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晨光溜過窗簾,輕吻著滿屋子的溫柔,然而,枕上人卻仍蜷窩在床上,不肯離開被褥的和暖。
一直等到房外的聲音漸漸消去後,他才緩緩下床。
走到客廳,他四顧盼望了一會,發現桌上有一個用蓋子罩住的地方,他踱向前方,掀起蓋子,卻只見到裡面放著一塊蛋糕,再無其他。
「啊,是早餐吧……。」諾比這才驚覺,自己的語氣透露著明顯的失望之感。他本以為,裡面會有師父留下的紙條,向他解釋昨晚的一切……。
「其實,我們真的不懂彼此吧。」他黯然一笑,心也忍不住疼痛起來。
自從前幾天出門後,他才漸漸發覺這件事,從前,他總是一股腦兒的跟在師父身後,在危險發生之前,師父早就把一切都處理妥當,前提是,諾比要聽他的話,才不致招惹連他也無法解決的麻煩。
從前的諾比對此感到不以為然,他認為本就是該這麼做,況且,師父從來都是為了他好,又有什麼立場和需要,必須反抗呢?
直到,他開始知覺到自己長大了,終於任性了一回,離開了溫暖的羽翼,到外頭去獨自闖蕩,然而,每次的回憶都讓他備感失望和害怕,無論是在諾大的森林裡迷路,抑或是被街頭惡霸給欺負,這些都無不讓他開始打從心底,畏懼著「長大」二字。
他其實並不知道自己實際上到底幾歲,只能從師父的回憶中,了解到自己現在大概是十四來歲。
猶記得小時候,諾比總是會央求師父在睡前唸故事給他聽。剛開始,師父手邊還沒有任何故事書,此時,他就會緩緩道出,和諾比相遇的那天。
初秋時節,天氣已然開始轉涼,黎明的森林經常會帶著濃厚的濕氣,也是木頭最難保存、賣得好價錢的一段時間,儘管如此,比起在溽暑外出砍柴直到傍晚,樵夫其實更喜歡初秋時節的微涼之感。
夏蟬已然停止了牠們的歌聲,蕭瑟的氣氛,讓本就討厭嘈雜、人多的樵夫,更能鬆一口氣,全神貫注在工作上。
只是,不知怎地,清早起床時,便看見成片烏雲壟罩森林上空,他有些遲疑,深怕待會進到森林裡去後,就會當頭下起傾盆大雨。即使如此,為了一日生計,他還是只得硬著頭皮,帶著一片防濕布,就這樣提著斧頭往樹林走去。
悶雷不斷從四面八方傳來,腳下似乎開始步入泥濘、青草濕氣也越來越重,這些無不讓樵夫提早歸去的心越發濃烈,可行動卻還是無法控制地往深處走去。在他砍下第七棵木頭,並把樹苗栽植回去後,一道閃電倏地劃破天際,緊接著是一聲巨響,近在咫尺的感覺讓樵夫不由得心生畏懼—樹林若是著火,那該如何是好?
他心裡不斷地祈禱著,不管是閃電雷鳴都好,就是不要劈到任何一棵樹—
『劈剎!』
「啊!」
樵夫驚叫了一聲,寒毛豎起,一股森然可怖的感覺從心底竄上,這聲音聽起來,不就是雷電打中樹木的……
若是火勢仍小,或許河邊的水可以救急!
等不了大雨落下,樵夫鼓起勇氣,飛快地衝向聲音的來源處先行查看,以免為時已晚。
奇怪的是,自從聽到那道聲音後,過了好一會,不論是黑煙、火燒的聲音抑或是燒焦的氣味,樵夫都絲毫無感。
怎麼會這樣?
疑惑不斷在心裡擴大,然而,樵夫也發現,自己已然步入「森林深處」了。
「森林深處……存在著會讓人喪失人性的『東西』,是嗎?」
樵夫自嘲地笑道,他一點也不感到恐懼,反而興趣盎然。
「那我倒要來瞧瞧,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東西?」
每深入一步,周遭的氣氛就越發詭譎,興許僅是心理作用罷了,樵夫卻仍然感受到腳部的肌肉不斷緊縮,就連呼吸也開始稀薄了起來,其實森林深處的景觀與他處別無二致,但傳說就是這樣,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傳說講久了,連動物竄過路邊的殘影,要不成幢幢鬼影都難。
果真沒有著火,更沒有任何灼燒過的痕跡,或許就是因為濕氣很重,才讓森林得以倖免於祝融之災。
樵夫雖然鬆了一口氣,但緊接著映入眼簾的東西,卻讓他心跳漏了幾拍。
在正前方的樹洞裡,有一個小孩。
不,該說是「小孩」嗎?可是,他從來沒有看過,頭上有狗耳朵,身後有尾巴的,生物。
看起來,那個生物正滿地尋找著什麼,他左顧右盼,沒有發覺到樵夫的來到。
這東西,如果是動物的話,或許可以賣個好價錢。但,超出常人理解範圍的存在,若是賣給市場的人,這孩子又會受到怎樣的對待?
他嚥了口水,不敢往下想像,即使是動物,也不代表就應該要受到非人的對待,自己並不是專業處理野生動物的人員,知道的門路更不多,所以,他沒有任何信心可以保證,自己能讓這個生物,獲得妥善且安樂的對待。
「嗯……好餓啊。」
那孩子開口說話了?
稚嫩的童音在耳畔響起,那生物看起來失魂落魄,身上披裹的布也髒兮兮的,然而,當他側過臉,那俊秀而可愛的臉龐,剎那而深刻地烙印在樵夫的臉海中,讓他始終無法忘懷。
帶他回家吧。
一股聲音和渴望在心中熊熊燃起。
你不是,想要一個小孩嗎?
啊,年過半百的他,如今,還值得追求常人所擁有的,「幸福」嗎?
那麼,這孩子又會是怎麼想的?他願意嗎?願意跟一個素昧蒙面的陌生男人走嗎?他若是有其他親友,又要怎麼辦?
重點是,他,是「人」嗎?
眾多的問題在樵夫腦海中飛快閃過,想要帶他走的想法,與恐懼不斷拉鋸著,他頭一次感受到,自己會這麼渴望著什麼,同時,也深深懼怕著什麼。
「誰?誰在後面?」
樵夫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沒意識地往前走,這突如其來的草叢聲,驚動到了眼前的生物。
「啊……糟了。」
他要逃跑了,畢竟,我們根本互不認識,換做是我,看到一個這麼可疑的男人靠近,一定不可能會呆杵在原地任人擺佈的……。
「你是,誰?」
沒想到,那生物又再次緩緩地開口,那靈動的雙眼,與樵夫對上,那雙眸,讓他又再次深深被吸引。
「抱……抱歉,我擅自就……。」樵夫不明白自己為何要道歉,但他就是下意識地說出了這段話。
「啊,為什麼要道歉呢?」那生物看起來有點驚訝,樵夫這時才看清楚他的全貌,其實,若是不論他身上的尾巴跟耳朵,其他地方的確都是男孩的模樣。
「我問你喔,你有看到,蘑菇嗎?」
「啊……?蘑菇?」
樵夫被男孩的問題驚訝到了,這孩子看到他鬼鬼祟祟的樣子,非但沒有逃跑,反而還老神在在地問他這個問題?
「沒有……至少剛剛的來路上都沒有看到,怎麼了嗎?」
「啊,那就好,他們應該都去躲起來了,剛剛那聲雷,應該嚇到他們了,嗯,沒事就好。」
這孩子說的話,完全是令人丈二金剛。他到底是何方神聖?
「我也,不知道剛剛的雷是什麼,只是回過神來,就在這裡了。」男孩的眼神看起來越發迷離渙散,樵夫完全不能理解,情況怎麼會朝這種方向發展。
「啊,蘑菇……。」
忽然,男孩倒下了。
樵夫見狀,一個箭步上前把男孩抱在懷裡,手臂橫過他的身子下方時,他驚覺,全身最有重量的地方,是他的厚實尾巴,換句話說,他的體重輕盈到簡直不是正常男孩會有的體重,他才發現厚重的毛布底下,男孩的身子瘦弱不堪,彷彿輕輕一碰,四肢的骨頭就會應聲斷裂。
樵夫回到家前的路程上,天空連飄下半點雨絲都沒有,直到他前腳進門後,後腳尚未收回,外頭就下起了傾盆大雨,若是在這種情況下要回家,根本就是天方夜譚,樵夫不敢往下想像。
而那男孩,就躺在木材堆上,為了不讓他在過程中撞到頭,樵夫還花了一些時間到四周蒐集樹葉,將它們平舖在男孩身下。
他並不打算把這孩子拿到市場去販售,這麼做是不對的。
雖然無從得知這股奇異的感覺究竟從何而起,但樵夫總覺得,他和這奇特的孩子冥冥之中有緣份,更直白地說,他注定要帶這孩子回去,和他成為家人。
***
男孩醒來後,並沒有對樵夫把自己帶回家一事感到好奇或擔憂,而是雙眼無神地端詳四周的景色,直到樵夫端來一碗蘑菇做的熱濃湯,讓男孩的雙目迥然一亮。
「啊!是蘑菇!」男孩興奮地大喊道,接著便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嘴裡還不斷唸著「好吃、好好吃」,這讓樵夫喜出望外,沒想到眼前的孩子竟然會對自己的廚藝讚賞有加,更沒有對他所遞來的食物感到遲疑。
「啊!是蘑菇!」男孩興奮地大喊道,接著便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嘴裡還不斷唸著「好吃、好好吃」,這讓樵夫喜出望外,沒想到眼前的孩子竟然會對自己的廚藝讚賞有加,更沒有對他所遞來的食物存有任何懷疑。
「乖孩子,你一定餓壞了吧......慢慢吃,還有很多唷!」樵夫溫柔地看著男孩,總覺得他的模樣很是可愛,身後的尾巴正飛快地搖晃著,不過樵夫絲毫不在意他異於常人的外表,只在乎眼下相處的氣氛是否融洽。
直到男孩打了好幾個飽嗝後,他才真正地和樵夫對望。
「啊,不好意思......來貴府打擾了。」突如其來的禮貌,不知為何,讓樵夫感到自己才是失禮的那一方,他微微向男孩欠身。
男孩醒來後,並沒有對樵夫把自己帶回家一事感到好奇或擔憂,而是雙眼無神地端詳四周的景色,直到樵夫端來一碗蘑菇做的熱濃湯,讓男孩的雙目迥然一亮。
「啊!是蘑菇!」男孩興奮地大喊道,接著便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嘴裡還不斷唸著「好吃、好好吃」,這讓樵夫喜出望外,沒想到眼前的孩子竟然會對自己的廚藝讚賞有加,更沒有對他所遞來的食物存有任何懷疑。
「乖孩子,你一定餓壞了吧......慢慢吃,還有很多唷!」樵夫溫柔地看著男孩,總覺得他的模樣很是可愛,身後的尾巴正飛快地搖晃著,不過樵夫絲毫不在意他異於常人的外表,只在乎眼下相處的氣氛是否融洽。
直到男孩打了好幾個飽嗝後,他才真正地和樵夫對望。
「啊,不好意思......來貴府打擾了。」突如其來的禮貌,不知為何,讓樵夫感到自己才是失禮的那一方,他微微向男孩欠身。
「不需要道歉啊,孩子,倒是我,剛剛看到你自己一個人在森林深處找著蘑菇,又昏倒了,才沒有經過你的允許,把你帶回我家了......。」樵夫突然感到背脊一涼—自己怎麼會沒有思考過,男孩擁有其他家人的可能性?現在時間已是黃昏近黑夜,他的家人可能現在正到處尋找著他。
「我沒有家人。」
男孩竟一眼看穿了自己的心思,這讓樵夫忍不住倒抽一口氣,他怎麼會知道我在想著什麼?
「您不用擔心,我沒有家人,自然而然也不會有人想要找我。」男孩的眼神看起來滿是落寞,「您大概會好奇,我怎麼知道您在思考這道問題的吧?很簡單,順著邏輯稍加推理就可以得知。第一,我自己一個人在森林裡,身旁沒有其他人,又突然在您面前昏倒,就這樣被您帶回來,一般人在救起受傷的動物後,只要牠們康復了,就會盡可能地將牠們送回原來相遇的地方,同時避免幼獸被父母拋棄,所以人類會盡可能地消除牠們身上沾染的陌生氣味......。」
「我看起來,也像小孩吧?所以您才會叫我『孩子』,而不是『先生』或『少年』,之類的用語。」語畢,男孩一臉嚴肅地看向樵夫,神色中難掩幾分驕傲,看來是對自己的推理頗為滿意。
樵夫有些無語,並不是他對眼前的男孩感到無奈或不悅,相反地,這段話大大激起了他對男孩的好奇和疑惑,何等聰明的孩子呀!他究竟、究竟是何方神聖?樵夫又忍不住再一次自問道。
「你......有名字嗎?」樵夫渴望地問道,他眼裡閃爍著連自己也未知的光芒,而男孩也正慢悠悠地觀察著他,想要了解更多當前的情況。
「我......我沒有名字。」男孩微微皺眉,隨後便對樵夫俏皮地眨了眨眼,「也許,您可以為我取個名字,任何名字都行。」
取名?這是樵夫從來沒有思考過的問題,他從來都沒有為任何東西取過名,更別提人了,話說,男孩到底是人還是動物?疑竇漸漸地於心中擴大,不過,他仍然打算先回覆男孩的請求。
一時半刻沒有想法。樵夫若有所思地環繞著家裡的環境,四周的一切都有名字,他也許可以就著忽而乍現的靈感,來為男孩取名。
猝然間,他的眼神落定在玻璃窗櫃的一副筆硯上,那是他平常拿來寫收據的生財工具之一。不知為何,他就想著那副筆硯的重要性。而男孩的眼神也隨之而去。
「......就叫你『墨筆』如何?」樵夫將視線轉回,一瞬間對上男孩的眼神。
「諾比?為什麼會取這個名字呢?」男孩很是驚訝,隨後也飛快地補充道「我並不是在質疑您的命名,我覺得這個名字很好聽,只是為什麼,是這個名字?」
在之後的日子裡,諾比曾多次寫信給樵夫,他才發覺,諾比當初誤會了ㄅ一ˇ字的字形,不過那也無所謂,反正,他滿意就好。
「啊,我覺得,『承諾』是一件很重要的事,然後......毛筆也很重要......。」樵夫其實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自小生長在以砍柴為生的環境,父母向來都不重視教育,因此,他受過的教育並不多,很多感受,他都無法用形容詞來表達。
男孩若有所思地盯著樵夫,他還以為自己所說的話,下一秒就要被這聰明的孩子給反駁了。
「那,請問諾比可以如何稱呼您呢?我想您必然也有個『名字』。」諾比微笑著看向樵夫,一瞬間,樵夫感覺腦袋不屬於自己的,正嗡嗡作響著。他沒有名字,他很早就忘了自己的名字,如今也想不起來了。
兩人就這樣陷入了沉默,而諾比並沒有出聲打擾,只是靜靜地看著樵夫陷入前塵往事的模樣。
在過了不知多久後,樵夫終於從追憶中甦醒,再次與男孩對上雙眼。
「我想,你就叫我『師父』吧。」樵夫虛弱地笑了,「也不需要用敬語對我說話,放輕鬆就行了,好嗎?諾比。」
諾比明白,眼前的男人回答的並不是他真實的姓名,然而,眼下的情況告訴他,這道問題顯然不適合再追問,他於是接受了這樣的請求,畢竟,他是救命恩人,話語權在他的手上。
「好的,諾比明白了,謝謝師父!」諾比再次展開笑靨,緊接著,師父提出了第二個他很在意的問題。
「那麼,諾比,師父一直很好奇......你身後的尾巴跟頭上的耳朵,都是真的嗎?」與此同時,諾比的耳朵飛快地動了幾下。
「啊,我也不清楚呢,但我感覺它們的確就在我身上,也會有感覺呢,可是我沒辦法去控制它們,所以我也不曉得是真是假。」諾比自己也懷疑地說道,他第一次思考「真、假」的意義,才知道自己懂得一點兒也不多。
「沒關係,沒關係的,師父只是好奇,並沒有覺得你很奇怪。」說出口後他才深感後悔,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幸好諾比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就這樣聊了好一陣子,師父告訴諾比許多關於他自己的事,而諾比顯然對這些故事十分著迷,這讓他更滔滔不絕地說了更多,這是他有生以來,頭一次感受到自己所說的話和故事,是如何被另一個人所需要。講到情深至極之處,他還忍不住紅了雙眼。
好不容易輪到諾比分享自己的故事,他卻講得十分緩慢且斷斷續續,有些段落,就連他自己也不大相信,師父很明顯地感受到,眼前的男孩對他自己的事情十分不了解,他明白如何說話、使用語言溝通,但他的記憶卻十分雪白,空白有如初生之犢。
但師父對此不以為然,當下的他,不認為這有什麼值得在意的。直到後來,他才感到後悔,當初如果多注意這件事就好了。可惜,生命從來沒有所謂的「如果」可言。
夜深了,師父很快地為諾比布置好一個小房間,雖然房間原是儲藏室,幸好他平時喜愛秩序和整潔,總是會趁著無事時打掃家裡各處,即使是儲藏室仍十分乾淨,他簡單地用幾張軟墊為諾比鋪了張小床。
「諾比,明早師父再為你做一張木床,現在就只能請你辛苦一點,將就點睡在這張軟墊小床上,再蓋著這些小毯子,如果會冷的話,你可以把床移到客廳去,點壁爐的柴火睡覺。」師父擔憂地看著諾比,腦袋飛快地運轉著,他擔心這樣會怠慢了眼前得來不易的小客人。
沒想到,諾比卻很開心地朝小床撲上去,尾巴動得飛快,彷彿下一秒會讓他飛起來似地,顯然是非常高興。
「哇啊—是屬於我自己的床!謝謝師父!」諾比開心地大叫道,他不斷再柔軟的墊子上翻來覆去,這讓師父看了心裡也十分歡喜,他覺得眼前的孩子的一舉一動,都有著神奇的魔力,讓他覺得自己是被需要、被感謝的,一股暖流自心間不斷流過。
「乖孩子,你喜歡可就太好了!」師父一臉寵溺地撫摸著諾比的頭髮,柔軟而茂密,他越看越喜歡這孩子了。
直到熄去儲藏室的電燈前,他都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因疲倦、興奮、滿足,而很快進入夢鄉的諾比,如獲至寶的感覺讓他的內心備感奇妙而豐盈。
「晚安,小諾比。」他用顫抖的氣音說道,直到回到自己的房裡,他才發現自己的眼淚沾滿了整顆枕頭。
這是夢嗎?
那是他曾在夢中看過的景色,倘若明早起來,發現一切皆空,他大概也不會起疑吧,然而,嘗過了這般滋味後,他頭一次發現,做了美夢之後,就應該要在起床時忘記,否則幻想的美好,與現實的殘酷對比,會讓人更加痛不欲生。就像長年身處暗處的生物,在見過光之後,即便遭人驅趕也無法抑制他們尋光而生的冀望。
在半夢半醒之際,他甚至想過,如果隔天早上,發現這些經歷都是假的,但他仍然記得自己曾與「諾比」這樣的夢中人物相見過,那麼,即使到街上偷拐搶騙,他都要把和他神貌相似的男孩弄到手。
原來,深愛著什麼,會是這種感覺。在遇到諾比之後,他才發現,自己原先貧乏而空虛的生活和心靈,漸漸被如甘霖般降下的存在給滋潤,他體驗到了許多「第一次」,有些思考甚至到了瘋狂,雖然沒讀過什麼書,幸好父母對他的禮貌、禮節教導沒有少過太多,在人類社會中生存了大半輩子,在社會規範中,對於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他已了然於心。
不過,師父卻從來都沒有把這些心緒告訴諾比,整個床邊故事,只有到他是如何把諾比帶回家,並等待他到甦醒為止。為此,他還添加了非常多的細節,讓諾比聽得如癡如醉,即使,有些細節根本是他自己的想像,但他覺得無所謂。
他深愛著諾比,即使他並不知曉,這份愛究竟從何而來,但他感覺,就算自己懂得世界上所有語言的所有詞彙,仍然拼湊不出這份愛的感受。這雖曾讓他困擾過一陣子,但後來也就釋懷了。
既然不得而知,那就跟著感覺走就行了吧。
打從相遇的那天起,他便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就算是拚死拚活,他都要守護好這個奇蹟般到來的存在。
就算墜入深淵,他也從沒想過,要遺忘這份珍貴如斯,而真摯潔白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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