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 Founder of Left Hand Path - 第六章

站在雅室門前，鄧玥不急不慢問道：「澤蕪君，不知先生召見在下所為何事？」

「鄧三公子莫要緊張，叔父只是想跟你閒聊幾句，別無他意。」藍曦臣笑道。

「我這賣檀香出身的，有甚麼好聊的？」鄧玥失笑，並雙手抱胸，「經你這一說，我反而更害怕了。」

藍曦臣笑而不答，朝門口處微微抬手：「請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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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室內冷香裊裊，一面牆上掛着四幅水墨畫，皆為四君子題材，周圍亦疏疏落落擺放了幾株赤松盆景，佈置雅致，當真恰如其名。

端坐在裏面的正是一頭戴雲紋抹額，身穿白袍的年長男性。他容貌端正，然而臉上的長鬚和周身迂腐死板的氣質使他老了十來歲，望之如四十許人。

清談會結束後，藍啟仁才於昨日從清河返回雲深不知處。連日奔波，他打算休息一、兩日再繼續授學，亦趁着這段期間處理宗門事務以及聽門生匯報近日門中各項事宜。

魏無羨帶領一眾世家子弟胡作非為實屬意料中事，可是他連累自己的得意門生一同受罰就難以饒恕了，若非藍曦臣替其說情，他早就讓這頑劣之徒抄百來遍《雅正集》了。

然後就是彩衣鎮除水祟一事。

岐山溫氏會將棘手的邪祟推卸給毗鄰的世家早成了家常便飯，藍啟仁卻萬萬沒想到這一次居然是水行淵，幸虧順利消滅，否則鎮上的百姓往後的日子將苦不堪言。

而立下此功勞的人，正是鄧玥。

姑蘇藍氏與香城鄧氏雖長年互有來往，卻無多大交集，極其量是交易關係，僅此而已。藍啟仁只知道鄧家盤踞於神州南端，二十年前更內鬥不斷，本因此沒落，然而如今不衰反盛，假以時日興許風頭直逼五大世家。

這香城鄧氏，似乎不容小覷。

於是，他讓藍曦臣把鄧玥叫來，欲試探其底細。

雅室的門打開又關上，鄧玥徐徐行至他面前，鞠躬作揖：「學生鄧玥見過藍啟仁先生。」

藍啟仁頷首，「嗯，坐下吧。」

茶水剛好烹滾了，他舀起兩小碗置於案上，並打量坐在對面的鄧玥，後者正低頭垂目，舉止恭敬卻不卑不亢。他略有耳聞這鄧三公子乃是宗主鄧釗與來自西北之地的番邦女子所生，身上流着一半蠻族的血，想必性情好戰兇狠。可而今見鄧玥長相秀氣，頗有世家子弟之風範，加上他在彩衣鎮有除去水行淵之功，傳聞或許言過其實，內心的排斥才稍為減卻。

鄧玥對於這種審視早已見怪不怪，片刻後他從儲物袋取出一本書推到藍啟仁面前。「拜師禮，還望先生笑納。」

此書釘裝奇特，以棕色皮革做為封面，上頭以洋文寫着書名，邊緣參差不齊，宛如野獸的利齒，還用了皮帶牢牢捆住。

「此為何書？」

「一本奇獸圖鑑，名為《怪獸的怪獸書》，不過凶性難馴，用以鎮守貴府藏書閣最為合適不過。」鄧玥又放上一本線裝書，「這是學生拙譯的漢文版本，還望先生賜教。」

藍啟仁甚少見過西洋書籍，聽此書不但跟活物無異，還具有凶性，內心不由得生出些許抵觸。「你應當多讀聖賢經典，這等閒書、雜書終究使人玩物喪志。」

鄧玥聞言，抬起頭與藍啟仁對視，深藍雙瞳中似笑非笑的神色轉瞬而逝，他恭謹道：「學生知道。」

藍啟仁又是滿意一頷首，轉問：「聞說你除掉碧靈湖的水行淵？」

「是的。」

「水行淵向來極為難以消滅，你到底用何種方法？」

「護法咒，學生於不列巔求學五載，習得些許西洋法術。」鄧玥抽出魔杖，往半空畫下一個圓形，那隻燃尾巨狐再次現身，它在二人之間巡視數圈後，把頭搭在鄧玥的肩上，狀甚溫馴。「幸得澤蕪君信任，學生方能略盡綿力。」

藍啟仁感應到這銀白狐狸靈力強大清正，訝異於這陌生的法術，亦可想而知鄧玥絕非泛泛之輩。

不過，木秀於林，本來就是一件壞事。

藍啟仁不想他年紀輕輕便驕矜自負，略訓道：「雖說這西洋法術有除祟之效，卻非玄門正道，以後少用此等奇技淫巧為妙。」

鄧玥爽快應道：「學生明白。」

「我知你與魏無羨還有聶懷桑私交甚篤，然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交友需慎重。」

鄧玥眼底又是掠過一絲晦暗，他撤掉護法銀狐，微笑道：「學生自有分寸。」

藍啟仁撫了下巴的長鬚，越發覺得鄧玥孺子可教。他又試着查探香城鄧氏的近況，卻因鄧玥避重就輕地帶過作罷。「午時已至，我不再留你了，回去吧。」他伸手拿起鄧玥贈送的洋書。

鄧玥道：「先生，閱覽此書之前，請先用手指順着書脊往下一捋。」他起身向藍啟仁深深一揖：「學生先行告退。」

雅室又剩下藍啟仁一人，他狐疑地看了看手上的書，然後解開皮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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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諸位世家子弟回到久違的蘭室，繼續聽學。

鄧玥坐在最後排的近門口位，左右兩邊分別坐着魏無羨和聶懷桑，江澄則為了博取表現而逕自坐在第一排。

藍啟仁出現時一跛一跛，臉色如炭，把離他近的公子們嚇得直冒冷汗。他先環視四周，見到鄧玥三人坐在一起已是青筋暴現，他先指住魏無羨斥其厚顏無恥，頑劣不堪，又警告道若再犯禁，決不輕饒；魏無羨只嬉皮笑臉聽着，完全是左耳入右耳出。

藍啟仁罵夠了，開始講課授學，魏無羨無心聆聽，對鄧玥說：「啟明兄還真挑了個好位置。」

鄧玥打開了一本洋書，邊看邊用沾水筆在一本羊皮書上抄寫，「要是他趕我們出去，也走得方便些。」

魏無羨低笑道：「且看如何。」

聶懷桑也不甘無聊，道：「鄧兄，方才藍老頭好像瞪了你一下。」

「喔，是嗎？」

「而且，今日他似乎行走不便，該不是昨日你跟他打了一場吧？」

鄧玥噗哧一笑：「我可沒有這膽量，大抵先生不慎被狗咬傷了吧。」

魏無羨卻大驚道：「這雲深不知處居然有狗出沒？啟明兄別要唬嚇我啊！」

三人聊天，動靜不經不覺弄得大了些，引來藍啟仁假咳兩聲才安分下來。

藍啟仁望着鄧玥一副乖巧的模樣，右小腿上的傷隱隱作痛，他自知早應依照指示打開那本書，豈料一解開皮帶，它登時咬住自己不放。這些西洋事物當真邪門歪道！

他道：「鄧玥。」

魏無羨小聲道：「點你的名了，當心。」

鄧玥放下筆，應道：「學生在。」

藍啟仁先問鄧玥幾道關於仙門百家譜系，見他對答如流，又問：「今有一魔物，為生人所化近二百載，殺逾千人，當如何處置？」

桑懷桑暗叫不好，這跟那時提問魏無羨的難題無甚差異，他擔心看向鄧玥。

鄧玥心底冷笑，他不介意梅開二度，回答：「依學生愚見，既然此魔物已修行近二百年，道行雖淺，不妨與其締結契約，共同修練，不失為雙贏之道。」

此話一出，全場皆靜。

魏無羨不禁咋舌，卻又覺得言之有理，一時間倍感矛盾。

「荒謬絕倫！」藍啟仁怒喝道，「邪魔妖物本該降之、伏之，不得已下才消滅之！你竟妄想締約束縛，難道你不怕後果不堪設想了！」

「先生以偏概全了，並非所有魔物都是罪大惡極，而且未曾見識過不等於不存在。」鄧玥揚起嘴角，目中滿是諷刺，「古有賢王所羅門號令七十二柱魔神而使以色列王國繁榮數十年之久；法師梅林由凡人與夢魔所生，長年輔助亞瑟王統治卡美洛王朝，功不可沒。兩者均與所謂的邪魔密切相關，卻用以行就正義之事，我等後人仿傚，有何不可？」

「簡直天方夜譚，豈有此理！」藍啟仁氣得朝鄧玥扔去一本書，此子比魏無羨更心野！「若是契約失效而使魔物再次濫殺無辜，你又當如何？」

「既然選了這條路，就該清楚其風險，大不了兩者同歸於盡，」鄧玥不躲開迎面而來的書，只穩穩接下，續道：「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蠻子！非我族類！藍啟仁心口頓時絞痛得厲害，再辯論下去只會氣死自己。「抄《雅正集》全篇二十遍！滾！」

鄧玥語帶恭敬道：「多謝先生教誨，學生獲益良多。」彷彿剛才駁嘴的是另有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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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藍啟仁身上帶傷且怒極攻心，本日不便再授學，於是提早下課。當他們回到房舍，只見鄧玥抱着西域的烏德琴奏樂，他身邊有數件樂器浮在半空一同伴奏，曲風詭譎，卻莫名地使人入迷。

曲終了，鄧玥收起樂器，若無其事問道：「回來了？」

聶懷桑一時不知該說甚麼，半晌後道：「鄧兄，藍老頭這回氣得不輕啊。我先幫你抄幾遍《雅正集》，明早再向他賠禮致歉吧。」

江澄幸災樂禍道：「東施效顰，活該。虧你還有興緻彈曲取樂，實在不知悔改。」

「江澄你閉嘴吧！」魏無羨道，這情況下難保鄧玥會忍住不對他動手。江澄見鄧玥不作聲，這回佔了一次上風，心情愉悅地回房擦劍。

「我早就抄好了。」閒雜人等走了，鄧玥才指了指書桌，那裏堆放了數大曡抄本。「我不過實話實說，怎知他會這般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