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醫師還沒要求把脈的時候,她便主動把手擱在布墊上。
她總是以著大剌剌的姿態,開放地展示著自己,然後被動地等待他人靠近。而他也沒有讓她的手在那兒枯等,即使還不需要把脈,他的手指已搭了上去,悄悄地建立起一份沒有人知道的連結。
問診已近結束,他微涼的手指從她的手腕移開,轉而輕放在她的掌上,「還會手腳冰冷嗎?」
沒有預期的舉動令她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
這半年來就算被問到手腳冰冷,也始終只有口頭詢問,從來沒有這麼直接放在她手上過的。
她想起從第一次來到這間中醫診所,除了室內佈置溫馨乾淨,櫃台小姐很有禮貌,更覺中醫師親切溫和、問診仔細。她見過不安而重覆提出相同問題的老人家,卻從未見過他不耐煩的神色。醫師總用著他溫潤的嗓音,在病人擔憂時安撫,病人抱怨病痛表示同感,病人開心時也跟著開懷。
這裡只是一間有著良醫與絡繹不絕病人的診所而已。
而今面對中醫師的提問,她慢了個半拍才回答「沒有」。接下來的問診期間,她的心思始終收不回來,全落在了她另一隻手腕上的三根手指。
他的指頭輕輕地落在她的皮膚,似癢非癢地,輕搔著她的心底。
他聽完她心神不寧地陳述完症狀之後,脫下口罩喘了口氣。她的目光在他的臉上遊走著。看得出來醫師只比她年長幾歲,有著雙眼皮和柔和的心型臉,但下垂的三角濃眉和難以忽視的過大鼻子,組合起來實在稱不上帥氣俊美,但此刻她卻覺得他長得特別順眼。
他開好處方,向她說明此次藥方對治的重點及效果。她應聲好,心思仍放在剛才的觸感,而心不在焉地從圓椅起身,走去開門。
門開了,他又叮囑一句要注意的健康事項。
平常她會像與朋友道別般隨性地回「噢,好。掰掰」,但此刻她整個人轉了回去,依依不捨地將他穿著白袍的身影落在眼底,卻只是生硬地點頭說「謝謝」。
回去以後的那週,她的手指不時地學著他放在手腕上,卻總覺得觸感與印象中有所不同;她一閒下來的時候腦海裡全是他,心情也跟著不明所以地飛上雲霄,然後再跟著現實的瑣碎事物被拉回地面;夜裡她躲在舒暖的棉被裡,想像身後的棉被是他寬闊的胸膛,直到白天醒來意識到一切都是幻想。
於是她只能來到月曆面前數著還剩幾天能再見到他,想著會被詢問哪些連她自己都常忽略的身體訊息,並拿出中藥粉和著溫水喝——她感覺自己吃的不是藥,而是一份特地為她調製的溫柔心意。
她理智明明知道那份溫柔其實是醫師的道德同時也是他的大愛。她知道他會利用閒暇時間去偏遠地區提供義診服務貧苦人民。多麼令人敬佩。
她成年後在外獨居,整天都待在住處,藉網路接案子工作,從沒有多餘的力氣去照顧自己以外的人。她單身三十年,朋友少而往來稀疏,孤單的生活已讓她心態上與獨居老人無異。
多了一份酸甜苦澀的煩惱,她的病痛反而變嚴重了。看診時,她訴說著這周每天身體疼痛不已,他要她轉過身並指出痛點。
她先是以手指從脖頸滑到肩頭,再按住肩胛兩旁的位置,最後指了指腰窩。而後她聽到他在身後覆誦確認,並隔著布料滑過她的肩膀,再輕碰肩胛兩側。
他指間溫潤的觸感留在了她的肩與背上,隨著她出了診間,還跟著回到了家,然後一遍又一遍地滑過她的肩與背。
第一遍她沉醉於記憶中的溫柔。
第二遍她意識到幾十年來的時間裡,她已沒被人如此撫摸過。
第三遍她想起所有曾對她有意思的人,她都覺得好奇怪為什麼他們會喜歡自己,而自動躲得遠遠的;反而是在明擺著對她沒意思的人面前,她才自在地展現自己。
第四遍她意識到了他跟後者是同一群人,因為她並沒有想要遠離對方。
於是第五遍她要自己忘記這一切、放下莫名的渴望。
她畢竟單身三十年了,她可以習慣的。
不過她的遺忘僅止於一個白天,而後它們便窮追不捨地跟進了她的潛意識之中。
他的手比她的還大,手指又比她略粗,是很有力的一雙手,在夢中卻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裸背。
她趴在診間的病床,聽到身後的他,以富有磁性的嗓音輕輕說著「妳後面的頭髮有點亂,我幫妳剪吧。」
她困惑他怎麼會剪頭髮,診間的門卻忽然被打開了。他趕緊拉上簾子,將她的胴體遮掩住,而她則好奇地躲在簾子裡邊,窺望站在門口的陌生女子是誰。
她醒來以後,腦袋不清晰地開始逗弄起自己的敏感點。他的手指一而再再而三地撫過她全身,她還能想像出接下來他會如何取悅自己。她的手指摩擦起溼轆轆的下體,腳抽搐了起來,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在達到巔峰時,她也不禁呻吟出他的名字。
她起床去清理身體時,看向鏡中的自己。微紅的臉頰旁處處是毛躁的髮尾。頭髮確實有些亂了。
她梳洗完畢後旋即預約美容院修整髮型。
看診的同一天,她先去了美容院。設計師細心吹整過後,臉上及頭髮間仍有剪下的毛髮沒被清理到。她不嫌煩地回家一趟沐浴過後才去診所,以至於她去得比平時還晚了些。
看診過程一切如常,他仍是那般的溫柔親切,輕放於腕上的手指頭依然帶給她觸電般的悸動。
而作為下午時段最後一個病人的她,於櫃台領藥,還正胡思亂想著現在是晚餐時間是否要待得久一點,待得久一點又能怎麼辦的時候,玻璃自動門打開了。
一位年紀與她相仿的女子牽著一名幼童,略過櫃台徑直走向診間門口,與還在診間內的他對話。
她什麼都沒聽見,卻也什麼都曉得了。
她一腳跨出玻璃自動門,舉頭一望,這才注意到平時離開時,應是掛在高樓旁邊的晚霞,此時被一片漆黑所取代。而街燈與招牌閃著人造的光明,無情地打在她黯淡的眼眸之上。
她將孤單的步伐從不屬於她的地方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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