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比吃完早餐,獨自一人坐在空蕩無人的屋子裡,雙眼無神地看著前方。他想藉由發呆讓自己分心,奈何腦袋隆隆作響,努力地想抹除昨日的回憶。
忽然,一道來自大門後的聲響,嚇到了諾比,讓他不禁「啊」地驚呼了一聲。
是......師父嗎?
思及此,諾比的呼吸竟忽然緊促,他腦袋中一個想法自腦中一閃而過:「我現在一點也不想看到他。」
意識到這件事的諾比,連忙用力地甩甩頭,他突然起了這莫名的想法。以及,產生這種想法的自己。
「請問有人在家嗎—?」
門外的聲音再度響起,尾音不斷拉長,這讓諾比回過神來,門外的人顯然不是師父,那又會是誰?在諾比的印象中,他鮮少見過有訪客會登門拜訪,應該說幾乎沒有,因為師父並不愛好與人交際,他不曾遺忘,每個他曾說過的理論及故事。
怎麼辦,要上前迎門嗎?如果對方心懷不軌,那該怎麼辦?只有自己一個人實在很難抵擋壞人的攻擊......。諾比飛快地想著,他看著毛玻璃的模糊身影,連連打著寒顫。
敲門聲不斷響起,諾比惶恐地跑回自己的房間,飛快地用毛毯蓋住全身,他才驚覺,自己原來是這般害怕門外的世界,還想不久前,面對三個惡霸男孩,他連回擊的力量都沒有,只能躺在地上任憑他們毆打,那些人的出拳之重幾乎可以致他於死地。沒有師父在,他好像什麼都做不到......。
過了好一會,門外的聲音逐漸遠去,直到完全沒了動靜,諾比才緩緩下床,他拿著玩具小木斧,尋了房子內部一圈,確認來人真的離開後,他才如釋重負地須吁了口長氣。
危機解除,諾比本應該感到開心,接著繼續他的每日繪畫練習,然而,不知怎的,他看著排放整齊的繪畫用具,竟感到有些痛苦、呼吸緊促,彷彿只要拿起它們,就會忽然休克似地,他的腦袋還在極力壓抑昨晚的痛苦,回過神來,一張不透光的針織布就已覆蓋在上頭,諾比的眼淚也滾落下來,彷彿親手埋葬了珍視之物的感覺。世界上,他唯一擁有的歸屬,是這棟房子、師父,以及布幕下的這些物品。
可是,這一切,現在全都於眼前,肆意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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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林深處,男人坐在大石頭上,手斧凌亂地散落一旁,他看著眼前的景象,神情空洞,此時的他,早已沒有揮動斧頭的力氣,說不上來的低落感,壟罩在心間遲遲不散去,
或許是與天空心靈相通,隆隆的悶雷也在耳邊此起彼落,待會可能要下雨,必須得盡早歸去,可男人的雙腳卻癱軟有如腳下的泥濘,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心神不寧的他,失去了平時的工作表現,因此並未察覺身後的來人。
「早安......先生。」
男人被嚇得彈起身,失去重心的他,險些掉進一旁的湖,幸好眼前的來人機靈地一把抓住,並將他的身子拉了回來。
「唉呀呀,真是不好意思,看來我嚇到您了。」男人定睛一看,眼前的人,身材並不高大,身高頂多到他的雙肩,他穿著寬鬆的披肩、長袖、長褲,圍巾、帽子將臉部裹得嚴實,僅露出一對瞇得細長的雙眼。這樣的穿著打扮,看起來就很燥熱,這是男人第一想到的事情。
「請容我先向您自我介紹,我的名字是『卡爾斯』。」來人一邊說著,一邊緩緩褪去身上的衣著,男人的雙眼也隨之瞪大。
「既然您已經發現我們的存在了,我想,我也無需隱瞞。」卡爾斯淺笑一聲,當他把披肩、帽子褪去,頭上的雙耳也瞬地彈出,那是一對細長的兔耳。將衣物褪去後,一陣涼風吹來,卡爾斯也吁了口氣,像是在道訴著:真舒爽呀。
男人看著眼前的場景,驚訝得半句話也說不出,張大的下顎微微地顫動著。
「幸野先生,請問您現在方便借我時間說話嗎?」
光只是聽到這個名字自陌生人的口中說出,就足以讓男人瞬間昏厥倒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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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抱歉,我無法接受你的說法。」
幸野微慍地看著卡爾斯,而他則是一臉無奈地笑著。
「幸野先生,無論您怎麼想,那孩子我們是非帶走不可。」卡爾斯無奈的語氣中,帶著游刃有餘的氣息,
「那為什麼,這七年來你們都沒有來找過他!」幸野看到他的態度,便怒不可遏地大吼道。
「喔呀......大聲是無法解決問題的唷。」卡爾斯歛起笑容說道,「我剛剛已經和您解釋過了,要不是因為那三位孩子偶遇了他,我們也並不知道,原來有夥伴是流落他鄉的……不過請放心,我們明白,您是無意隱藏。也是基於保護他才會將他藏匿起來。總而言之,我們並不會處罰您,反倒得感謝您呢。簡言之,只要您把那孩子交還給我們,今後我們不會再來,您也能從此回歸平靜且恬淡的生活了。」
今後不再來?從此平靜恬淡?這傢伙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只是口頭表達幾句感謝,接著就想把諾比從身邊帶走......這些自稱「全人」的傢伙,到底安著什麼樣的心態前來,又把人類的「情感」當做什麼了?他們可曾問過諾比的意願?擅自把他們奉為圭臬的「規則」強加在別人身上,還自作主張地決定,要把這七年的回憶全都化為烏有?開什麼玩笑!
「胡說八道!我不可能答應,請你回去,順便告訴叫你來的那些人,不要把我們當作白癡,我們可不是任你們支配的畜生!」
「為什麼您說話要這麼難聽?幸野先生,從剛才聽完我解釋,您的精神狀況就很不穩定呢,我可從來沒有說過,全人『支配』人類的事情,更沒有耍著您玩。」卡爾斯說話的表情十分陰沉,要不是怒火壓過了恐懼,幸野說不定會因為害怕而連打寒顫。
「幸野先生,請恕我直說......是否帶走他,真的不是我能一手決定的,我只是奉命前來完成任務的。」卡爾斯一邊壓低聲音說著,一邊警戒地看著四周,「若是我就這樣空手而返,總部肯定會派更加纏人、棘手的人員來與您洽談,我只是擔心,若真是如此,到時候恐怕就不是說話、解釋這麼簡單的了。」
話題陷入了僵局,兩人固執己見,誰也不肯退讓。
兩人就這樣互相對看了好一陣子。
直到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落下的雨點開始從細針轉變為豆子般的大小,幸野才率先打破沉默。
「既然,你們無論如何也不肯退讓,那請讓我回去和諾比說一聲。我想要好好地和他道別。」
聽見如此,卡爾斯緊繃的臉才放鬆下來,他重新露出了親切而和善的微笑,「那就麻煩您了,幸野先生。」他柔聲說道。
「明早八點,我會準時在這裡,屆時,請您帶著他前來赴約,若是沒有看到您們,我會到家裡迎接。」語畢,卡爾斯恭敬地行禮,接著,便抬手示意,要恭送他回去,幸野毫不遮掩地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看也不看地轉頭拾起斧頭就走。
直到眼前的人遠去,卡爾斯才長嘆了一口氣。
「唉......招誰惹誰啊,忙完這活後,可別再叫我扮壞人了,空。」 他看向雷雨交加的天空,眼睛瞇成一條細長的線。
「對不起了,只有那麼做,才能對大家都好。」像是要解釋給誰聽,他在空無一人的森林哩,喃喃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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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門聲響起,男人渾身溼透的狼狽入門,趴在桌上發呆的諾比原先沒有任何動作,但卻被門的撞擊聲給敲醒過來。
「啊……師父!」諾比心一驚,連忙趕到門前迎接,「下雨才讓你提早回來對吧……不好意思,我剛剛在發呆,沒有看到……。」
師父見到諾比唯唯諾諾的模樣,感到心疼不已,想來大概就是昨天跟他說的話,狠狠地傷了他的心吧。雖然如此,那份不明就理的感情,讓他實在難以主動啟齒。
「沒事的……諾比,為什麼要道歉呢?師父沒有不高興唷。」他對諾比溫柔說道,接著用寬厚的手掌撫摸著他溫順的頭髮。
一番盥洗後,他坐在木椅上,看著心神不寧的諾比。
這樣的氣氛實在尷尬,昨天才發生了那樣的事,現在又要把一個來路不明人士的話語告訴諾比,怎麼想都很弔詭,他的腦子此刻完全是一團亂。
沒想到,諾比主動開口了。
「師父……」水潤的雙眼閃爍不定,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裡打轉,「我……我不想自己一個人,不要再把我留下來了,好嗎?」
什麼?
突如其來的話語,讓師父感到十分錯愕。難道,這孩子已經知道,我要說什麼了嗎?剛剛那傢伙難道已經來過了!真是可惡,擅自闖進別人家裡……
未等師父思考完,諾比搶先一步衝了上去,緊緊地抱著他,依偎在懷裡的模樣,實在像極了一隻楚楚可憐的小狗。
「早上有奇怪的人在外面,我沒有開門,躲了起來……」諾比抽咽地說道,「我好害怕,這裡沒有人可以保護我,在外面的人看到我的真面目,都會把我當奇怪的生物,毆打我、咒罵我,可是你不一樣,和那些人都不一樣,你是真心的把我當成家人。」
流過心間的,除了一股暖流,還有許多疑問,今天早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才讓這孩子有這麼多感觸?他忍不住緊鎖眉頭,但還是輕輕安撫著諾比。
「乖孩子……今天師父不在家的時候,有人讓你委屈了嗎?如果有,你告訴我他是誰,我去幫你教訓他!」
諾比驚訝地抬起頭,搖搖頭說道,「沒有人欺負我……師父別擔心,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事。」
他很快地又低下頭去,「我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事,在遇到師父之前,我一直都在森林裡流浪。」
他緩緩閉上眼,想要回憶起,那早已打算束之高閣,自己最久遠的初始記憶。10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JRmzveKx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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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回朔到最早的印象,是當我睜開眼睛時,眼前出現了被樹林遮蓋,若隱若現的灰色天空,起身,發現自己正躺在枯黃的落葉堆上,想來應該是初秋時節。林間的秋風蕭瑟,所幸覆蓋在身上的毛毯夠厚,讓我可以免於凜冽的風吹襲。
我對自己是如何來到世間,一點印象、想法都沒有,對於「存在」這件事,我總覺得是個謎,說不定,我用盡一輩子,都找不到問題的答案。
接下來要去哪裡?我是誰?有誰在這裡?這些疑問不斷衝刺著,讓我實在很想窩回落葉堆睡覺,迷茫感簡直快把我給擊倒了。只是,我卻仍依稀覺得,自己好像有什麼地方得去,儘管我根本不曉得這份情感從何而來。
「欸……那傢伙該不會是……?」
冷不防地,一陣狡猾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我回過頭,看見兩個男人正朝我走過來,嘴裡還念念有詞。
「嗯,看來果真是來對地方了,我們發財了。」滿臉鬍渣的男人嘴角咧得很大,看起來非常喜悅,可是他森冷的笑容,讓我直覺感受到了危險。
看著我警戒的狀態,走在前頭的男人故作輕鬆說道:「別緊張嘛,無處可去的小弟弟,叔叔們帶你去個好地方怎麼樣啊?」
「你們是誰?是什麼來歷?你們知道我的事有多少?」在知道他們真實意圖之前的我,其實有些驚訝,因為他們竟然一眼就看出了我無處可去,不過,若是說起後話,他們知道我無處可去當然是其來有因。
「唉呀,沒想到你對我們也這麼感興趣,真是高興,那沒問題,我們邊走邊聊如何?」男人逐漸靠近,我也逐步後退,而滿臉鬍渣的男人,也悄悄地繞到我身後,只能說手法真是太低劣了,連我都看得出來他們想幹嘛。
「你們說的好地方,是哪裡啊?」反正多套點話,對我而言也不吃虧,我心一橫就這麼問了,不過,眼前的人倒是一副無所謂,聳了聳肩說道:「你跟我們來就知道了啊,俗話說『百聞不如一見』嘛,來吧,叔叔不會怎麼樣的。」
真是愚蠢,光是他上揚的尾音,我就知道這兩個人絕對心懷不軌。看著他們一副欲動手的樣子,我就決定不跟這兩個人耗了。轉頭就跑
誰知道,那個鬼鬼祟祟的鬍渣男,已經繞到我背後,在我轉頭時,就撲上前把我按倒在地。
「誰准你走了?」他露出猙獰的神情,要不是雙手被按住,我真想用力揮上一拳,「你可是我們發現的珍貴寶藏,休想走!」
掙扎時我才開始後悔,因為我發現,自己的力氣完全敵不過這兩個男人,一個把我按倒在地,一個拿著某個閃著銀光的東西緩緩走來,唯一相同的是,他們臉上都帶著令人寒憚的笑容。
「呵呵,雖然百分之九十九是那個,但保險起見,我還是得先確認一下,抓錯人也是很丟臉的啊。」他的臉越來越靠近,真的好噁心,可是我當下卻說不出話來……。
忽然間,頭上傳來一陣撕裂痛,冰涼的觸感讓我本能地發出尖叫。
「啊啊,對,他的確是,的確是啊!」噁心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男人瘋狂地大笑道,「我們要發財了,終於要發財了!」他甚至在我面前跳起舞來,舞動的姿勢尤其詭異。
「小子,乖乖跟我們走!否則就有你好受的!」壓在身上的男人用粗獷的聲線對我大吼,我感覺他的口水都噴到臉上來了,令人作嘔。
如果這一切都能消失就好了。
當下的我是這麼想的。
再次張開眼睛,我只看到乾凅的液體,我想那大概是我的血吧。撫上頭顱的一瞬間,傷口好像已經癒合了,另一方面,我看向周遭,已經沒有人了,我還懷疑這一切或許只是一場夢。不過,仍在隱隱作疼的傷口可不那麼想。
他們也知道,隨便傷害人是不好的吧。所以才逃跑了。
這麼想的我,繼續走著,時間已經近傍晚要黑夜了,可我並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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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之後的事,我就幾乎沒印象了,只記得我走了很遠、很遠,什麼都沒吃,所以暈倒了,剛好在那時,遇見了你,師父。」諾比抬起頭,卻看到笑意全失的臉龐,「你怎麼了……氣色不太好呢。」他忍不住擔憂地問道。
這是他頭一次聽到這一切,和卡爾斯說的情況不謀而合。「全人」的存在,的確是某些人類所覬覦的,如果再讓他留在這裡,後果肯定不堪設想。
「諾比!你聽師父說,你一定要離開這裡,回到屬於你的地方去!」他緊抓著諾比的肩頭,激動地說道。
「什……什麼?屬於我的地方?師父在說什麼,這裡不就是我的家嗎?」諾比擔憂地說道,難道師父聽完這個故事後,就決定要趕我走?為什麼?
「諾比,你是跟我不一樣的存在,你是『全人』,而我是『人類』,我們之間本就不該有任何瓜葛。你也不應該來到我身邊……是我害了你。」師父顫抖地說道,眼淚無法克制地從雙頰滑落,他還是說出來了,這埋藏於心,最深的恐懼—他們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那到底是什麼?為什麼突然這麼說?」諾比被師父的情緒所感染,也開始哭了起來,「師父不要我了嗎?所以才這麼說的嗎?」
「傻孩子……不是這樣的,我也……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一把將諾比擁入懷中,任憑他在懷裡大哭後,才將卡爾斯所說的一切娓娓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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