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茶點54Please respect copyright.ＰＥＮＡＮＡBBKS9cKezD
馬晉下午上工時，被伙房老大抓了過去，陳老大身邊站著個乾乾淨淨的小孩兒，一看就知道跟他們這種登不了仙途，只修得煉氣幾層，活個一兩百年就要一命嗚呼的人不一樣，十歲小童眉眼溫順乾淨，竟然已經是煉氣三層的修為。
一看就是難得的好苗子。
修士一條求仙路就是這麼殘酷，尋常有點靈根的，最開始入道，吸天地靈氣煉起氣充實著丹田時都是心高氣傲的，總以為自己是那千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奇才，能夠一步登天，仙途順利，等到修了好幾年，那修為生生卡在那邊，不上不下，又見到真正有能耐的順順往上爬，才知道自己不過就是那樣一條爛命。
煉氣築基開光融合心動金丹元嬰……幾個境界說出來簡單，但一步一步跨出去卻是那麼的難。
光是讓丹田煉氣滿九層接著再築基，就能生生打死一大票有著求仙夢的傻瓜。
許多像他這般修行停滯的人，莫不是求個仙家收留，當個尋常雜役都好，畢竟一腳踏仙路，就算境界不高，能留在靈氣充裕的地方總比在人間爛活著好；馬晉十年前拜進天劍門，混了一段時間後就在伙房待下。
進了天劍門後做著雜役又並修行，馬晉修為是煉氣三層，可年紀卻也有三十了，這層修為卡了好些年始終無法突破，煉氣後壽元增長，煉氣三層的修士尋常也不過活個一百二十年；如今看到這乾淨小童，心裡就像卡了個刺，不太暢快，同時也不懂怎麼會有這般人物降臨這伙房。
「這位是聚雲峰雲風真人的弟子，青竹小師兄。小師兄，這位是咱們伙房專門做點心的，馬晉。」陳老大煉氣七層，雖然看起來年輕，但也有六十七歲，在整個伙房中亦是修為最高的了，但這樣的他不過就是天劍門的一名雜役，對身為內門生的青竹講起話來很是客氣。
馬晉抓抓臉，有些不自在的向這麼小的孩子恭敬問安，小男童卻令馬晉意外的是，他有禮問好，態度跟門派內一些仗著有天份傲縱的修士不同，赧然請求，希望每日下午有一個時辰，能跟馬晉學做糕點。
青竹軟聲軟語道：「也不敢太麻煩馬哥哥，青竹在旁看著，不會吵到你的。」
馬晉懵了，看向陳老大，陳老大也是一臉無奈。
這真是奇也怪也，這般有資質的好苗子不日日勤修，增進修為，來這個下等人的地方學做什麼糕點？
男童看不清兩個大人之間的眉來眼去小小心思，只是客客氣氣的謝謝，馬晉又搔搔腦袋，想著於他也沒什麼損失，更何況對方的身份地位比他高了不知道多少，他斷不可能拒絕，只是跟青竹說這伙房裡雖然料理的是天劍門修士們的飲食，比凡間的伙房乾淨不少，畢竟靈果菜肉不太一樣，但也算不上多整潔。
「若是小師兄愛潔，受不了就別太近了。」馬晉說著，心裡想來這嬌貴小師兄一時興起，修行空暇時來找個樂子，怕是沒兩天就不來了，更有可能半時辰都待不住，便也不再多說，就按照往常去做他該做的。
小男童赧著臉笑，仍舊是那樣客客氣氣的態度，他也真只是在旁邊看著，手裡拿著玉簡，細心的記著不知道些什麼。
一天兩天三天……這小師兄居然也來足了十天，扣掉馬晉的休日，整整十天。
每次來不吵不鬧，甚至看了兩天後，居然還會悄悄幫馬晉打個下手，常常馬晉一轉頭就見男童幫他抹個桌子，抱來麵粉，敲開雞蛋，切著糖塊……
馬晉終是耐不住了，他揉著鼻子問著這個小師兄，您到底來做啥呢？
「我想學著做茶點給師父吃。上次他稱讚了馬哥哥的茶點做得好。」小男孩回著，眼裡是一片純淨認真。
得，居然還是個想孝敬師父的乖徒弟。
這段時間馬晉也打聽清楚了，說起雲風真人他也是知道的，就是這天劍門的特殊人物，不到百年便修得金丹之身，三百載就晉升元嬰老祖，而這段時間內愣是沒收過個徒，一心入劍，孤傲的不得了，沒想到三年前帶了個小孩兒回來，收為大弟子，萬般疼寵，便是這青竹。
什麼特地幫小孩兒去雜務司挑合適的用物，替小徒弟用靈術搭了個竹屋，挖了個玉池給小童養身體，堂堂元嬰老祖那需要替徒弟做這麼多，這些天劍門都有尋常弟子雜役可代勞，像他這種只能踏入煉氣之途妄想求仙路的人不知有幾百可都願意替個元嬰峰主做，看能不能讓這些修士滿意，方能蹭點好處。
馬晉聽得更多的還有什麼雲風真人是親手教導，而不是像很多修士那樣收了徒就丟了點資源讓徒弟自己參悟，跟馬晉說八卦的人還笑道，雲風真人帶徒弟也奇妙，據說常抱著這小公子到處殺妖斬鬼，光聽就令人感到意外。
令馬晉更意外的是，「雲風真人稱讚我做的點心？」
「上個月門派裡辦宴，師父吃了許多，只對馬哥哥做的那盤叫做玉如意的糕點說了句不錯。」小孩兒回道，他眨著眼睛，笑顏羞赧：「青竹也很喜歡，馬哥哥好手藝，那玉如意做得漂亮，彷彿真的一般好看，香甜不膩，一時貪吃多吃了兩塊，被師父說了句。」
怎麼有點兒開心啊。馬晉搔搔臉又抓抓頭，內心對這小徒弟本來有些忌妒嫌煩，頓時消散。
他雖不熟雲風真人這樣天仙一般的人，畢竟對方是個元嬰老祖，身份實在不同，他望塵莫及，但也多少聽聞過，這劍修罕言寡語，若真要開口，說得就是該說的，實誠實在。
他這一小小伙房雜役，知道自己天資不足，想這輩子就這麼止步於此，但也有些傲心，他被分到伙房裡當個糕點師父，便是實實在在認真的做了，他也知道，修大道路的這些峰主元嬰老祖金丹真人，早就是辟鼓之身，對他們來說這些含著靈氣的吃食，吃了沒多大幫助，不過就是吃個樂趣，但馬晉也不會因此隨便。
他總是用著十二萬分的用心做著這些吃食，而這也是他頭次聽到有修士稱讚自己的手藝。
還是從堂堂元嬰老祖口中說出……馬晉又搔搔腦袋。
這樣說來，這小師兄倒是一片赤誠心，為了師父還真是特地來學做這糕點，那他這幾日的確是怠慢了。
馬晉想想自己一個三十歲的大人，因心中一點不甘妒恨，這幾日漠視這小修士，當真是愚蠢至極，要知道以青竹的身份隨時都可輾死他，只不過他年歲尚小，不懂得這些彎彎繞繞，性格溫善，也不會像一些門生那般仗勢欺人，沒有多般計較，倒是讓這伙夫欣賞起來。
百轉心思不過流光一現，青竹沒有察覺馬晉的態度轉變，仍是客氣的說他就看著學，「若是這幾日添了麻煩，還請馬哥哥多多見諒。只是青竹實在想孝敬師父，難得看師父有喜歡的事物，便想著學上一點馬哥哥的手藝……但若太叨擾，那麼青竹不再來便是。」
說到後來小童似乎反省自己太過了，他咬著唇，像是擔憂馬晉說嫌煩。
「小師兄，千萬別這麼說。」馬晉忙道，想著自己修道二十幾載，不只天份比不上人家，連心也是，有些羞愧。
再看眼前的小童稚嫩可愛，想來雲風真人會如此疼寵，也是見他性子這般才會多加珍憐吧？
想想便予青竹說若他不嫌棄，今日便將最簡單的茶點先教授一二。
男童一聽，開心到眼睛都亮了，露出一個傻氣可愛的笑，「謝謝馬哥哥！」
……雲風真人也真是好福氣啊，收了個這麼乖的弟子。馬晉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居然忍不住揉了揉青竹的腦袋。
這般舉動實在不妥，但小師兄跟他一點都沒計較，笑得讓人心甜。
* * *
聚雲峰上，端雲風算著時辰，想著青竹該回來了。
這一段時間小童到了他定的休憩時候，總是一溜煙的就跑不見人，待到時間快結束，又會跑了回來，有時候臉上沾著白粉兒或是袖口髒了也沒注意到，不知是跑去哪兒玩耍，青竹入峰三年來未曾這樣過，一向是專心修煉，休憩時間往常也都是在小屋中讀書或打坐，如今舉止倒是奇怪起來，端雲風自是不會多問，心中卻是算著記著。
元嬰老祖若要放出神識追著自己徒兒蹤跡不過就是彈指般輕易，但端雲風並無如此打算。
揮著劍，端雲風在徒弟離開的一個時辰內，就只是揮著劍算著時間，三千下，每一下都不偏不倚，劍氣凌厲，劍華閃動。
兩千九百九十八，兩千九百九十九，三千……收起劍，該是小童回來的時候，卻尚未見到人。
雲風真人垂目，最終還是沒有放出神識尋找，他慢慢走到聚雲峰入口處，只見穿著藍衫綁著小辮子的男童正小心翼翼的捧著個托盤走近。
小童走的慢，臉上掛著笑，像是十分欣喜，而他遠遠就看見雲風真人寬袖黑衫輕擺的身影，清脆聲音喊道：「師父。」
接著便是急忙忙的走到了雲風真人面前，他踏得快，手上木盤子還是托的穩穩。
木盤子上頭放著食盒，端雲風沒有多問，只道：「今日晚了些。」小孩兒臉上不知道為何又沾了些白白粉粉的粉末，他便伸手抹去。
青竹忙道歉，端雲風搖首，只是令徒弟跟他往回走，雖說晚了些，也只是指男童回來的稍晚，離休憩結束時辰卻還有半刻足。
「師父，那個，還有半刻，師父若不忙碌，弟子有東西想讓您嚐嚐。」等走回為了修煉僻出的地方，青竹說道，他捧著木盤問得小心，眼神卻滿是期盼。
端雲風停下腳步，低頭看著矮小才到他腰的小徒弟，道：「何物？」
「弟子做了些茶點……」掀開食蓋，小盤上頭裝了五塊雪白的圓形點心，不過鴿蛋大小，點心中間皆有一點紅，看起來沒有特別好看，也不是多精緻。
卻是男童自己做的。
青竹捧著盤子，恭敬的請端雲風品嚐。
小男童交待著，他進峰滿三年了，這段時間銘感端雲風的指導，身為弟子沒什麼能做的，只能以此答謝，這段時間練習了不少，今日這個做得是最好的了。
「……弟子聽玉泉峰的師兄說，若要報答師父恩情，其實最好就是將來仙道有成，闖些寶地殺些大妖拿寶物孝敬師父，可是青竹若要到那境界，怕還要好久……前幾日又見師父好似喜歡吃糕點……」小童認真說著，到最後都紅了臉，他像是這時候才醒悟自己的舉止有些傻，畢竟年歲尚小，有時候沒想清楚，傻傻做了，等到回過神來，才驚覺手上捧著那茶點不怎麼像樣，怕師父是入不了口的。
怎麼看都比不上前陣子在宴席上馬晉做得那玉如意一分。
端雲風靜看著小徒弟半晌，尚無半語。
青竹也沒有多說話，只是捧著那小盤，看著雲風真人，心中有些忐忑，他想，如果師父不吃，也沒什麼關係的，卻是一眨眼，只見端雲風伸出手，捻起一塊茶點，細細品嚐起來。
糕點不大，雲風真人一口下去，卻也不急著咽，慢慢嚼著，方才吞下。
接著又是第二塊，第三塊，第四塊。
小童見他吃了一塊便已開心，看師父又吃了第二塊第三塊第四塊，開心到雙眸瞇如一彎月。
「師父，這個、這個糕點叫做踏雪尋梅……弟子第一次做，沒有做得很好……」青竹歡欣好一會，才想起還沒介紹糕點的名字。
「很好。」端雲風卻是止住了他的話，他捻起最後一塊糕點，往青竹嘴裡送，小男童傻傻張嘴吃了小半口，鬆鬆軟軟的糕點入口即化，有一股淡淡梅香，微酸中帶著甜，的確好吃。
見他嚥下，端雲風又餵著他吃下剩下的，一口又一口。
「你有這心意，很好。」雲風真人又說道，他眸光溫柔，一點都不似外面人說得——風雲一劍殺冷酷無情，在小青竹眼中，他的師父是那麼好那麼和善那麼的疼他。
「師父喜歡嗎？」傻傻小童問著，他捧著木盤，歡喜的不得了，「師父若喜歡，弟子就、就學著多做點……那個馬哥哥說他還有好多好多會做的，師父上次說不錯的玉如意弟子也學著做……」
「……修行不能耽誤了。」端雲風看著小童歡欣的模樣，半晌後才道。
「斷不會耽誤的，不會不會。」忙搖頭，小男童開心的拉住師父的手，認真道：「青竹會認真修煉，早日築基，也會學著做好多好多點心，好好孝敬師父！」
雲風真人本還想多說些什麼，像是你好好修行就好，也不需要這麼勞累……但他想起之前這小徒弟堅持要替他整理掃除洞府說不聽的拗模樣，想想便不再多說，只是伸出手，輕輕揉了他的腦袋。
而他掌下的小腦袋，又是傻傻的一笑，對他甜甜喊著，「師父。」
「嗯。」雲風真人輕應了聲。
「師父真好。」抱住修真界人人都說最是冷情肅殺的元嬰劍修那握著劍的手，小男童又說了一次：「師父對青竹真好。」
* * *
幾日後，馬晉聽來跟他學做糕點的青竹說，雲風真人替他搭了個小廚房。
「師父好厲害啊，沒想到他會做廚房呢。」小男童揉著麵團，馬晉今天要教他蓮花酥，那天後，雲風真人要他不需日日去學，畢竟修行在前，只允他五日一次，一次至多三個時辰。
而且還因麻煩了馬晉，雲風真人竟送上了數株有益修為的靈草，三瓶千香固氣丸，一袋裝滿玉石的乾坤袋做為答謝。
被一個元嬰修士給了贈禮，送上的還是能幫助自己突破修為的上品靈藥，馬晉只覺得他真是撞上大福星了。
不過，廚房？馬晉替麵團加油酥的動作停了停，他抖著聲音問道：「小師兄，你說雲風真人……那個……你的師父……替你搭了廚房？」
「是呀，師父好厲害，那麼大塊的玉石他用靈力一下子就削成好幾塊搭成磚！」青竹很興奮的描述著雲風真人怎麼建出一座白玉磚青瓦小伙房。
小孩不懂，但馬晉光聽就知道那廚房造價不匪。
但一個廚房，隨便拿磚瓦搭就好，天劍門也不是沒有……也只有元嬰老祖才能有這樣的本事拿玉磚蓋廚房……
……聽說雲風真人不只是個厲害的劍修，也是個煉器名士，堂堂一個煉器名士不去做什麼寶殿玉宮厲害法寶搭什麼廚房啊？
馬晉閉著嘴，想想，他還是，認真點多研發些好吃漂亮的點心，用心些教眼前這小師兄好了。
要不，實在，太糟蹋，那個廚房了。
(茶點‧完)
ns 15.158.61.8da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