。
「好痛……」不破捂住肩膀，不知道二階堂這單薄的身體哪來的大力氣，被打到的地方竟然泛起了火辣的痛意。記憶裡對二階堂的畏懼使他不敢輕舉妄動，但識時務者為俊傑，不破在接收到同學眼裡的不悅後，從善如流地退場。
「餓了，我去看看飯做好了沒。」
竹早剛從廚房過來，他對所有流程瞭如指掌，於是善意提醒：「應該還沒……」做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二階堂強硬地打斷：「小靜彌，過來跟我聊聊唄。」
不破腳下生風，如同身後有猛獸追趕，他急匆匆地路過竹早，留下耐人尋味的話：「祝你好運，竹早同學。」
竹早覺得莫名其妙，他被不破丟下的句子吸引了注意力後，剛才那點不舒坦的感受都被他拋諸腦後了。
二階堂沒理會不破的怪異行為，哪怕他是罪魁禍首，卻沒有任何的心理負擔。他站在臺階之上朝竹早揮手，看起來有幾分雀躍，他向學弟道出遲來的問候：「晚上好，小靜彌。」
月光為他披上一件銀紗，竹早覺得二階堂像是從天而降的神祗，駐足在他的殿前，聆聽信徒的祈求。
無論過了多久，竹早心裡的想法都一如既往：二階堂前輩果然是被光明所偏愛的孩子，他只是站在光線裡，每一刻都是那麼的美好。
被萬物所鍾愛的人，怎麼可能會是異類。
這絕對是診斷錯誤。
「看你的樣子，好像有很多疑問呢。」縱然竹早面無表情，但二階堂就是能看穿他沉默背後的深意。因為擋在鏡片後的眼睛會說話，完全暴露了主人的心思。二階堂收起了嬉皮笑臉，讓學弟站到自己的身邊來。
竹早邁開腳步走上臺階，與學長並肩站立，一同面對著賽錢箱。
不過在竹早開口以前，學長先扼殺了他的好奇心：「但現在禁止提問。」
當事人都這樣說了，竹早還能說些甚麼？他索性閉上嘴，看對方自問自答。
神社已經有些年頭了，歲月的痕跡留在殘舊的木頭上，空氣裡彌漫著腐朽和鐵腥味。
「來許個願？」沒有得到回應的二階堂也沒沮喪，他積極地推動流程，從衣兜裡摸出兩個五圓硬幣，將其中一個遞給竹早，說是自己特意準備的。
「難得來到神社，不走走儀式好像太虧了。」辻峰臨近窮鄉僻壤，距離最近的神社都要相隔一個小時的車程，他已經有很久沒進過神社了。
一來是沒機會，二來是沒必要。
在收到檢測報告以後，二階堂對於虛無縹緲的神靈更加嗤之以鼻。反正異類根本得不到眷顧，他又何必假惺惺地敬重那些虛幻的存在。
但他今天莫名地覺得要過來拜一拜，因為心底有把聲音驅使他站在這裡。
所以二階堂才會在晚餐開始以前，為著一個抽象的念頭，跟不破晃悠到這裡。不破剛才還笑話他沒事找事，有這空閒時間還不如去練弓。
再等等。
二階堂不知道為甚麼這麼執拗，他寧願一言不發地站在殿前，也不願離開，結果等來了竹早。
那瞬間所有的執著化為烏有，二階堂覺得心境豁然開朗，好像有根無形的絲線，將他們牽連在一起。他曾在書上看過，有緣的人無論分開多久，他們終會重逢。
「住在城裡的小少爺不會懂我們鄉下庶民的艱辛啦。」二階堂揶揄一句，他反復地強調雙方之間的差距，再三指出他們身處在南轅北轍的世界，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告誡自己不要僭越那條界線，也不要去招惹對方。
可理智從來都敵不過情感。
我原本是打算放棄的，但你乍然出現在我的面前，給了我無謂的希望。
二階堂捏緊了硬幣，暗自唾棄自己的摇擺不定。
竹早從他的手上接過硬幣，兩人的指尖無可避免地碰到一起，只是一觸即分，卻像被烈火灼傷般讓靈魂都為之顫栗。
他毫不猶豫地將硬幣投向錢箱，拉著粗繩搖響了鈴鐺。
竹早拍手參拜，他合上眼睛，虔誠地祈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收了二階堂的硬幣的緣故，他的腦海裡浮現的不是湊，也不是風舞的部員，而是近在咫尺的前輩，還有那聲「異類」。
希望二階堂前輩身體健康，平安順遂。
二階堂觀望了學弟參拜的全過程，待他鞠躬完成儀式後，詢問他許了甚麼願望。
「說出來就不靈驗了。」竹早斟酌了一下，補充道，「在我眼裡你只是二階堂前輩，無關出身。」他知道前輩一直都很介懷這件事，但拋開背景不談，前輩是個有實力且有魅力的人。他本身的強大和溫柔，足以吸引一大批追隨者。
「所以前輩你要站在更高的舞臺上。」像湊和愁那般熱愛弓道的人，他所付出的努力絕對不會被辜負。
「小靜彌真是有禮貌的好孩子，說話真好聽。」二階堂將硬幣放回衣袋裡，重申道，「一直都這麼溫柔。」
「前輩不許願嗎？」竹早留意到他的動作故而感到意外：慫恿他許願的人竟然不參與其中，只當個旁觀者？
二階堂盯著他的雙眸，笑逐顏開：「我的願望我會自己實現。」
因為我太貪心了，神明不會垂聽我的願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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