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一個噴嚏後，長長的鼻涕懸在小肖戰鼻子下，管家寬叔拿出紙巾給他。
「小少爺，秋天就要來了，夜裡會越來越冷，您今天答應過夫人，這是最後一晚了，對吧？」趙寬無奈地盯著蹲坐在堤岸上，抱著膝蓋不語的肖戰道。
「今晚一定會來！」肖戰倔強地答，他白天很努力帶著家僕們淨灘撿垃圾，鄰近一帶的海岸都被他們打掃得很乾淨，所以Bleu不會讓他失望的。
肖戰紅著眼眶，繼續動也不動地盯著海面，晚夏的海風很冷，但最近媽媽能清醒著喊他戰戰，抱抱他的時間越來越少了，他好怕答應母親會讓她看到Bleu的承諾沒能完成，媽媽就一直睡下去了。
「那您別亂跑，我回家多拿件衣服過來，順道再替你拿點吃的、泡壺熱可可。」趙寬先脫下自己的夾克披在男孩肩膀，才無奈地嘆息往回走。
上周醫院發出病危通知，老爺和大少爺、二少爺都停下手邊的工作學業趕來法國了，夫人為了小少爺已經又多撐了半年有餘，如今身體早若風中殘燭，離開怕也只是這幾天內的事。
但家裡沒人把這個消息告訴肖戰，都哄他何鳶雪需要睡眠，盡量說服孩子不往醫院去，就怕見了母親最後憔悴的病容烙下陰霾，可肖戰從一出生就是他把屎把尿帶大的，趙寬並不認為因為他年紀小，就不知道母親發生了什麼。
他一邊往回走，一邊盯著銀色的月輝灑在堤岸上男孩的髮梢，如果世界上真有海神存在就好，希望他起碼讓為了母親等待一整個夏天的小少爺能得償所願。
趙寬的腳步聲完全消弭後，肖戰四周又恢復只剩海濤聲與晚風拂過狗尾草的窸窣，他連眼睛都不太敢眨，深怕錯過什麼，盯著波光粼粼但平靜的海面。
晚夜的海水是墨黑色的，哪怕海底只有一點閃光，他想也該能看得一清二楚，可這些日子以來，除了偶爾躍出水面的銀魚，他什麼也沒發現。
「媽媽…嗚…」
他曾不小心聽到家僕們私下討論，母親是因為堅持生下自己，才烙了回天乏術的病根，而如今他還來不及長大，連為媽媽做一點事的能力都沒有，她就要永遠離開他了。
思及此，淚水不爭氣地一顆顆從眼眶滾落，肖戰抽著鼻子，舉手抹淚，手才剛放下，奇蹟卻轉瞬就在眼前上演。
「啊…」
初始是一點、兩點，但隨即迅速蔓延開的光點，如同在水底亮起的星星燈，月色溫柔照耀下，一條閃爍七彩銀光的星河，在海中由左而右地徐緩前行。
肖戰眨了眨眼，確定不是自己的幻影，趕忙焦急地掏出手機打開攝影。
是海銀河，真的有Bleu！媽媽和雨果爺爺都沒騙他，世界上真的有海神…他興奮得一邊舉著手機，一邊往堤岸下走，希望能拍得更近些。
最後肖戰兩條小腿都踩進了暗礁遍佈的水裡，那前後持續不到一分鐘的夢幻景像，才隨最後一點星光在海的彼岸暗淡而消弭。
他任海浪淺淺地拍打在礁石與自己腿上，等到按停了鏡頭，想確認成果，反覆翻找，卻發現自己什麼也沒拍到，錄到的只有月亮跟與平常無異的漆黑海面。
「怎麼會…嗚…我明明都看到了…為什麼…騙人！都騙人，這世界上根本沒有神明！」
從滿懷希望再到絕望，年僅十歲的男孩，蹲坐在水裡嚎啕大哭了起來，手機也被他氣憤地拋進海裡，肖戰抱著膝蓋埋頭啜泣，直到耳畔聽見一陣細微的動靜，啵啵啵啵響個不停的水泡聲吸引他噙淚抬頭。
不消一會兒，肖戰就在距離自己幾步外的石縫間發現一點亮銀色，但在夜裡格外醒目的閃光，他愣愣地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踩水前行。
最後在礁石上發現一隻胖圓的藍銀色小魚，身上纏著彩色的尼龍線，似被浪濤打上岸後擱淺在石窪裡，正吃力地吐著水泡掙扎，發出啵啵啵啵啵的聲響，魚尾掙扎著甩擺時，身子細緻漂亮的魚鱗在月色下閃著星輝。
「你別急…等等…我想辦法…」小胖魚的尾部有一道淺淺的傷口正滲著血，若直接扔回海裡去怕也活不久，於是肖戰連魚帶水用手心舀了起來，焦急地往岸上衝。
「小少爺！看起來要漲潮了，你怎麼跑下來了呢！多危險啊！」拎著東西回來後，在堤岸上找不到肖戰的趙寬也心慌地往他跑來。
「快！你有沒有能盛水的東西，牠快死了！」肖戰跳著腳，劈頭就朝管家大叔催促道。
「啊…有…有…用這個吧？」趙寬趕忙摘下手中保溫壺的蓋子，見肖戰把手裡捧著的小魚放進去，又添了點海水在裡頭。
「幫我找能看魚的醫生，牠受傷了，在流血！」肖戰頭也不回地又捧著杯蓋往宅子裡跑，不顧一臉懵逼只能追在他後頭的趙寬。
「小少爺！你等等我啊…」
也就是肖家這種有錢任性的財閥，才能在三更半夜的法國尋到魚醫生，並願意給一條沒有一根拇指長的小雜魚看診。
肖戰在家裡找了個水桶，又匆忙地跳上車趕到聯絡好的診所，只花不到一個鐘頭，而睡眼惺忪被喚醒的獸醫師，則是半點不敢怠慢地在主僕二人的凝望下，替一尾他從沒見過的魚療傷。
「問題不大…傷口應該是被塑膠繩纏住時，鱗片被扯落導致的，過段時間就能長出來了。」操著法語的年輕醫生朝趙寬解釋，一邊略為驚奇地凝著玻璃缸裡已恢復活力的銀藍色胖魚。
「那我能餵牠吃東西嗎？牠吃什麼？」肖戰稍微放心地將指尖往水面湊，小胖魚竟也靈性地靠近，用魚嘴像感謝般啵了他，逗笑了肖戰。
「好乖啊…沒事真的太好了，以後我就叫你啵啵好不好，不要怕，我會照顧你，等你傷好了，鱗片長出來就送你回家。」
趙寬和醫生都嘆為觀止地凝著似真聽懂的啵啵，擺著尾巴轉了幾圈後，又啵啵啵啵地往水面吐著氣泡，似在應和肖戰。
「話說…我從未見過這種魚，可能需要查詢一下，但大多數的海水魚都屬雜食，我們先拿點飼料試試。」
「啵啵是Bleu。」肖戰不假思索地回答。
「Bleu？」醫生茫然地反問，趙寬笑著聳聳肩，不打算解釋，只當小少爺恰巧在海邊撿了條特徵像神話描述的小魚。
肖戰接過魚飼料，試探性往魚缸裡扔了幾顆，啵啵繞著轉了幾圈，然後沒全用尾巴掃了出來，傲嬌的小胖魚甚至還氣鼓鼓地像河豚般脹起腮幫子。
醫生、趙寬：「…」
「啵啵好像很不喜歡…」肖戰擰眉失落地道，望向醫生的眼神裡，帶了點對他專業度的質疑。
「試試蝦肉做的餌吧…沒有魚不喜歡的，我這有一些。」醫生也被挑戰得來了興致，用指尖沾了些餌泥靠近水面，也想讓小胖魚親親他。
但這次啵啵張嘴咬了他一大口，醫生尖呼地退離，然後驚奇地盯著自己冒出血點的指尖。
「好疼…這是食人魚吧…明明跟金魚一樣的小傢伙，怎麼這麼兇呢…」醫生委屈地吮著指頭，然後才發現自己連手上的蝦餌都一起吃了進去，跑到洗手台邊嘔吐漱口。
離開不太聰明的醫生開的診所後，肖戰抱著魚缸，從趙寬原來做給他當夜宵的三明治裡，挑出雞絲餵給啵啵，坐在車上瞅著小胖魚歡快地一口口喀滋喀滋地嚼碎。
「媽媽一定也會喜歡你。」久違的笑容在肖戰臉上出現，不時要趙寬加快油門，迫不及待想帶啵啵去見母親。
「趙嬸說你和阿戰匆忙出門，連電話都沒帶…我以為要來不及了…快點吧…」
只是肖戰和管家才剛踏進何鳶雪病房所在的樓棟，肖衍便臉色凝重地迎上前，先看了趙寬一眼，才蹲下扶著么弟的胳膊。
「哥…我找到Bleu了，你看…牠叫啵啵，媽看了牠，病就會好了。」肖戰眨了眨眼，認真地將在透明玻璃缸中轉圈的小胖魚舉到大哥眼前。
「阿戰…你聽我說…媽她…」面對年幼天真的小弟，肖衍不住紅了眼眶，語氣哽咽。
「我不跟你說了，我要去找媽媽…」肖戰心慌地呢喃，他從沒見過如鐵人般支撐著家裡的父兄落淚，此時父親坐在病房外低頭不發一語，二哥肖梁則站在一旁沉默拭淚。
「大家都和夫人告別過了，她在等阿戰。」趙嬸輕聲和丈夫招呼過後，溫柔地輕握住肖戰肩膀，帶著他走到病房前。
「快進去吧…媽媽在等你。」她打開門，肖戰抱著也浮上水面吐著泡泡的啵啵走進屋後，門又輕輕被關上。
「媽媽，我找到Bleu了，妳快看，牠叫啵啵…」肖戰靠近床邊，何鳶雪上了淡妝，口紅的點綴讓她氣色看來好很多，美麗嫻靜地笑瞇起眼，看著小兒子把魚缸放到自己身旁桌案。
「哇...真的是Bleu呢…啵啵你好呀，我是戰戰的媽媽。」何鳶雪也和么兒一樣，把指尖伸了過去，獲得小胖魚啵的一個親吻。
「媽媽，那妳變健康了嗎？有沒有舒服一點了？」肖戰撲上前，已經無暇看他撈回來的小魚。
「寶貝，上來，讓媽媽再抱抱你。」何鳶雪虛弱地張開臂膀，肖戰連鞋都沒脫就自己爬上床，投入母親懷抱。
「媽媽…不要走，妳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妳答應過等妳病好了，就要帶我搭船去好多好多地方的…」母親身上的玫瑰香使之淚水泉湧而出，他知道世界上沒有起死回生的魔法。
「戰戰，你要記住，媽媽很愛很愛你，也不會丟下你一個人，我不是說過嗎？Bleu是守護大海的神，祂會引領靈魂回到我們來的地方，你看，這一定是緣分吧…你找到啵啵了，就證明媽媽沒騙你，我沒有離開，只是先回去媽媽最喜歡的海洋。」
「以後親吻你髮絲，從海上吹來的風是媽媽，海水蒸騰後落下的雨也是媽媽，媽媽無所不在，永遠會在身邊守護你、哥哥們和爸爸。」
何鳶雪拍哄著她究竟沒機會看著長大和成家立業的小兒子，她的戰戰多可愛呀，以後一定是個俊俏溫柔的男人。
「妳沒騙人嗎？」
「媽媽什麼時候騙過你了。」
「沒有。」
「就是啊…而且現在還有啵啵給你作證呢…」
「嗯…媽媽，我睏了。」
「那睡吧，媽媽唱歌跟你聽。」
忙碌了一晚，十歲男孩的鼾聲輕輕在病房裡響起，伴隨藍銀色閃爍星光的小胖魚，規律吐著氣泡的啵啵聲。
「Aegir，幫我守護他好嗎？替我陪在他身邊，教他愛人，讓他看看這個世界如何壯闊與美麗，直到我們能夠重逢那天。」呼吸越發微弱的女人，抱著幼子闔上眼前，對著海洋的守護者禱告。
玻璃缸裡的小魚半顆頭露在水面吐著氣泡，魚尾輕輕擺曳，彷彿真有靈性般凝著床上的母子倆。
何鳶雪的葬儀在海上舉行，白色鳶尾花在水面鋪成一片花毯，肖正輝按摯愛的遺願，將她的骨灰撒往她最愛的蔚藍。
筆挺規整的黑色西服，在年僅十歲的肖戰身上看著過份肅穆，他在三兄弟中和母親最親，尚處於最依賴母親的年紀，故也承受最多到場賓客憐憫不捨的目光。
這讓他無所適從，可卻也再沒有媽媽的懷抱能訴苦與尋求安慰。
於是葬儀結束後，肖戰捧著從母親離開那天起就和自己形影不離的魚缸，穿越人群，獨自躲到船邊空無一人的角落，站在甲板上，凝著逐漸為海潮沖散吞噬的白色鳶尾。
「啵啵，我以後就沒有媽媽了。」
喪禮上沒哭的小男孩，此時纖長羽睫一眨，淚水滾滾而落，斷線珍珠般墜進胸前的玻璃缸，剛好滴落在探出水面，啵啵吐著氣泡的小胖魚頭頂。
「啵啵也想媽媽了對嗎？雖然我好想你留在我身邊，可是雨果爺爺說你的家在深海底，你也有很重要的使命要完成，現在你傷好了，我答應你的...你可以回家了…」肖戰視野為水霧模糊，啵啵在缸裡甩擺魚尾的動作，使牠看之更像顆璀璨的星星。
爺爺說，只有最堅毅勇敢的Bleu，能在通過層層考驗後在母貝中吸收其餘的Bleu，蛻變為海王。
他捧著魚缸，手臂探出甲板：「啵啵，回家吧…你要努力成為大魚，守護我媽媽最喜歡的海洋喲…」
肖戰依依不捨地哽咽，按照爺爺說的神話，啵啵不回到母貝就會被淘汰，失去競爭成為海神的資格，化作七彩泡泡，但小胖魚不明所以，依舊繞著魚缸轉圈圈，似為男孩的悲傷焦慮。
「你快走呀…不然我要後悔了…」
他只好稍微傾斜盆口，希望啵啵自己跳進海裡離開，卻沒想到倔強的魚兒還與他拼搏起來似地，奮力往他的方向游動，怕真被倒進大海。
「不可以，你不走會變成泡泡的，答應我，變成大魚，然後再回來找我好嗎？在那之前，我會替你守護好這片海洋。」肖戰抽噎著，不得不狠心墊起腳尖將啵啵往下倒。
「小少爺！危險啊…你再做什麼！」
肖戰自己都差點跟著摔進海裡前，趙寬滿頭冷汗地即時撈住他，主僕倆一起看著落海的小魚在夕陽餘暉下與橙金色的水光融為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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