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名:有一日,滿月个暗晡頭,平行世界堵堵好撞著 (客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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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設平整的柏油路沿著河流途經方向,直直通往鄉間山林。
柏油路兩側是棋盤方格狀廣闊的田園。
一條蜿蜒的田間小徑,尚未行到盡頭的農莊,途中會經過栽植花旗木的草坪。
此時還未到綻放粉櫻色花海的季節,樹枝上仍然是綠油油的樹葉。停車駐足的遊客稀稀落落。某一棵花旗木的枝葉裡躲藏著二個小精靈,有存和好食,他們鎖定遊客輪流丟擲花旗木種子,比賽誰擲中次數多誰就是贏家。
紅通通的斜陽不甘西落,餘熱將這塊土地烘烤出最後的橘紅,硬是讓東邊山頭初升起的銀色圓月黯然失色。
掛在樹枝上的小精靈有存和好食目視汽車揚長而去。
很快地,星夜覆滿整片天空,銀月逐漸高升,轉變如白日太陽一樣的金光燦燦。
缺少路燈照明的農園比往常要明亮,但也不妨礙睡眠。二個小精靈各佔據花旗木左右兩側的大枝幹,以嫩芽為枕,拉來綠葉擋風避寒,月光安撫之下沉入美美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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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乳糖、番豆糖、巧克力、汽水糖、BB糖--」
「銅鑼燒、酥餅、柿餅、蕃薯餅--」
「扛到半崎尞一下,一扛扛到月頂高--」(扛到半山腰休息一下,一扛扛到月亮上)
為數眾多的小精靈們全體出動,以有存為中心,大家快樂的一邊唱歌一邊搬運,一齊合作扛著各式各類糖果糕餅,不間斷不間斷不間斷的貢獻食物。
「扛到半崎尞一下,一扛扛到月頂高--」
食物越疊越高,小山丘一節一節隆起成高山,行至半山腰的小精靈累了就換下個小精靈接手,勤奮造就高山山頂突破天際直達月球。
有存笑得合不攏嘴,趴在堆疊成山的糖果糕餅頂端,佔據屬於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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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月之夜,世界總是喧鬧無比。
突然咚地一陣晃動,全世界都搖了起來,所有的小精靈跟著山崩瓦解一起被震飛,有存拼命抓住手邊的食物往懷裡塞……喔不!摔落樹枝的有存發出一聲哀號,如無頭蒼蠅一樣在半空中亂飛打轉,最後鑽回樹葉叢裡與熟睡的小精靈好食撞成一團。
好食揚起的嘴角流出長長口涎,一邊咀嚼一邊喃喃唱著:「菜包 (艾粄/草仔粿)、粢粑 (客家麻糬)、冬瓜封、清冰,張大口,放落去呵呵……呵呵……」
「莫儘採食東西,會消化毋好啊,䟘起來!」(不要隨便亂吃,會消化不良啊,醒醒!)
好食被猛力搖晃後微微睜開眼皮,赫然發覺整鍋香噴噴的糯米飯消失無蹤!原本全體出動的小精靈們一齊合作搗糯米搓團子,排排隊將裹上芝麻粉和花生粉的美味粢粑投放進好食嘴裡的現實也煙消雲散!
忽然間,兩道白光射穿漆黑,亮的刺眼。
不一會,一輛休旅車從南邊方向駛進這處花旗木草坪,車子恰巧停在小精靈隱匿於枝葉之處的斜下方。
從駕駛座下車的是一個落腮鬍男人,他繞到後車廂搬出一台戶外行動電源和一套烤肉器具,當他架設好照明設備,燈光將休旅車及花旗木之間的空間照亮,與此同時,北東西三處方位皆傳來車子聲響,由弱至清晰,最後停在同一株花旗木的北東西三側位置。
北邊方向的是一輛發財車,打開的車門內出來一個右眼蒙著眼罩的男人。
西邊方向來的一輛電動汽車停靠在柵欄旁,車內出來一個捲髮及肩的男人。
東邊方向的機車引擎聲隨著熄火而安靜,脫下安全帽的男人撥弄被壓平的金髮,掛在鼻孔嘴唇耳垂的水鑽鏈條在月光照耀下晶亮閃閃。
「晚安。」落腮鬍男抬起右手招呼三名來自不同方位的男人。
「初次見面。」眼罩男二手各提著半打冰啤酒,熱絡的朝眾人點頭打招呼:「聽說是家族聚會烤肉,想說人多,直接載冰箱過來,我帶了十打啤酒、飲料,還有冰塊喔。」
「我帶了我自己。」捲髮男人輕飄飄地走入燈火處,直接了當的回答。
「不瞞各位,我是個上過節目小有名氣的歌手,今夜負責唱歌助興。」機車男一開口說話,垂掛臉上的水晶鏈條便隨之閃動,他右肩背著一大黑色樂器袋證明自己的職業身分。
興許是圓滿無缺的月亮令人心情美麗,齊聚一地初次相遇的男人們彷彿是相識多年的親人,皆在對方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不需要表現得太過顧慮,自然而然的相處融洽。
「以後都是自家人,來來來一塊烤肉,我們先邊烤邊吃吧,我準備了相當多的食材,不必擔心後到的人沒得吃。」
藏在花旗木枝葉裡的小精靈有存和好食可就沒這麼歡喜了。同時同地同一株花旗木被一台機車、三輛汽車和四個男人團團包圍的壓力,令他們害怕得冷汗直流,擁抱彼此瑟瑟顫抖。
「有存--好食--」
隱隱約約有道聲音在呼喚有存和好食,團抱在一起的二個小精靈抬頭遙望天空,立刻發現不遠處有許多小精靈正朝這裡急速飛來,而後方還有更多的小精靈!
「係阿哥們!」
有存和好食向哥哥們揮手,一眾小精靈飛越他們的頭頂上方,直撲烤肉區已烤熟香氣四溢的食物。
其中一個龐克頭小精靈狠狠咬下一口杏鮑菇,頓時眼冒金星,嘴裡讚不絕口「當當當當當讚!」,身體不受控制的打轉如沖天炮衝向月球。
「喔喔!」捲髮男捂住嘴唇,喉嚨發出咕嚕嚕驚豔稱讚:「這杏鮑菇好吃啊,表面塗抹醬料簡直神來一筆。」
「不瞞各位,本人是開燒烤店的,去年榮獲全國菇菇達人首席。」落腮鬍男裂嘴一笑,對他人舌尖上的反應在預料之內,不禁得意的說:「盡量吃,烤菇菇可是本店招牌,連市長和大老闆都慕名來店指名這項料理!」
散布在熟食區外圍的小精靈們各個屏住呼吸不敢擅自出聲,目睹了龐克頭小精靈食用烤菇菇後爆發的本色演出,大家的目光一致掃向鋁箔盤裡吃到剩下半盤的杏鮑菇。
仍舊待在樹上不敢接近人類的有存和好食,身在高處的他們看見某個短腿哥哥踏出勇氣的第一步。搶先開跑的舉動刺激其他小精靈爭先恐後搶吃烤菇菇,反而短腿哥哥因為腿短被其他小精靈超越,不只被衝撞掉出桌子外,還頭下腳上插進泥地裡。
「看著有食,走恁遽,有存菇菇就愛偷笑了!」(看到吃的,跑這麼快,還有剩菇菇要偷笑了!)
倒插泥地的小精靈拔出自己的頭,一邊吐泥土一邊奔向爭搶菇菇戰場,看在眼裡的有存和好食轉頭互視彼此,頓時領悟到美食當前,應該也要去爭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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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怎麼還沒來,要不要聯絡一下?」眼罩男吐掉雞翅膀骨頭。
「你的右眼怎麼蓋著眼罩,是受傷嗎?」明知特意關注他人缺陷很失禮,機車男還是按捺不住好奇開口詢問。
「喔哈哈,我曾經是拳擊選手,右眼的傷是勳章。」眼罩男伸手觸碰自己的右眼罩,感慨的說:「一群暴徒闖進銀行搶劫,竟然惡劣的對女性行員施暴,那時的我一股熱血把命豁出去抵抗,沒想到我的不要命感染其他人質,後來所有人合力制服暴徒。我救下的女性行員就是現在的女友。」
眼罩男平靜講述英勇救美事蹟,引得另外三人和現場小精靈們紛紛投射欽佩眼光。
有存和好食則趁機飛到落腮鬍男的盤子裡,一個咬住牛肉串前端的鳳梨,一個咬住後端的青椒,安靜且迅速的啃食入肚。
「我和你恰恰相反,我的女友是我的英雄。」捲髮男羞怯地講述過去出國自助旅行的時候,捲入當地戰亂身中八發子彈,幸運被國際醫療團醫師拯救,如何治療頻死自己的過程。「結局是,我就隨醫師回國成為她的男友啦。」
小精靈們聚攏在捲髮男身邊,紛紛頭頂冒出一堆愛心泡泡。
「鄉下夜晚的風兒真是喧囂,蟲子吱吱喳喳像是暢談亦像是唱歌,好不熱鬧。」機車男撫平被小精靈拉扯弄亂的金髮。拉開樂器袋拉鍊,取出一把吉他,噔--手指輕輕撥弦,弦音一瞬間為這烤肉場地帶來輕鬆愉快的氣氛。
「唔?總覺得食物消耗的特別快?」落腮鬍男對於吃不到幾口食物便空了的盤子感到困惑,嘴饞的他只好撬開酒瓶蓋喝起啤酒,繼續加把勁烤更多肉。
最早因烤菇菇太美味而升空的龐克頭小精靈興沖沖的返回,同時尾隨一票好奇兼具食慾滿滿的小精靈們。雙方熱情洋溢大打招呼,許久不見的同族小精靈在今晚滿月時刻齊聚一堂,開心的手拉手飛舞,或坐落在烤肉區域周圍的花旗木枝葉上交換陳年八卦。
順利吃到烤物的有存和好食膽子大起來,鎖定落腮鬍男旁邊桌子上烤熟等放涼的菇菇。
「兄弟吊晃槓。燕仔飛天轉向下。吊菜落地生得彎。」(兄弟合夥盪鞦韆。燕子飛天急轉直下。茄子垂直生長至地面會彎曲。)
好食的膝蓋勾在樹枝上,雙手抓住有存的兩腳踝,當晃蕩弧度上升至最高時,便放手將有存朝天空丟。在空中急速飛馳的有存宛如燕子般敏捷,扭轉腰部,頭部垂直落地,毫無差池降落到菇菇盤子,抱住最肥美菇菇的剎那,忽地一個倒鉤式飛升,成功飛回樹上與好食會合。
「恁慶喔!(真能幹喔)」眾小精靈紛紛鼓掌吹口哨,無一不讚賞兄弟倆的超高難度合體技演出。
默契極佳的有存和好食互相擊掌,共同享用到手的菇菇。同一時間咬下那白嫩飽滿的肉體,鮮味直衝腦門,菇肉溢流出的汁液在口腔內蕩漾,尚未吞入腹,已然看見隔年的春光之神提前造訪大地。
彷彿上癮般迫切再大啖一口時,有存和好食卻發現手裡的菇菇不見蹤影,早已被其他哥哥們一個接著一口吃光了!
模仿人類戴眼鏡的哥哥義正嚴詞的講:「該個菇菇魔人炕个菇菇有影好食,無道理淨你兩儕對半分,應當𠊎這兜兄弟共下分啊。」(那個菇菇魔人烤的菇菇實在好吃,沒道理只有你們兩個對半,理所當然我們兄弟們一起分享啊。)
「喔~原來係喊菇菇魔人。」一旁啃豆芽的哥哥歪頭表達困惑,臨時獲得某種啟發,隨即點頭贊同說:「正經係佢聰明,𠊎聽差恅著係菇菇達人哩。」(原來是叫菇菇魔人,真的是你聰明,我聽錯以為是菇菇達人哩。)
坐在樹枝另一端的哥哥眼睛發出光束,嘿嘿嘿的說:「嘿唷,烤肉魔人聽起來當慶!」(烤肉魔人聽起來很厲害!)
被哥哥們輪流摸頭的有存和好食,挨著彼此不敢再提分一杯羹這檔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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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肚子沒得填飽,四個大男人顧著喝啤酒,逐漸興起醉意。
夜風微微吹拂而過,機車男彈吉他的曲調有意無意附和著小精靈們的喧笑歡鬧。
「現在都幾點了?怎麼親戚都沒到?怡君手機不通?」眼罩男打了個酒嗝,再次拿起手機撥打女友電話。
「唔嗯。」捲髮男灌了第八瓶酒給自己壯膽,開口講出內心話:「來之前其實我挺焦慮能不能適應一大家族的客家人親戚,一方面心裡很開心,怡君終於介紹我給她的家人。」
「喔喔--」機車男搖擺身體,臉上的水鑽鏈條隨著感情變化晶光閃爍,質樸嗓音唱出鄉土歌謠:「她在街角賣三明治,一回眸,瞳孔倒影無與倫比的我--她每天特製漢堡咖啡送我,獻給純真--愛的吉他聲永遠愛怡君--」
「通通給我等一下!」落腮鬍男懷疑是自己耳朵聽錯歌詞 ,重重拍擊身旁的保冷箱,打斷對方深情款款的歌唱。「我家那口子名字叫怡君欸?不對吧?你們是怡君的親戚吧!」
窩在花旗木上吃飽撐著沒事幹的小精靈們一齊刷刷刷扭頭,數十道目光全集中在四名男子錯愕尷尬羞怯質疑的烤肉場,連飛離花旗木打算回家睡覺也可能去續攤的小精靈們看好戲般火速折返。
「我的女友叫怡君!」眼罩男沉下臉,一字一字清晰表述,沒有商量的餘地。
「怡君的真愛是我!」捲髮男激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差點被放置空酒瓶的箱子絆倒。
「我是怡君的菜,不對,是舒肥肉!」機車男吉他在手,可攻可守。
短暫的烤肉友誼,四個不同人生的交會點,因為堅持各自立場,衝突一觸即發!
忽然間,沉默許久的落腮鬍男流下兩行熱淚,恍然大悟的真情告白:「我所知道的怡君作為一名演員很努力很稱職,每天早出晚歸,可是演技始終無法提升,往往只接到二三線角色,我是這麼認為的……」
眼罩男臉色嚴肅的走到落腮鬍男身邊,舉起肌肉線條結實的右手臂,落在對方肩臂上的手掌沉重且有力拍了拍。捲髮男撇撇嘴一副不情願的態度,步伐扭扭捏捏來到落腮鬍男和眼罩男的眼前,毫無預警便送給他們一個大擁抱。吉他聲再度悠悠傳唱情歌。
已經拿出家當準備押注的小精靈們一一面露各種嫌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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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天光仔……」(天快亮了)
花旗木的草坪冷冷清清,風吹不走人走小精靈也離去的寂寥。
有存打了個大呵欠,手掌心接住從樹葉尖滴落的露珠,飲水漱口清洗臉頰,仍然克制不了睏意來襲。附近的好食發出一串悲鳴,倒是勾起有存的好奇心,於是飛過去一探究竟。
原來是昨天遊遊蕩蕩不見蹤影的姊姊,現在轉移到好食的床上呼呼大睡!
「阿姊你仰會在這位出現,號𠊎个位仔睡目!」(姊姊妳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霸佔我的床睡覺!)
好食雙手揉揉自己迷迷濛濛的眼珠子,搖頭抗拒這場悲劇,無力的他雙膝一軟,跪在姐姐身旁,睜圓的目珠眼白佈滿血絲。
「甜粄、紅粄、芋粄、面帕粄,大口咬,當暢快!」
「逐日食飽尞,尞飽食,妳係豬仔無? (每天只是吃吃睡睡,妳是豬嗎?)」好食只敢在口頭上逞強怒罵:「這係𠊎收集月鴿仔个羽毛,自家鋪个眠床,行開,戇豬。(這是我收集鴿子的羽毛,親自鋪的床,離開,蠢豬。)」
「𠊎押三號怡君……唔嗯殺殺㓾㓾㓾哇啊啊了淨淨𠊎个本錢……」(我選三號怡君……唔嗯殺殺殺殺殺哇啊啊敗光光我的本錢……)
驚心動魄的夢話。有存抬腳,試探性踹了姊姊兩下,希望姊姊可以自動滾落這根樹枝。看著她睡得口水直流如此香甜,哪裡料到一個翻身,腦袋直接擊中好食的肚子,腳跟猛力側踢有存的小腿。
二個小精靈雙雙倒在姊姊身旁。
東邊山頭升起的陽光格外溫暖,麻雀們聒噪吱啾宛如安眠曲,喧鬧了一整夜的小精靈們跟著西落的圓月回歸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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