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視眼 - 盡

接下來的時間過得相當快，我恢復良好，沒多久便能出院。

站在醫院門口，景色有些奇怪……

沒一會兒我就明白了，這是預視眼跟左眼的完全體所看見的景象！

雖然視覺上沒有明確的標示，但我能明白走哪條路會發生甚麼，想達到什麼目標應該怎麼做，這些都很自動化的飛入我腦海。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想搞懂這些。

我的眼睛很自然的帶領我往前，我義無反顧的搭上計程車，依著眼睛的指示穿過重重巷口，下車，最後來到了海邊。

站在海灘上，我有些茫然，但我的眼睛並沒有休息，很快的指引了我下一步。

彎腰。

伸手。

一個玻璃瓶就這樣隨著浪打入我的手裡，如此的一氣呵成。

不明覺厲。

仔細端詳了這透明的瓶子，裡面是一個隨身碟。

是該找個地方把內容確認一下。

回頭一看，預視眼指引著我一棟房子，是要我進去嗎？那可是別人的住宅喔，沒問題嗎？而且看起來超高級的。

就相信我的眼睛吧。

門是鎖的，理所當然，靠著眼睛找到了藏起來的備用鑰匙，順利的進門。

「抱歉打擾了。」禮貌性的喊了一聲，無人回應。

這裡感覺荒廢了很久，無人打理，庭院的雜草都長到小腿肚了，哇……居然有庭院啊。

進了玄關，看見掃地機器人正勤奮的打掃著，以至於地板算是乾淨，我把鞋子脫一脫後進入客廳，四處張望一下，確認真的沒有人在。

趕緊辦完事趕緊離開吧。

不熟練的操作著陌生人家的DVD播放器，本以為畫面會傳到電視上，沒想到居然是布幕降下來投影！？

好野人啊！

『你好，初次見面，余飛。』畫面非常突然的出現一個男子坐在沙發上『我是邱珊的父親，不需要太拘謹，請坐，抽屜裡有餅乾自己拿。』

嘿？這是在跟我說話嗎？

東看西看，發現畫面裡的沙發正是我身後的沙發，這客廳就是影片裡的客廳！

『很快你會習慣的，當然，這並不是視訊，只是個預錄好的影片，但我能靠預視眼的力量選擇好何時該說些甚麼做些甚麼反應，以達到我想要的結果，就像你最終會來到我的房子看這影片一樣。』這男子看起來相當年輕。

「……」要我跟影片說話實在是有點羞恥。

『說實話，拍這影片時邱珊還沒有出生，甚至還沒懷上。』

「咦？」

『哈哈……我這個人就是這麼猴急，老實說晚點再錄這影片也沒有關係的。』

重點是這個嗎？

『那……回歸正題吧！你一定滿肚子疑問，我先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你，預視眼，想必你已經見識到它的力量了，它能讓我們在眾多可能性中選擇想要的那個路徑，而不只是用來選擇人生伴侶。』

這是在挖苦我嗎？

『這眼睛已經傳了好幾代，我也不知道我是第幾代了，畢竟這不重要，總之我們一族使用這眼睛的力量相當的久，真的是非常的久，你知道這會發生甚麼事嗎？』

我輕輕地搖頭，太哲學的東西我不懂。

『任何力量都是有代價的。』

代價？會失去甚麼嗎？我現在也失去了甚麼嗎？

『哈哈……放心，你很安好，不管是身心靈之類的，你很健康，完好無缺，沒事，這裡指的代價的不是要你付出靈魂啊──壽命啊──記憶啊──這種過於奇幻的東西。』

「那會是甚麼？」不由自主地開口。

『很高興你問了。』邱珊的父親從桌子下抽了一瓶紅酒出來，示意我也照做『是報應。』

哇，還真的有一瓶酒，連杯子也準備好了，屌炸了！

『啊，最好還是把杯子擦一擦再用，畢竟很久沒人清理了。』他高雅了喝了一口。

我甚麼話都沒說，但心裡的思緒到處打結，所以邱珊的父親是在預料到一竊的情況後拍了這個影片？計畫讓我看到？而且是明知自己會死、未出生的女兒也會死，甚至還決定懷上這注定會死的女兒？

『先從邱珊的計畫開始說起好了。』他皺起眉頭『基本上都跟她都跟你說了，只擁有左眼的她繞了許多彎路，用很彆扭的方式佈置陷阱，付出了大量的心力才讓你上鉤。』

「她看穿了我在利用預視眼尋找人生伴侶，選擇扮演一個會讓我深陷無法自拔的角色後，製造我必須死亡，才會讓她美好的活下去的假象，讓我自願的去自殺，是這樣沒錯吧。」我用桌上的紙巾把杯子擦乾淨，倒了一杯我不曾喝過的東西。

『可以這麼說，不過有個地方不對。』

「怎麼說？」我們很自然地開始對話了。

『你仔細想想看。』他喝了一口紅酒。

我看著在杯裡搖晃的酒水，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我並不是自殺。」而是差點被黃燕給殺死。

『沒錯，如果一切真的依照預視眼的選擇，邱珊不會犯這種失誤的。』

「也許……就像你說的，只有左眼的她必須繞很多彎路，又或者她希望我是死於黃燕的手上。」無數種可能性在我腦海裡炸開。

『不管怎麼說都太牽強了，而且就算如此，她為何要冒險到現場？』

「為了……告訴我真相？讓我在被背叛的痛苦中死去？」

『你要這樣想，也無可厚非。』他冷笑『可是你沒死，邱珊反而被黃燕給殺了。』

這便是整件事最大的疑點。

「難道她沒遇見自己的死亡嗎？她錯估了預視眼的指示了嗎？」

『……』欲說還休的嘴含了一口酒，眼神游移了一下『預視眼看見的東西並不是絕對，這你應該理解，你也看見了自己與邱珊隨著你心中的選擇而改變生死，儘管這是在她計畫中的結果。』

「……是。」

『但總有一天，預視眼給你的選擇將會愈來愈少，就像我一樣。』他東張西望一下，彷彿在確認接下來的對話不會被其他人聽見『前面我提到了這雙眼睛的報應，就是某一天，它讓我看了我與家人的未來，只剩下滅亡。』

「嗯……嗯？」有點似懂非懂。

『那是無法迴避的滅亡，無論我做甚麼嘗試，最終都會導向死亡。』

「為何？總會有辦法的啊。」

『不，那就像重力一樣無法迴避，一定是多年來濫用眼睛的力量的結果，這世界連本帶利的來奪回去。』

難道就像命運石之門的世界線的收束那樣嗎？

『是的，我也因此絕望了一段時間，但我發現，雖然結局是一樣的，不過有些過程是不一樣的。』

「我還是不懂，那你為何還是讓邱珊出生了呢？」

『我出於一個跟她完全相反的理由，雖然她在最後得到了跟我一樣的答案。』

「甚麼意思？」我總算鼓起勇氣喝了一口這不知道放了多少年的紅酒，還不錯喝。

『邱珊出生沒多久，我們就搬離了這棟別墅，過著低調的生活，避免不必要的紛爭，給予最好的教育，希望她幸福的生活。』

「希望？」

『是的，預視眼給我的選擇並不多，我並不是很確定這麼做一定會讓她快樂。』

「我猜並沒有，對吧？」

『整體來看她還是過得蠻開心的，但我小看了人的慾望。』他做了一個深呼吸『邱珊很羨慕她哥哥，很羨慕他可以繼承預視眼。』

我們四目相接，似乎暗示了甚麼。

『她設計了我跟兄長的死。』

「蛤？」差點把紅酒噴出來「即使你能預知到一切？」

『如我所說，我的選擇並不多，即便我逃過死亡，未來也有其它死亡意外在等著我。』

「……所以你就裝作不知道的迎頭撞上她安排的死亡意外？」

『至少她是知道我知道的，只是她大概不知道為何我真的會死吧，畢竟只是把輪胎刺破而已。』

「她哥哥知道嗎？那場車禍他會死。」

『不知道，但在車上我跟他談了很多。』

我無法想像親手帶領孩子走向死亡的父親，當下會是甚麼感覺，我想苛責他，卻又開不了口。

「就不能……不讓她哥哥上車嗎？」

『可以，但那不會是最好的選擇。』他無奈地看向遠方『這一切都是為了遇見你。』

「在我耳裡聽起來很奇怪呀，感覺這完全是可以迴避的東西，這種命中注定之類的……」

『你不就相信你跟邱珊命中注定無法共存了嗎？』

是這樣說沒錯，我啞口無言。

『種種嘗試與線索，令我相信必須這麼做，必須這麼選，我也跟你一樣有過掙扎，只能說……希望你能理解。』

沒等我回應，他就繼續往下說了。

『邱珊認為你會繼承預視眼，是因為傷口裡混到了我的血，事實上並不是這樣，預視眼這東西的繼承方法只有三種：一、死亡後自然移轉；二、失明後自然移轉；三、主動移轉。』

「你的意思是……你主動把預視眼移轉給我？」

『可以這麼說，但畢竟你沒有我家的血脈，所以只能移轉一隻眼睛，而且必須獻上我的生命。』

「……如果只是為了方便解釋一切，這說詞很方便。」

『就當被我騙一回吧。』紅酒被一飲而盡『總之，你獲得預視眼後，之後的命運大不相同，原本會早夭的邱珊也因此有了活下去的動力。』

「那也是為了復仇吧，這樣真的好嗎？讓她在仇恨中活著。」

邱珊的父親笑一笑『你真的這麼認為？』

「我可是差點被殺了啊……雖然是黃燕下的手。」

『你覺得為何救護車跟警車會來得及趕來救你？』他又倒了一杯酒。

「嗯……難道她當時真的撥電話了？」

『但這樣你們之間的對話不就被聽得一乾二淨嗎？』

「說得也是。」

『再者，邱珊為何撐不到警察到場呢？只要多反抗一下，她就能夠獲救，畢竟她可是有左眼的力量啊。』

「……」

『你應該很清楚我想說甚麼了吧。』

可以理解，但不是很情願往這個方向想，畢竟這種事光是想像就讓我痛心不已，究竟……當下邱珊是用甚麼心情在講述那些話語呢？

『事實上預視眼被分開繼承這種事並沒有先例，所以起先邱珊並不知道，以為只是自己的計畫很順利，才會造成你跟她不能共存於世的這種情況，但隨著計劃接近尾聲，她發現並不是這樣。』

「真正害死我的，並不是邱珊？對吧？」

『沒錯，真正要你的命的，是預視眼，預視眼的左右眼為互相制衡、共生的力量，當只個別存在一個個體上時其實負擔相當的大，宿主的壽命會只剩下短短幾年。』

「所以只要我們一方選擇死亡，另一方就得以存在，剛好與邱珊的計畫不謀而合。」我雙手摀臉，感覺快哭出來了。

『知曉這點時，計畫已經無法挽回了，邱珊也被迫做出了抉擇。』

「……她選擇了救我。」

『……是的，儘管我希望死去的是你。』

「為什麼呢？為什麼選擇我呢？我根本不是值得救的人啊。」

『她可是為了迴避自己的計劃，選擇在『案發』前提早撥電話給警方與救護車，為了不讓你太痛苦，在你面前扮演『加害者』，而在最後巧妙的控制時間，在警方到場時嚥下最後一口氣，付出了這麼多努力，也只有一個可能了吧。』

邱珊的父親站了起來，眼淚在兩頰滑落，雙肩止不住顫抖。

『她愛上你了啊！余飛！她深深的愛上你了啊！』轉過身背對鏡頭，彷彿不想被拍到悲傷的表情『明明一開始是抱著恨意接近你，卻在中途愛你愛得無法自拔，為了讓你活下去……選擇了自我了結，你可要……好好的活下去啊！為了我的女兒。』

我回憶起邱珊的種種，那天真無邪的笑臉，溫暖又柔軟的擁抱，甜膩得吻，雖不清楚當下那愛意的真假，但我多麼希望她現在就在這裡，在這裡抱著我。

『……好了，我話也差不多都說完了，希望你能好好的使用這雙眼睛，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代替我們一家活下去，這間房契、地契等等的重要物品放在投影機下面的櫃子裡，這間房子就歸你了。』

「邱先生。」

『嗯？』

「為何你……還是決定把邱珊生下來呢？」

儘管解釋了這麼多，我依然無法理解讓還未懷上便被宣判死刑的孩子誕生的意義，橫豎都是一家的終結，難道讓預視眼流傳下去是這麼重要的事嗎？

他點了點腳尖，思考了一下。

『雖然她生命中有仇恨的部分，但起始與終結……都是幸福的，與她相處的日子，她的笑容讓我覺得這一切並不是徒勞，如果一切還能重來，我一樣會選擇生下她，因為每個生命都是獨一無二不可取代的，簡單來說……』

「因為我愛她。」

『因為我愛她。』

我們同時脫口而出，邱珊的父親莞爾，做了個敬酒的動作後默默的切斷了錄像。

接下來，就是我獨自生活在這裡嗎？未來究竟該如何選擇呢？

總之先把地契甚麼得翻出來看看吧。

拉開抽屜，邱先生把資料整理得相當整齊，沒有花費我太多工夫，看來一切準備都是為了今天呢……咦？

一張畫從一疊資料中調出。

小心翼翼的翻到正面來看，淚水……止不住的噴湧出來。

那是邱珊未來那美麗無比的模樣。

感謝大家的閱讀

此短篇本來預期是悲劇收尾的

讓一切在知曉是邱珊用計害死主角後

主角在悲痛與因愛而原諒的情緒中終結生命

故事本該因此終結

但可能是因為這個短篇從開始動筆到完成花了至少兩年

對於這故事的深意有了更深的體認

我決定修改結局

更刻下了一種『愛』的形狀

希望大家會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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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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