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成為了學姐的女朋友,我的世界彷彿瞬間被絕望塗滿。
不,這件事本身並不壞,反倒說能看見妳陷入戀愛中,時常因此露出快樂的笑容,那可能也是我的幸福。真正將我推入絕望的,是「我喜歡妳」這個事實。
因為察覺自己的心意時,妳已經不在我觸手可及的地方了,就算站在妳身旁,對於名花有主的妳,我不被允許碰觸,更不能將這份心意說出口口,「朋友」的我,並不具備那個資格。
也不是有誰特地這樣規定,僅是我對自己設下的桎梏,我不允許這份幼稚的單戀去破壞妳的幸福,只要我在妳身邊一天,就得多承受一天傷害妳、讓妳為難的風險,但這不是我選擇沉默的唯一理由。
「愛」和「喜歡」是沉重的話語。至少,對我而言過於沉重了。我不認為那些是我們這個年紀的孩子能定義的事物,仍然在成長階段、判斷能力尚不成熟的我們,真的知道什麼是「愛戀」嗎?知道什麼是「交往」嗎?知道什麼樣的人值得託付一生嗎?知道所謂狹義的「愛情」是什麼東西嗎?
我無法像同齡孩子一樣,無時無刻把「愛」掛在嘴邊,也還沒準備好跟任何人交往,跟那些情史豐富的同學相比,我真的太青澀了。不過,我仍舊相信「我愛妳」,不該是用在朋友間表示感情很好的場合,也不是說不能開這類玩笑,但膽怯的我就是說不出口。
名為「我愛妳」的話語,輕率的過度使用太多次,就會失去原本的重量,不再珍貴。「我會陪在妳身邊」「我會支持妳」我向妳說出的話語,我對妳的付出,重複無數遍之後,也變得不再是妳所需要的了吧?
所以那天當我不小心說出真心話時,妳才會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妳的女朋友,是我才對!」這種明白表示出心意的話語,說出來後一定會對我們現在的關係造成影響,可是我卻在情緒的煽動下,任其溜出口中,同時察覺了自己的真心。
那天放學我們留下要參加練習的學姐,兩人單獨走出體育館,我原本以為妳會對我的失言試探或詢問什麼,然而妳一臉平常的走向校門,說些無關緊要的事,被妳媽接走時也理所當然的向我道別。
妳什麼也沒問、什麼也沒說,究竟是只把這件事當成玩笑話,還是妳特有的顧慮或溫柔,我無法分辨,我的任性話給妳添麻煩了吧?對妳來說,這份心情是不是不要存在比較好?因此,妳才選擇了視而不見呢?
那麼,我該做什麼就很顯而易見了。
學姐是彷彿太陽般開朗活躍的人;而曾經像是含羞草的妳已然蛻變,轉變為會理所當然追尋陽光的向日葵;至於不被妳需要、和妳不再能相處愉快的我,應該只是地上隨處可見、不起眼的蒲公英吧?這樣的我理應退出妳的生活,退一步回到點頭之交的關係,變回若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僅打個招呼便分道揚鑣的普通同校同學——在我們連朋友都做不成之前。
蒲公英注定無法觸及總是追逐著光的向日葵,我卻無可救藥的喜歡上妳,喜歡妳宛如熱巧克力般的深棕色眼瞳;喜歡妳習慣綁成低馬尾的輕柔黑長髮;喜歡妳溫柔隨和的個性;喜歡妳為了改變自己拼命努力的身影。
即便是樸素的蒲公英,也寧願被風吹得四散,只想藉此到達妳身邊。
明明早已不被需要,但是我該怎麼離開妳?
我如何能離開妳?
這份矛盾的感情讓我煩惱不已,早知道會這樣,如果沒有察覺自己的心意就好了,或是,如果這份「喜歡」打從一開始便不存在就好了。戀愛這種老是使人徒增傷感的東西,為什麼會誕生在世界上呢?
舉棋不定的我,和妳一樣選擇了絕口不提;選擇了保持現狀,守住現在的關係,在與先前沒什麼兩樣的日常中,連偶爾出現於兩人間別有意味的沉默也從未提起。
「請記得務必不要離開隊伍,聽從領隊的指示,有什麼異狀必須第一時間跟導師報備……」
台上老師一本正經的解釋著有關校外教學的注意事項,一邊發下寫有行程的通知單,我卻半句都沒聽進去,僅出神的盯著窗外,想著妳的事。
「叩叩!」前面的同學不耐煩的敲了敲桌子,我倏地回過神,桌上放著兩三張通知單。
「往後傳啦。」
「……好。」
這星期五,八年級要去臺南校外教學,行程為期整天,上午參訪臺南歷史博物館,下午則遊歷安平老街。一班有不少同學期待不已,不過我對此無動於衷,反正不能待在妳身邊,校外教學什麼的怎樣都好。
不知道妳會不會參加這個活動?放學後,一如往常和妳一同走出校門的我,小心翼翼地打探妳的抉擇。今天學姐沒有出現,在妳身邊的是好學生跟大姐頭,聽見我說起,也談論起校外教學。
「下午逛安平老街不是要分組嗎?還可以自由活動。」大姐頭忽然提到這點,我有些茫然地歪了歪頭,有這回事來著?
老師好像有講過,距離出發不剩幾天,一班的同學間應該已經自發性分好了吧?他們從來沒問過我在這方面的意見,因為我很好利用,雖說這不是件值得驕傲的事,但即使被分到全是怪咖的組裡湊人數,我也不會向他們抗議半句。輕率的將不滿表露臉上只會惹人嫌,就算是個邊緣人仍需要最基本的自保,我可不想被霸凌哪,平常就要安分一點少樹敵,沒有人會白目到自己成為全班公敵,應該說,沒遇到那種「看你不爽就排擠你」的同學就該謝天謝地、感謝神明保佑了。
雖然我不否認「我是跟那些怪咖們同等程度的怪人」就是了。
「我不打算去耶,因為最近班上的事情……」好學生悶悶的說道。對了,之前花蝴蝶疏遠妳的原因在近日被判明了:花蝴蝶似乎不怎麼喜歡好學生,見妳與好學生要好,便開始和妳保持距離。原先被認為是超好閨蜜的妳跟花蝴蝶一分開,八班女生的社交圈即產生了不小的動盪,班級的氣氛也在改變,看來穩定下來還需要好一段時日。
「結果最後還是搞不清楚為什麼她會討厭妳嗎?」我向好學生問,在我的認知中好學生十分易於相處,但顯然世間不是諸事皆有跡可循,她無奈地聳聳肩。
「不知道,根本莫名其妙。」
「那妳要去嗎?」我轉過頭問妳,妳給的是很模稜兩可的答覆。
「可能不會去吧?我不確定。」
不過不失的答案。我放棄揣測妳最終的決定為何,選擇就當作妳沒打算去了。
校外教學當天,我鬱悶的坐上公車,心想:妳沒來,我還來幹什麼呢?歷史博物館小學時已經去過了,我對這趟出遊一點期待都沒有。
原本以為是索然無味的一天,我卻在歷史博物館的八班隊伍中,發現了妳的身影。
為什麼妳來了呢?
算了,按照妳的個性,應該是因為班上多數同學都要去,或是因為朋友都參加了而順勢跟來對吧?
反正妳也沒說絕對不會來。
仔細一看便能發現好學生和大姐頭也在隊伍中,不過妳們三人都沒在聽博物館解說員對文物的介紹,雖然持續以視線追逐妳的身姿、也沒在聽對方講話的我沒資格說,但這個空間裡專心聽講的根本沒幾個,眾人不是聊著天即是正在放空,皆顯得漫不經心。
我是個不專心的壞學生,只要發覺了妳的存在,視線就不自主的被吸引,身旁的事物變得再也不重要,眼中只看得見妳。回過神來,心臟已像一頭興奮的小鹿在胸腔內亂竄,臉頰好熱,真慶幸現在是疫情期間,口罩完美遮掩住我臉上的紅潮,還不會有一絲不自然。這就是所謂「戀愛」感情嗎?妳看著學姐時,是否也懷抱著同一種感受呢?
我用外套蓋住一班班服,溜入八班的隊伍裡,左右看了看,沒人發現異樣,我靜靜注視著妳,就像幽靈一般透明。
如果在這裡告白我的真心,妳能否聽見我的聲音?
遠方傳來領隊開放自由活動的指令,我悄悄和妳搭話,但妳只無聊的虛應幾句。即便如此,妳掛著愉快表情的側臉,仍暗示著妳打從心底享受這段時光,不論我在妳身邊與否。一思及此,胸口又被酸甜而帶點苦澀的心緒填滿。
下午在安平老街下車,我花了點時間,用一樣的手段溜出小組,總算回到妳身邊。之後我們一起逛街,一起玩,一起笑,三人一路從老街的一頭走到另外一頭,晃過每間店,對其感興趣的便步入店內瀏覽;走過每道攤,被其吸引住的便駐足攤前挑選。
就算是非旺季的平日,安平老街也足夠熱鬧到稱得上是「著名老街」,街上除了我們,還有其他學校來校外教學的學生,巷弄間瀰漫著一股異樣的慵懶與悠閒氛圍。
真不愧是臺南,附近有許多賣美味小吃的店家,有一些打彈珠、射飛鏢等的遊戲攤販,甚至有古早味的「柑仔店」,有店家在發送試吃的蝦餅,淺嚐一塊,鹹甜交織的滋味立刻在口中蔓延開來。
我沒多買什麼,僅挑了一個小小的鑰匙圈,其實途中曾經過一道販賣日式髮簪的攤位,但價位過於高昂,加上妳們急著想去下一攤,於是我無法細看;妳們則買了不少零嘴,還有部分要帶給家人的伴手禮,買到用光零用錢,差點付不起點好的小吃。一班集合時間將至,臨走前,我留下我的零用錢讓妳們去買,祝福妳們玩得開心。
我注意到安平老街的門口,種植一棵開放遊客寫張紙箋、掛上留言的樹,我掃視幾張留言,大部分都寫著「XXX到此一遊」之類的內容。領取一張紙箋後,我思考了一會,不知道為什麼竟寫了這麼一句話:「我喜歡妳,妳在乎我嗎?」
明明知道妳絕對不會看到,即使看到也不會知道是我,我究竟在做多麼無意義的事呢?不,說到底,也許正因為確信不會被妳看到,我才有那個勇氣寫出來吧?
我真是個膽小鬼。
在回校的車程中,我陷入了不安穩的睡眠裡,腦袋斷斷續續的浮現妳的背影,不管做什麼都無法讓紛亂的心平靜下來。如果總有一天能將這份永遠無法傳達的「喜歡」放下,這顆心會不會輕鬆一些呢?
搖曳的遊覽車停下,我揉揉惺忪的睡眼,想著「總算結束了啊」,心不在焉地爬上三樓的一班教室,拿好了自己的東西準備前去找妳。
昏暗的八班教室空無一人,電源已經全關上了,各個座位上也沒留下書包,妳又去了哪裡呢?我漫無目的地徬徨著,無意間徘徊到校門口,終於發現尋覓多時的那個身影。
然而和以往不同,這次妳的身旁已經沒有我的位置。
好學生跟大姐頭不知去向,校門口的妳與學姐開心地玩鬧著,妳對學姐露出和面對我時一樣的笑容,向她分享妳曾經分給我的甜蜜,妳們不只一同享用從老街買來的伴手禮,還像頑皮孩子的惡作劇般互相捉弄、彼此搔癢。那表情,那姿態,宛如一把把利刃深深刺入心中,那彷彿像……簡直就是一對……「戀人」。
明明是再清楚不過。
明明早已心知肚明。
能與妳一同歡笑的人不是我,過去不是,此刻不是,今後當然也不會是吧?
「……為什麼……」
注意到時連呼吸一口氣都如此難過,喉嚨發出的聲音變得哽咽,有如變得不是自己的,為什麼?為什麼不是我呢?好寂寞、好想哭、好痛苦……忽然妳像是察覺異樣般回過頭,我只好別過臉藏住表情,狼狽地轉身離去,擅自祈禱來不及忍住的淚水沒被妳看見。
就這樣一言不發,也沒向妳告別,啊啊……反正妳沒有我也無所謂,放學後的相見終究是我自作主張,我們之間沒有任何約定。
甚至連這份戀心,也只是我一人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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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國中時大家都很早熟,常常下課沒事就在討論「幾年幾班的誰誰誰好看」、「誰又跟誰在一起」,我總是搞不懂討論這些的意義,這樣的我真的太幼稚了。
現實中那次去校外教學其實是七年級的事,而且組別是老師分的,但班上同學是真的做過「把我丟進怪咖組裡湊人數」這種事,雖然可以理解他們為了跟自己的好朋友分在一起,不去顧慮平時較沒交流的同學也是無可厚非,可是這種感覺就好像是把我跟那些人歸在同一類一樣,老實說讓我很不爽。不過我不否認自己也是怪人就是了。
校外教學那天放學的事有大半虛構成分,我是真的有跟妳不告而別不少次,但那都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動機也跟這篇裡寫的不同。有變更的都是時間背景的小細節,基本上的事發情形是沒改太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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