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伯的葉片正在剝落,就像是剝洋蔥一般,從正面中間的那一片開始。
葉片掉落後,在被包裹起來像是花苞的那個空間裡似乎有什麼物體在裡頭,當正面的葉片都落下,揭開了那物體的神秘面紗。
那看上去像是個蜷縮的人,安穩的在那裡沉睡著。
甫甦醒的傑克眼睛都還沒能完全地睜開,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揉了揉有些浮腫的眼睛,再次朝亞伯的方向看了仔細。
現在的時間是凌晨,太陽還沒升起,四周還有些昏暗,在亞伯自帶的光芒之下,傑克目光投向他,簡直不敢相信。直到所有的葉片都掉了,在盆中以那人型物體為中心呈放射狀排開,像是什麼召喚儀式,試圖說明這物體的來歷。
傑克起身,上了輪椅,來到亞伯的跟前,想看得更清楚些。
宛如新生兒一般蜷縮成團,看上去和人類並無二致,只是他的全身上下都是綠色的,從頭頂乃至腳底,表面有細微的絨毛,讓他看起來粉嫩嫩的,傑克情不自禁地伸手觸碰。
這一碰,似乎喚醒了他,亞伯輕輕緩緩地舒展身體,一點一點地將他的軀體完整的呈現在傑克的面前。他的五官和人類的相比有些微妙的不同,他沒有鼻子,傑克想他全身的表皮細胞便能讓他與外界進行氣體交換,鼻子對他來說的確可有可無,而嘴巴就是一條裂開來的縫,不太大還有些可愛。他張開了他的眼睛,如翡翠一般熠熠生輝,圓滾滾水汪汪,不停眨動著,似乎對眼前的傑克也感到十分好奇。
亞伯爬下了盆器,站到了傑克的面前,他的個頭小,大概和小型犬或貓差不多,身形像極了人參,軀幹圓潤四肢細長,但表皮卻是光滑柔順。
他邁出了他的步伐,晃晃顛顛地走著,卻不是往傑克的方向走,最後他停在了傑克用來澆水的馬克杯前方。
口渴了嗎?用口渴這個詞來形容植物的狀態是有些違和,但他應該是植物還是動物,傑克已經搞不太清楚了。
亞伯定睛凝視著水杯中無波瀾的水面,眼裡的渴望藏不住,他看了一眼傑克,又看回了水杯,嘴巴微微地張著,傑克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傑克拿起馬克杯往掌心上倒水,湊到了亞伯面前,亞伯靠在他手掌上一口一口的喝水,傑克覺得癢癢的。隨著他喝水的動作,他頭上原本彎曲成漩渦狀的那片葉子也跟著翹了起來,像是活力充沛的模樣。
喝飽水的亞伯朝傑克伸長了手臂,攀上了傑克的頸項,像是求抱抱的小孩一樣,抱住他的瞬間,傑克感覺到一股溫暖的感覺,不是體溫上的溫度變化,是包覆著心臟的安心感。
在傑克的懷裡,亞伯安穩地陷入了沉睡,像是抱著一顆太陽、一團毛絨或是第一次收到的寵物。傑克想起,那是父親還在的時候,大概是他要上中學的年紀,這樣形容只不過是一種概念,庇護所內的學校大概就像托育中心一樣的功能,讓孩子們在大人工作時有個地方可去,能教導的知識並不是太多,說到底,世界都變成這副模樣了,活下去是首要任務,大部分的人不在乎還需要多少的知識。傑克則是因為行動不便,從未去過學校,都是靠著閱讀父親的藏書來學習,即使對當時的他來說太過艱深的書籍,他也會看個五遍十遍,好讓自己能看懂。
那是一隻墜落在庭園的鷹,折斷了翅膀,從傷口分辨不出是飛行過程中撞到了什麼東西,還是遭人獵捕。在庇護所裡只有軍人可以佩帶真槍實彈,但是也不代表一般人民不能使用槍枝獵捕野生動物,他們通常會自製空氣槍這類不會立刻致命卻能造成傷害的武器,一方面也是為了自保。
他還記得將那隻小鷹抱在懷裡的感覺,身體殘留著溫度但比不過涓涓血流滲入他潔白襯衫中的滾燙,肉的觸感軟嫩,即使羽毛搔得他又刺又癢,像捧著易碎物品一般地小心翼翼,微弱的翻騰不論是因為心跳或是掙扎,都是讓他感受到生命力的展現。
父親替小鷹處理傷處,沒多久牠便能展翅高飛,痊癒後的小鷹沒有離去,總喜歡跟在傑克身邊,父親說可以留下牠沒關係,牠便成了傑克第一次擁有的寵物。當小鷹停在傑克的肩上,怕弄傷他而放輕了牠的爪子—這是掠食者表示友善的一種方式—傑克羨慕牠能飛翔,他渴望自由,但被困在輪椅裡;牠能去任何地方,卻願意留在他的身邊。
最後牠還是在那年冬天死了,凍死的。為此傑克將自己關在房間三個月,這是他第一次感受生命也是第一次面對死亡,他不想跟任何人說話,即便是父親也一樣。之後過了幾年,父親也離世了,即使他見過死亡的模樣,也依然無法適應,又一次將自己關在房間裡,這次更久,久到不太記得了。
畢竟面對死亡這件事,並不是多練習幾次就熟能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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