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氣,呼氣,吸氣……見到頭了,加油。」
「恭喜你們,寶寶很健康。」
聽到醫生的祝賀,我緊握著丈夫的手,我倆雙目對望,我和他的戀愛結晶終於出生了。
「他叫什麼名字好呢?」丈夫問。
我答:「男生,但求俊俏又傑出,不如就叫他俊傑?」
他沒有異議,還說上什麼「一切緊遵老婆大人主意」這些話來逗我高興,他真的很愛我,當初我懷孕時、結婚時,身邊都有不少人勸阻我,說我才剛大學畢業,這麼快就結婚生子是個不明智的決定,我的一輩子就這樣被困住,還說我只是因為被愛情沖昏頭腦了,其實他們都不明白,現在這刻的我有多幸福,我抱著俊傑依偎在丈夫的胸膛上,但願我能就這樣的渡過我的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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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上天總是喜歡玩弄世人,越是幸福的,越要玩弄,俊傑連小學都還未上,上天就拿走了他的爸爸,他突發的一場大病,從發現到離世,半個月也沒有。他的遺言也只有一句:「照顧好俊傑和你自己。」
丈夫的屍體才剛從病床上運走,本來應在我旁邊的俊傑卻忽然不見了,我不得不放下悲傷的情緒,慌張不已地倒處狂奔,一邊留意著四周,一邊大聲呼喊著他的名字。
「俊傑!俊傑!」
你不可以不見的,這可是他最後的願望。
我從男病房處奔至醫院大門,我問大門保安有沒有見過一位五歲的小男孩自己走出去,他說沒有,我便從大門處奔至門診處,又從門診處奔至醫院餐廳,也周圍的問途人與工作人員,他們的答覆都是千篇一律的:沒有。
俊傑啊,究竟你到哪裡了,媽媽已經失去了爸爸,若連你都失去,我便什麼都沒有了,你快出來啊!
我又想到,他會否只是去了廁所,去畢便自己返回原先才在的病房呢?我覺得十分有可能,但他又可能會因見不到我而反而亂走,故我更加緊腳地返回原處。
「俊傑!」結果不似預期,一樣不見他。
天啊,我丈夫才剛離開,你是不是要連我們的兒子都搶走,使我一無所有才心安呢?
「請張俊傑小朋友的家長到中央大樓詢問處,你的小朋友在那裡等你。請張俊傑小朋……」散佈在周圍的擴音機正廣播著消息。
是俊傑,他們找到俊傑了,他沒事!
我趕忙又從病房處奔至中央大樓詢問處。
「媽咪!」「俊傑!」俊傑一看見我過來,便與我雙向奔至,他直闖進我的懷裡,而我也彎下我的身子,與他相擁。
我有想過要立即瘋狂的責罵他,不過已經不要緊了,重要的是他現在還能被擁在我的懷中,我還沒有失去我的全部。
俊傑抱緊我後,他的眼淚比我還要先流下,並哽咽著,模糊地哭喊說:「我是不是已經再見不到爸爸了,他去哪了?」
我語塞了好幾刻,沒想到兒子會問這般的問題,喉嚨也跟他一樣哽咽起來:「爸爸……他……他……」
不行,我回應不到,腦中充滿著與丈夫的相處畫面,我的淚沒有比懷中的小孩子少,這叫我可以怎樣回答,我的理智也想不出一個俊傑能理解得到的好答案,只可跟他一同呆在原地。
忽然,有一把相當厚實而又溫柔的男聲游進我倆當中:「小朋友,我想,你爸爸沒有不見了,他只是去天堂,他會在上面你和媽媽,若你想念他,你就看看這個天空,他就會在那裡,一直陪著你們。」
我頂著那被淚水佔據從而朦朧的視覺望向他,我記得他在我還未到達時就站在俊傑旁的四十多歲男子,我猜應該就是他發現了俊傑走迷,並帶他過來廣播讓我接回他的好心人吧。
我微微抬起頭,向他點了點頭表達感謝。
俊傑在我懷中很快就哭訴到累,他便倒頭睡了。而那好心人見到我的淚水還未止消,便遞上了張紙巾,並指示我過去兩步外的長木椅,便不用像這樣又蹲又彎腰狼狽,他又微微笑地告訴我,原來是俊傑偷偷跟著運送著他爸爸的人乘電梯下到殮房,直到他一邊走著一邊走在殮房外邊的走廊,才被這位好心人發現,並帶了他上回來找家人。
「謝謝你,我可以怎麼稱呼你呢?」我問。
他答:「我姓李。你呢?」
「我姓林。」
我醒起,既然他是在殮房門外遇到俊傑,那麼他應該也是有親友剛剛離世,我糾結了片刻,還是決定放膽問:「李先生你也是有親友剛剛……?」
「是我的父親,不用擔心,其實我在很久之前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他都已經病了很多年,他能在生前看到三代同堂,在走的時候又算是走得安詳不痛苦,這已經很有福氣了,不捨是一定的,不過我還行。」
「那就好,所以你也有兒女?他們多大了?」我留意到他說「三代同堂」,便猜測那是他的下一代。
「不是,我沒有結婚,沒有兒女,不過侄子女和外甥倒不少。」他又說:「我聽剛剛俊傑說,你的丈夫是剛剛……?」
我帶著微微黯然地點點頭。
「其實我丈夫還很年輕,跟我同年,我們大學時候認識,還未畢業,他就向我求婚,結婚後不久,我們就有了俊傑,他很愛我,對我很好,本來我以為我們三個會就這樣幸福一輩子,只是……這場突如其來的病,我實在……接受不了……一個月都沒有,他就這樣離開我們……」
說著說著,本來已經停下的淚水又再潰堤,我也不知為何的,我開始說起我與丈夫的故事,從初相識開始,到相戀、結婚、吵架、和好、養育俊傑等等中的事情都跟他述出,以往的我不會向一個陌生人這樣的,可能因眼前的這位先生很有親切感,就似是一位舊相識般使我感在交談中感到安心。而他也沒有許多回應,大部份時候也是安靜的聆聽與點點頭,也讓我感到十分舒服。
不知不覺,我就述說我的故事差不多一小時,忽然旁邊經過一位護士,她走近來問:「請問是林悅嗎?」
見她道出我的姓名,便抬頭望她。「是,我是林悅。」
「我剛剛在路上到這錢包,裡面有你的身份證,本來打算交給詢問處,剛好你在這就更好了。看看裡而有東西不見嗎?」
我接過錢包,果然是我的,看來是我剛才奔走找俊傑時不經覺地掉了,裡面也沒有東西不見,這世上還是好人居多。
護士離開,當我望回李先生時,發現他的眼神變得有點彷彿,嘴巴微微張動,疑似讀出「林悅」這兩字。
「怎麼了?」我問。
他重新望回我,語氣也焦急了些許問:「林小姐,請問你是否有一位哥哥」
我感到有點奇怪,他怎麼知道我有哥哥,我回應道:「對,不過他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他比我大很多,我連他的名字都不太記得,聽我媽說,他在生時非常的疼我,名字好像是跟一位偉人一樣,林……」
「林肯。」他比我更先開口。
「對,就是林肯,你認識他?」
他呆在原地,震驚不已,看來他們之間不只普通相識那麼簡單。他又強行張開他的嘴巴,慢慢吞吐:「他,是我這一輩子,最要好的朋友。」
我哥最好的朋友竟然就在這遇上,也太巧了吧。
「媽咪……」俊傑的聲音緩緩從懷中傳出,他醒過來了。「我想回家。」
也對,時候不早,也應該要回家。
「不好意思,我想我們要先回家了,謝謝你今天聽我傾訴。」
我帶著俊傑轉身向大門方離去,豈知門外原來正下著滂沱大雨,而我因早上趕著過來見丈夫最後一面而什麼都沒有帶。
「林小姐,拿去吧,小孩子淋雨可不好。」李先生遞上一把伸縮雨傘。
「那你呢?」
「不用擔心,我還有其他的。」他微笑著說。
我猜想他應該是說謊的,不過既然他都這樣說,丈夫的遺言又是照顧好俊傑,便恭敬不如從命,接下雨傘。
「我可以怎麼還給你?不如這樣,既然你幫了我們,又是我哥以前的好友,那不如我們交換電話,我日後再請你食飯,順便跟你認識一下那位很疼我,我卻沒太多印象的哥哥。」
他點頭同意,我們便就此交換了聯絡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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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跟阿肯的妹妹交換了電話,相隔了不久,她便帶上俊傑主動約了我出來,本來看她一個女子要照顧撐起頭家,我也想著這餐由我請,畢竟我的弟妹們都長大了,近幾年來他們給我的家用很多,就算我現在四十多歲就退休也無憂,只是林悅的盛情難卻,便讓了此餐給她。她問了許多當年她哥哥的事情,我還順勢說出在她還是嬰孩時,我抱過她,還試過幫她換尿片,她頓時臉紅羞恥起上來,就像當年阿肯所說的,讓人不自覺的很想當個哥哥去疼愛她。我又問了她家這些年來過得怎樣,她又分享到,失去哥哥後,雖然有好一段時間整家人都捱得很難,不過那些日子都過去了,能見到她還坐在這,這實在太好了,我擔心了她們廿多年,擔心我當年間接害到她們家不成家,她們能渡過,實在太好了。不過我想現時她又正面對另一個難關。
我又問她:「那現在呢,難嗎?」
她尷尬地默默點頭,似是不想承認,可又不得不承認。
「始終我丈夫本來是家中的經濟支柱,而我一畢業就當家庭主婦,廿八歲還沒有工作經驗,很難找工作。」
我心想到,如若阿肯還在,她也許也不會這麼難,既然阿肯不在,這個哥哥的角色就由我頂上吧。
「我公司現好正卻一位文職,你會打字嗎?」
她回答會。
「大學生應該英文也不會差到哪裡,行,我跟人事那邊說一聲,我跟他們很熟,應該沒問題。」
「真的嗎!謝謝你李先生。」她躬下半腰向我致謝。
「不用先生來先生去,叫我阿祖,當年你哥都這樣叫我。」
「謝謝你祖哥!俊傑你也一齊。」她拉上在俊傑的手臂。
「謝謝祖叔叔。」
嘿,依然有個「哥」字,沒關係,反正我這一輩子都是一個「哥」,照顧弟妹本來就是我的負責與愛好,現在他們都長大,也正好去解決我的「照顧癮」,也許我欠阿肯的債,也能因此還
上丁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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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紀越大,時間就覺得過得越快,俊傑也已經要十二歲了,我們兩母子在醫院中與祖哥相遇的場景仍猶像昨天一樣,他對我的稱呼也由林小姐、小妹,變成現在的阿悅。或許在外人看來,他就是俊傑的父親,他也待俊傑為親生兒子般疼愛,我們三人就此一同生活了七年,俊傑的家長會他也會一同出席。
在家長會中,其他家長和老師都有問過我,他們第一下都會以為他是我先生,而我也因不知如何回應而沒有否認。所以,我和他現在究竟是什麼關係呢?我不知道,也不敢思想。他待我好,就像他之前對待弟妹般的好,並且,其實我一早知道他對我哥哥的意外感到愧疚,明明都不關他的事,卻總要將所有事情都揹上身,他就是一個這樣的人,所以他會否只是因想補償我們家才一直在我身旁呢?不過這些都並非最要緊,最要緊的是,若我真的與他有名份,好像就對不起俊傑的親生父親,即使七年已過,他的我心中仍然佔上一份獨特的席位,是永遠的,不可能忘懷,當初即使我很不好意思處處受祖哥的幫助,卻還是通通接受的主因就是因為他那句遺言:「照顧好俊傑。」
一天,俊傑因過馬路沒有看車,被汽車從旁擦到,幸好汽車當時車速不快,擦到的部位又只是右腳,所以傷得還未算重,醫生說右腳有骨裂的狀況,要住醫院,並要做上物理治療,已經算得上不幸中的大幸了。
我到他床邊,帶著不滿責備他說:「你呀,為什麼會這麼不小心,我和祖叔叔都提過很多次過馬路要小心不是嗎?你還記得你爸爸最後說的那句嗎?當時你也在場的,他叮囑我千萬一定要照顧好你,若你出事了我可怎麼跟他交帶。」
俊傑也知錯,不斷點點頭表示知錯。
我坐了下來,剝橙給俊傑,很久沒有來醫院了,還要是這間……
「俊傑,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在這裡曾經走迷過?」
「記得,祖叔叔不就是在那次認識的嘛。」
是呀,這裡就是我們認識祖哥的地方,同時也是我丈夫離世的地方。這裡的裝潢大致上都與七年前無異,只是那些儀器、設備都升級了些;氣味也與當年的一樣,是種令人不甚自在的消毒藥水味,彌漫著整個空間,也徐徐透入我的心房,嘗試勾起我那錐心之痛,我還記得,當日我和俊傑都哭得像個豬頭似的,就連現在已經相隔七年,重臨此地仍然不禁泛起隱隱傷悲。
既然提起他父親,我也趁機問一問:「其實,你還記得你爸爸嗎?」
俊傑側頭看了一看我,答:「記得,幹嘛突然這樣說?」
「他過世時你還很少,我怕你會不記得他,就像我也對那位據說很疼我的哥哥,就是你的祖叔叔的那位摯友沒什麼印象。」
「我怎麼可能忘記他,那時候他那麼疼我,我還是記得的,還有那時候我也差不多上小學,不算太小,沒有那麼容易忘記的。」
「那你會想念他嗎?」
我側眼想看看他的反應,他抿起嘴唇,眼珠遊轉,似正在尋思。
「偶爾也會想起他,不過若說是想念卻沒有很多,或許幾年前也有,現在就沒有。你這麼說,你還會想念他咯?」
「那當然,他可是我老公。那你會不會覺得你沒有爸爸陪你成長,好像缺乏了什麼似的?」
「什麼沒有爸爸,祖叔叔不一樣是我的爸爸嗎?我相信就是爸爸他派他過來,爸爸陪不了我做,他都陪我做了。他所做的,比我許多同學的爸爸更像一個爸爸呢,那我還缺乏什麼了。」
我笑了笑,說:「這什麼話來的,孩子,你爸爸是你爸爸,祖叔叔是祖叔叔,怎麼可以一齊說呢?若給你爸爸知道,他會生氣他的位置被搶走的。」
「爸爸的位置沒有被搶走,我的『張』就是代表著他,這我是不會改的。可爸爸是爸爸,可祖叔叔也是爸爸,兩個爸爸並存,之間沒有衝突,我兩個都會記得,兩個都喜歡。我想是反而是媽媽你不夠了解爸爸,他才不會生氣,反而會挺開心呢?」
「開心?」我實在不解俊傑這番話的意思。
「你記錯了媽媽,你剛剛也說了我也在場,我可記得非常清楚,他臨終前最後一句話不是『照顧好我』,而是『照顧好我和你自己』,這當中可是包含你。 」
「照顧好俊傑和你自己。」丈夫真正臨終的話重新再的腦海中響起,對啊,如此重要的話,我怎麼會忘了一半呢。
俊傑又再接著說:「媽,我很希望有一天,我能不止心中視祖叔叔為父親,而是真的從名字上也能真的稱呼他為爸爸,這些年來,真正實行爸爸遺言的,替他做他未能完成的,不就是他嗎?爸爸不會生氣的,也不會不開心的,我肯定。」
他一邊按著我的手,一邊微笑著,俊傑這小子真是的,年紀小小就看得這麼通透,臭小子,好小子。
嗯,媽媽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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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哥,這邊。」我走出去病房走廊,見祖哥從升降機出來,焦急地東張西望,我便喊著他並向他揮手。
「俊傑呢?他還好嗎?嚴重嗎?需要做手術嗎?」祖哥一聽完我通知說俊傑出了車禍,急匆匆地跑過來,一見到我就心急如焚地詢問俊傑的狀況。看他對俊傑如此關心:
嗯,老公你果然沒有差派錯人,,他很可靠,甚至比我更加懂得照顧我們。
「放心,他沒事,醫生說只要休息一陣子,又做上物理治療一陣子,以他這麼年輕,很快就會完全沒事,像以前一樣能東奔西跳。」
祖哥頓時鬆了一口大氣,說:「那就好,那就好。」
我笑了笑,執起了他那因多年在工廠工作而粗糙不已的手,他似是被我這行為感到驚詫,眼珠子微微抖了一抖。
「祖哥,」
「怎麼了?」
「我們結婚吧,讓彼此都有一個名份,更好的繼續陪在彼此身邊,你認為如何?」
可能是我真的太突然了吧,他呆滯著站在原地,似是在思考,又或是被嚇傻了也不一定。總之就是他靜默了好一會,而我又靜默了好一會,然後他才終於開口,說:「讓彼此都有個名份……嗯,這挺好的,可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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