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太,哲也的死不能怪任何人。」道別式之後美奈子對我這麼說。
不,不是這樣的。
這一切都要怪我沒察覺到哲也早已崩潰的壓力,他也許已經被預告信的事給逼的走投無路,又或者我是他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那個能解救他的人?
如果我可以扭轉一切改寫命運,那這次的結局是否會截然不同?如果我不是呆滯的看著煙火的話,他會不會來不及跳下那死神的玄崖?
無法停止自責的我在告別式那天對著海放聲大哭,並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向天空呼喊。
哲也救得了我,但我卻救不了他。
看著菜月眼神空洞的樣子,我下定決心不會在讓我身邊的任何一人受到威脅,絕對不會。
我依稀記得喪禮隔天的早上我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發現自己看起來是多麼的不可靠。烏黑的頭髮如夏日的乾草一般雜亂且無光澤,厚重的瀏海像是還未折過得棉被一樣不整齊的排列在光滑的額頭上。我試著整理衣領讓自己看的更成熟些,但是衣服上的皺摺讓我顯的幾分邋遢。我對現狀感到不滿,我想成為成熟俐落的大人。於是我梳起了瀏海並用髮膠把髮線梳成三七分。梳起頭髮後視線變的更加廣闊了,腦袋好像也變的更加的清楚了。彷彿就像是脫胎換骨一般,我對鏡子中的自己感到非常滿意。
我整理好衣裝後就跟媽說了一聲就出門了。
我騎著已經生鏽的腳踏車往叔叔開的雜貨店那去,一路上的景色是那麼平淡無奇,就像是哲也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經過了不怎麼乾淨的巷弄,那兒的月季也是照樣生長,還生出了芬香撲鼻的花朵。因為是海邊的城鎮,所以隱隱約約的在細長的巷子裏聽到了海浪的回音。
——海浪的回音,倒不如說是後悔的哭泣聲吧。
騎了一會兒後,在馬路的轉角看到了一家破爛的雜貨店。雖遠看是日式的木造老房子,靠近點會發現內部是簡陋的鐵皮屋。白底藍字的招牌經不起了歲月的紛擾,導致『藤原商店』的深藍大字像是落羽松的前端一樣剝落。每次經過這都覺得可笑,因為不僅是店內的裝潢半調子,招牌也不出所料的跟叔叔的個性一樣半調子呢。
叔叔是個不怎麼精明的人,反應也是頗慢,運動也不怎麼行,這導致他在四十幾歲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正在中年危機的情況下掙扎。不過那時的他也是聳聳肩,他認為逐漸邁向老年的他不結婚也是緣分吧。這樣回憶起來,叔叔挺迷信的。我還依稀記得叔叔曾經買了很多河童的佛像並將它們擺在店門口,晚上的時候還真以為河童現身了,嚇得小時候的我很討厭叔叔。我開始上高中的那段期間,叔叔也找到女朋友了,後來也是順利的成家了,而且不出乎意料的是晚婚。他們兩人也不打算生孩子,所以最終決定用開雜貨店這事來度過晚年生活。雖然店內不常有客人,但是兩人用了微薄的薪水以及老年金過上了算是幸福的生活。
有時候回憶起來,叔叔還挺討人喜歡的,這就是為什麼今天我拜訪了這間店吧。雖然他不怎麼聰明,但是對人生還是有一番看法的。
我將腳踏車停在了門口並鎖上了鏈子就走進了無人的雜貨店。店內不怎麼熱,不過有幾個燈泡貌似是壞掉了,在有點骯髒的鐵皮上一閃一閃的。我穿過了白色的鐵製架子,上面擺滿了充滿古早味的泡麵與零食,而零食後面擺放的則是早已過期停產的彈珠汽水。在如叢林般的架子後是叔叔的櫃檯,上面放著老舊的收銀台,旁邊還有發黃的塑膠家用電話。湊近一看,叔叔坐在櫃檯後的木製小鄧子上目不轉睛地看著80年代電視上的摔角節目,左側黏著灰塵的電風扇正朝著叔叔吹著濕潤的暖風。
我站在了櫃檯旁邊,盯著叔叔認真看電視的樣子,一句話也不說的拿起了旁邊的零食吃。這時,叔叔才察覺到了我的存在。
「啊啊!是陽太啊!」叔叔摘下了老花眼鏡撅著嘴說。
「對,是我。」我嘴裡鼓著食物說。
「好吃嗎?」
「好吃,但是叔叔,那邊的東西都過期了。」
「反正沒人要來,也不用換了!」
「喔。」
我坐到叔叔的旁邊,叔叔則是皺著眉看著我。
「怎麼了,你來這邊幹麻?」他問,接著把眼鏡掛到了鼻樑上。
「沒事,就過來看看。」
「你們班上出了什麼事嗎?」
這個地方很小,一辦了喪禮全部人都會知道,既然連遲鈍的叔叔都聽到了這個消息,代表哲也的死可能是一件重要的事。
「叔叔,你覺得為什麼人要尋死呢?」
「因為他們很傷心,所以最後放下了一切。」
「但是他們真的會覺得一切都變得不重要了嗎?他們真的不會發現人生中任何一絲的幸福嗎?」
「就是因為知道會死這件事,所以才覺得死了也沒差吧。」
「什麼意思?」
「你會想看早就知道結局了的電影嗎?」
「不會是不會啦。」
「就是早已知道了結局,所以才會萌生出了『既然結果相同,所以早死並沒有關係』的想法吧。」
「那為什麼我們要活」
「我話還沒說完。陽太,聽叔叔說,作為人就算知道了電影的結局的我也會耐心的把電影看完。越是年長的我發現,我去看電影並不是為了能夠知道結局,而是我想知道在電影所有的劇情之中到底能帶來多少驚喜,到底能帶給我多少不同種的情緒,這樣思考的話就像過人生一樣,就是因為大家的人生都與眾不同但都會迎來相同的結局才會使得這一切又美好又充滿惡趣味。叔叔我也不知道尋死的人在想什麼,但是他們一定是體會到了極致哀傷的壓力和痛苦才會做出這個重大的決定,所以他們只是照著自己的意思讓故事畫下終點而已。」
「嗯,我瞭解了。」我用微薄的氣音回答。
「所以叔叔希望你充滿希望的活著,懂了嗎?」叔叔的眼鏡從鼻樑上滑了下來,害我笑出了聲。
果然,這種充滿積極與正向的話語只能從叔叔的口中說出來呢。雖然心中有種與叔叔抗衡的叛逆想法,但是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默默地接受了他的思想。我後來思考了這番話語,果然正向的活著是很難的。生活上大大小小的事常常讓人感到心煩,果然人生中的悲傷次數大於驚喜的次數呢。
不過叔叔說出這些話也是顧及了我內心的想法吧,畢竟我以前可是有著跳海的前科。回想起來,我那什麼都沒有想的就跳下去了,也就是腦袋空白著一片就往下墜入海裡了。如果真要說起來的話,我也不太清楚當初到底在想些什麼了呢。我那時候到底是為什麼跳下去了呢?
——好想知道。我這輩子就像是從沒了解過自己一樣的盲目過活,每天只是為了呼吸而呼吸,並沒有任何一點活下去的動機或是任何生存下去的想法,這樣的我簡直就像是沙丁魚一樣呢。
我看著叔叔呆滯的眼神,他一個勁的嚼著嘴裡的魷魚絲,什麼都不說的盯著眼前的摔角節目,貌似看的起勁。
「那個叔叔,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事情想要問你。」我說。
「什麼事情?」叔叔驚訝地看著我,沒想到我竟然會只為了問一個問題就騎了很遠的腳踏車來探望他。
「你有看過放在食物裡的符咒嗎?畢竟叔叔挺迷信的,所以我覺得叔叔應該聽說過這方面的事情。」我問。
只見叔叔張大了嘴,念著「完了完了」的走進了店後面的倉庫裏並拿了一個像似符咒的東西走了出來。
「貼在房門上,不要跟你媽講我給了你這個,她會擔心的。」叔叔說。
「蛤?」我一瞬間反應不過來,只是呆呆的看著手上的符咒。
「以前,這個地區就有一家很有名的家族叫做神祁一家,神祁家的人都有代代相傳的咒殺術,你懂嗎?例如說巫毒娃娃的那種術式就算是一種神祁一家會拿來殺死敵人的方法。老實說我以前早就聽說他們滅族了,沒想到還活著呀!陽太,你可要繃緊神經了,神祁家的詛咒是很可怕的。」
只見叔叔用著擔心的神情抓著我縮起的肩膀,我不僅感到擔心,更是恐懼。
「叔叔,神祁家到底是甚麼。」我問,聲音隱隱約約的顫抖著。
「神祁家在古代是這個地域的巫師,你在課上有聽過吧? 我們這個地區會使用巫師配給的藥草治病。雖說神祁家的人幫了許多為生病而痛苦的人們,他們其實也鑽研著如何用所謂的咒術來殺死與他們家族對立的敵人。而在我那個時代,可說是神祁家最富有的時期呢。他們用著殺人的咒術與治癒的藥草控制了這整個地區,而其最有名的就是將符咒混入食物中將人的性命奪去。真可怕啊。」說到這,叔叔打了個哆嗦。
「那為甚麼他們滅族了?」我的好奇心超越了恐懼。
「老是殺人又賺錢也是會讓人紅了眼的,所以有一天,神祁家忽然燒了起來,聽說全家人都葬身火海了。」
我低下了頭
忽然背後的了個冷顫,因為我突然像起了遞給我餅乾的美奈子。
難道她是神祁家的人嗎? 可是她的姓並不是神祁啊? 又難道美奈子也被神祁家的人盤算了嗎? 目的是甚麼? 找上我的意義又是甚麼?
「叔叔,你知道美奈子吧?」我問。
「知道啊! 那個受歡迎的女孩對吧?」叔叔理所當然地回答。
「他們家在這個地區很有名嗎?」
「不太清楚呢。沒怎麼聽說過他們的事情。」
我感到無奈。
本來打算先找出神祁家的成員並先發制人,但是看來這已經是不可能了。要是沒有任何線索的話根本不知從哪開始調查,真是令人感到無力呢。牆上老舊的時鐘還在用生鏽的指針推進時間,而我則想改快將這無力的一分一秒給趕快過完。
不知是不是從那天開始,就開始祈禱著夏天快點結束。
而哲也的記憶也緩慢地在我腦海中消逝而去。
然而,直人的死卻像是煙火一般地敲響了我對這個盛夏的悲慘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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