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蝶仔──揚蝶仔──』
『──飛過崗,船來等,轎來扛,扛到黃泥崎頂直直上唷喔唷喔唷唷……』
嘎──拉門滑軌發出一道刺耳聲響,碰!
阿全費了點力氣將軌道生鏽的拉門推到底,與此同時,噪音驚動到周遭的原住戶,蟑螂、螞蟻、蚊蚋以及壁虎紛紛遠離門附近,分散到各處。
「哇,好險。」阿全甩甩差點被門縫夾住的手指,鞋子腳底踏進屋裡的瞬間,都市的繁華便利有如跑馬燈在腦中快轉一輪。「這棟屋子也太髒了吧,蜘蛛網去去,噁,壁虎和蟑螂大便,我今天晚上是要怎麼睡啦?」
密閉已久的空間混雜著一股類似木頭和腐敗雜草的氣味,雖說氣味不至於難聞,但總是對人體不好,他依序走到廚房和臥室,將連接後院和側邊走廊的兩扇拉門以及窗戶打開,讓外界空氣從紗門紗窗流入室內,促進空氣循環。
掀開罩住木製沙發的塑膠布一角,揚起的灰塵害得他連打幾個噴嚏,他一一將罩住傢俱的塑膠布移除,然後丟到屋外的屋簷下等有空時在處理。
「什麼都還沒做就灰頭土臉了。」阿全一邊抱怨,一邊卸下背包放在座椅。
明明外頭陽光燦爛氣溫悶熱,屋裡卻透著微微涼氣,彷彿是另一個空間。他坐在椅子扶手上,默默盯著牆壁上靜止不動的壁虎,一隻大黑蚊在視線內徘徊數圈後停在他的額頭,啪,一掌打死毫無防備的蚊子。
「不管這個屋子住了什麼,找到祖先藏起來的財寶之前,我也只能繼續待在這裡,沒有任何退路。」
阿全低聲嘀咕,提醒自己回到鄉下的目的。他掏出放在褲子口袋內乾乾癟癟的皮夾,打開來,夾層僅剩幾個硬幣,提款卡夠能提領的額度不超過兩千元,在找出祖先曾經一夕致富的線索,餵飽皮夾和銀行戶頭之前,真的沒有退路了!
他拉開皮夾拉鍊,小心翼翼地抽出防水夾層裡的一張舊照片。
春 得富、敏芳和小全 2084年7月合照
照片背面用黑色墨水寫下註記,已經是阿公的老習慣。翻回正面,當時依然活力健朗的阿公、阿嬤和小阿全站在照片左半邊,右半邊是生機盎然的菜園。
「好景不常。」阿全不假思索重複他的姑姑當時翻閱相簿時所說的話。
去年在飯店舉行的家族聚會上,姑姑帶來阿公生前保存的相簿,相片彷彿有股將人拉回往日歲月的魔力,一名親戚開口懷念某樣物品、誰的喜好等等,喚起了眾人共同擁有過的記憶,話匣子一打開,很快地順著話題聊個不停。那個時候,阿全無意間看到阿公生前最喜歡的一張照片,三人站在菜園左半邊的合照……
阿嬤跟著阿公生活了數十年,又是隔壁村出生的人,肯定是了解事情的內情,可惜兩位祖父母已不在人世,現階段只能想辦法從生者口中套出消息。這次回老家之前,特地用了各種暗示對爸爸旁敲側擊一番,但是怎麼問怎麼猜測,爸爸若不是裝糊塗,就是真的一問三不知,沒獲得關於財寶的額外線索。
沒錢這件事十分急迫,但是欲速則不達,必須從長遠的角度考慮,制定妥善、不被人懷疑的計畫,才有辦法一人獨享這些財富。
「欸,你幹嘛瞪著牆壁發呆呀?」
忽然聽見有小孩子說話聲,沉浸於自我思慮裡的阿全直覺轉頭看向聲音來源,卻瞄見窗戶邊上有一顆頭!
「啊啊啊有阿飄啊──」
「你才阿飄勒,住在鬼屋。我爸打你的手機不通,所以要我叫你來吃飯。」小學生朝他吐舌頭,傳完指令,踩著腳踏車踏板在院子迴繞半圈,遠離這棟舊屋。
「喂,喂,你爸是誰?」阿全將舊照片放回皮夾,走到窗戶前看著那個騎腳踏車的小胖子隱沒番茄園後方,頓時記起阿叔和叔姆有一對兒女,比自己小五歲的大女兒先前聽說考上大學住在學校宿舍,小兒子應該還在讀小學的年紀。
阿全按了幾下手機按鍵,螢幕黑屏毫無反應,應該是昨晚忘記充電,造成電量耗盡。不曉得現在確切時間,又不好拒絕阿叔的邀請,他感到些許厭煩的騷騷頭髮。
「好麻煩啊,不太想過去吃飯……」搭乘客運的中途因為暈車而清空腸胃,雖然胃部因此舒服許多,但是短時間內實在沒胃口再吃下任何食物。
手伸進背包摸索,偏偏忘了帶充電器,更覺得心煩。阿全不帶希望的翻找這間屋子裡的櫥櫃和抽屜有沒有以前遺留下來的充電器,尋遍各角落一無所獲,反而在廚房的冰箱裡找出一綑舊款電器的電源線,還另外發現掃把和畚斗被塞在電視機後方,一些像遙控器、水鑽髮夾、扭蛋等等的小零件小物品,被放置在浴室馬桶蓋、烘碗機或鞋櫃等等奇怪錯誤的位置。
注意到物品擺設錯亂的阿全,就像眼角卡了一顆沙粒般難以容忍。
「這不是阿嬤的東西嗎?」阿全打量躺在手心上的水鑽髮夾,心裡產生困惑。「究竟是誰這麼無聊,把這個拿出來?媽這麼明理,肯定不會做出這種事,雖然爸常常東西用完隨手亂放,也不會隨便亂碰遺物才對。」
阿全先將遙控器放回客廳的木桌抽屜裡,也因為這個舉動,反而發現一只飯杓,當他把錯位的物品拿回廚房放好,卻在電鍋裡發現一把螺絲起子,跑到倉庫費了些時間找到工具箱,又再箱子內發現一個茶壺。
許久不曾好好做體力活的阿全來回跑遍屋裡屋外,打開各式各種器物的門或蓋子,找出錯位物品的正確放置處,接著再撿到另一個不在其位的物品,只得再……數回合下來,阿全累得像頭牛大口喘氣,四肢肌肉好像累積了整年份的運動量一樣痠疼。
「這是最後一次,放回原位以後,再也不管了!」他手持水鑽髮夾,拖著疲乏無力的小腿,直直朝收納祖父母遺物的臥房前進。
轉開門鎖,推開門,一道涼爽的風由內吹出,他不禁雙手交叉抱胸抖了一抖,抖掉大半不悅情緒。踏入塵封多年的臥房,擺設幾乎跟從前毫無二致,安安靜靜的氣氛,令他不由得放輕腳步,下意識想放了水鑽髮夾後盡快離開。
地板腳印由門邊一步步延伸到梳妝台,桌面上擺放著一座機械鐘。
刻、刻、刻、刻、刻。
阿全目不轉睛地看著仍在運轉的齒輪,當鐘盤的三根指針全部指向12點鐘,合而為一的瞬間,響起敲擊水晶般清澈透亮的樂曲。
春天氣味迎著鼻子飄送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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