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溫暖的光芒,是她生平見過最為耀眼奪目的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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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2年,夏日,是有蟬聲唧唧作響的季節。
半夜十一點四十分。有個身著白色襯衫以及群青色牛仔褲的男子,手上提著沉重的公事包,在只有路燈照射的街道上踽踽獨行──他是二階堂時森,一名37歲的青壯年職員。
「終於快到家了。」他心道。從公司離開,行了兩小時的通勤路程,時森不禁露出疲憊的神情,
叮咚。
「明天記得把吩咐你的資料帶來,忘記你就等著挨罵。」
是標註「老闆」的人傳來的數位訊息,其預覽畫面清晰地進入時森的眼中。
這是一種稱作瞳內網路的科技,能夠從植入水晶體的奈米電路板接受外來訊息,經過處理後映照出只有使用者一人才看得見的影像。
他停下腳步,深思是否要讀取該則訊息。顯然,他還沒有開始準備資料。
連續四天的超時工作,已經讓時森心力交瘁,雜亂的思緒充斥在睡眠不足的腦內。但為了自己的孩子,實在無法辭去這項雖然勞累,卻高薪的工作。
為了半年前因一場車禍而死去的妻子──二階堂薰,與自己一同生下的孩子。
時森從口袋拿出手機,瞄了眼主畫面,那是他與妻子在水族館前的合照,照片裡的薰笑得多麼燦爛,髮上那淺紫色的髮夾在陽光反射下格外閃耀,與她俏麗的面孔一同成了照片的焦點。
可是,時森是永遠見不到那樣具有活力的愛人了。
即使過了半年,當時的景象依然歷歷在目。和他大吵一架的薰,憤而衝往門外,自己卻冷眼旁觀,沒有打算阻攔。殊不知,這場齟齬竟是最後一次與她的對談。
每一天,每一天,悲痛一直像是霧霾一樣糾纏著他,自責也宛如迴廊永無止境。為什麼當時自己沒有在她的身邊?為什麼自己不能壓下情緒,率先停止爭吵?為什麼、為什麼受害的不是自己,而是最親愛的她⋯⋯。
「薰⋯⋯對不起,對不起⋯⋯」時森不斷對著手機道歉,以愧疚的哭腔說道:「我好想再見到妳⋯⋯一次也好,我一定、一定會保護妳的⋯⋯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霎時間,周圍的路燈「喀擦」的一聲切斷了電源,時森的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蟬聲也在此刻戛然而止,陰暗的街道上只剩時森一人,氣氛異常詭異。
時森被這個情形嚇到,不禁脫口而出:「這是怎樣?」
周遭理所當然地沒有人回應。
彷彿在渲染這樣恐怖的黑暗,時森的手機竟在他的手中不自然地震動,在萬籟俱寂的環境下發出巨大的聲響。
不待時森回應,下一秒,手機主畫面的那張合照上,那枚紫色的髮夾開始一閃一閃地發亮。從細微的閃光,逐漸轉變為刺眼的光線。它就這麼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直到一股壓倒性的無意識侵蝕了二階堂時森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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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猛烈的陽光讓時森醒了過來。
環顧身旁的景物,時森看到了幾根電線桿、零散的樹木以及一大片翠綠的田地。
他並非身處先前所在的那條街上。
「我在哪裡?」時森疑惑地想,再一次看了看周遭,發現不遠處有一幢破舊的平房,在廣大的土地上不甚顯眼。
摸不著頭緒的時森,只能用剛醒來的少許力氣,以踉蹌的步伐走向那間小屋。
此時,一個女孩走出那棟房子,她穿著淺藍色的校服,背著黑色的雙肩背包在田埂上小跳步,十分相信自己的平衡感,不擔心會跌入田中。
那個女孩看來是一個高中生,這點,在時森與她對到眼的那一刻,被他證實了。
「薰⋯⋯?」時森就在田埂末端連接的道路上站著,女孩停下腳步,直盯著他看。伴隨著錯愕,時森小聲喃喃自語道:「不對,不可能⋯⋯可是,很像⋯⋯非常像⋯⋯」
「你是在自言自語什麼?」那女孩開口了,聲音如銀鈴般悅耳。女孩胸前的名牌確確實實寫著「畑山薰」三個字。想當然,時森肯定知道「畑山」就是薰婚前的姓氏。
「名牌上的名字,還有這聲音,真的是薰?啊!那個、那個髮夾⋯⋯」時森所看到的是女孩額上的紫色髮夾,不論是形狀還是色調,都與他手機上那張照片裡,薰所別上的髮夾如出一徹。而這枚髮夾,正是薰高二時從時森那裡獲得的生日禮物。
被確認是薰的女孩再次開口道:「從剛剛開始,你都在講些什麼?二階堂時森?」
聽到薰呼喚自己的名字,再加上與她久別重逢的喜悅,讓時森忍不住流下了溫熱的男兒淚,他哭著用支離破碎的話語說:「妳⋯⋯真的、我⋯⋯」
「啊?你、你為什麼哭了?我說了什麼嗎?你你你不要哭啊!莫名其妙的是我啊!明明說約我到學校去念書,你卻大老遠跑來了我家?而且⋯⋯」驚慌失措的薰對著時森講了很多話,但他卻一句也沒聽進去。不過,他的確感到了異樣。
「這裡⋯⋯是妳家⋯⋯?」時森揉了揉眼,又看了一次這片鄉下的田地,這裡怎麼看都不像是就讀都市高中的薰會居住的地方。不過,他的確知道薰曾經搬家過。
「當然。嚇到了?這麼偏僻的地方。」薰的語氣沒有起伏,就像是在說眾所皆知的道理一樣。她接續說:「但我覺得很奇怪,應該沒有任何人知道我家確切的位置才對啊?你突然就出現在附近這件事就更奇怪了。」
時森還沉浸在見到薰的歡喜中,語無倫次地說:「啊⋯⋯嗯,突然就⋯⋯我醒來就在這裡了。」
「啊?你在說什麼啊?不管了,要趕不上公車了,先跟著我去搭車吧,到學校再好好解釋。」語畢,薰便快速離開原地,跑向道路的另一邊。時森卻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讓已經跑了一段距離的薰回頭大喊:「快點!真的要趕不上了!」
在混亂與興奮交錯的情緒下,時森快步追上了薰。以別人看來十餘歲的外貌,追上了高中的畑山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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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穎高中,位於市中心的一所明星高中。但事實上,就讀此高中的學生幾乎都住在學校附近的繁華地帶,即使是少數的例外,也是從不遠的郊區來的。因此,學校並沒有設置宿舍。
換言之,像薰這樣從千里迢迢乘坐公車,從偏遠的鄉下每日通勤的學生,幾乎不曾出現在這間學校。
雖說是都市學校,校內的綠意卻是不少,嚶嚶啼叫的鳥群隨處都能找到立足點。溫暖的夏天甫至,奼紫嫣紅的花兒在校園內恣意綻放。
矗立在校園正中央的建築,是一間上了年紀的圖書館。據說從創校至今都不曾重建過,但內部裝修狀況仍非常良好。
圖書館的三樓是閱讀室,通常被學生當作「可以討論的自習室」使用,常常也有老師來這裡為成績較差的同學課外輔導。
「所以說⋯⋯2X-1的平方微分之後是8X-4⋯⋯你這題答案自然就錯了。」兩人坐在閱讀室角落的書桌前,薰正為不擅長數學的時森作講解,他只裝作很認真聽的樣子,實際上充耳不聞。
「能再一次聽到薰的聲音我是很高興啦⋯⋯可是⋯⋯」他心想。跟著薰來到這間與她初見的學校,心中充滿許多感觸,但還沒解決的疑點太多,讓他無法專心享受與薰相處的時光。
第一點,時森從公司回家的路上,只因說了句「好想再見到妳」,就發生了許多離奇的現象,甚至昏厥在地,醒來後就出現在薰的舊家附近。
第二點,原本應該半年前就死去的薰,現在卻活生生坐在面前。更奇怪的是,在鏡子前看到的自己,就像是時光倒轉了二十年,變回了高中的二階堂時森。
第三點,從剛剛開始,時森就一直嘗試開啟瞳內網路,試圖找尋什麼線索,但徒勞無功,彷彿這項功能不存在一般,無法啟動。口袋內的手機也早已消失不見。
即使難以置信,即使像是小說內才會出現的情節,這依舊是不可否認的現實。而能合理解釋這一串事件的理由⋯⋯或許只有一個。
「薰⋯⋯不對,畑山⋯⋯?」時森打斷薰的教學,以不確定的口氣開口說。
薰放下手中的自動鉛筆,看著時森回道:「怎麼了?」
「呃⋯⋯那個⋯⋯可以告訴我,今年是哪一年嗎?」時森支支吾吾地問,從旁人聽來這個問題實在是一個玩笑罷了。
「⋯⋯你就這麼討厭數學嗎?腦袋沒燒壞吧?」薰的回答也是合理的吐槽。
「⋯⋯我是認真的,快告訴我!」時森叫道,幾個人轉過來看他,讓他有些羞赧。
「2022年。2022年6月5號。」薰簡潔地回答時森,然後提及了來學校前所討論的話題:「你今天真的夠奇怪了⋯⋯話說,你還沒跟我解釋你到底發生了什麼?」
一聽到薰的回答,時森瞬間感到詫異萬分,這一切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任誰都無法相信。但證據明擺在前,令他即使驚訝,也不得不接受現實。
他沒有回應薰對他的提問,逕自陷入沉思:「我真的穿越到了二十年前?這不可能吧?可是薰說⋯⋯等等,意思是現在的我還沒有跟薰交往?」
時森與薰兩人是就讀京穎高中時認識的,由於彼此同樣對海洋生物有興趣,成為了好友。日子久了,兩人之間的關係變得越來越緊密。最後,由時森在畢業典禮當天告白,當然薰也接受了交往的請求。
然而時森回到了高三時期,還沒有畢業,兩人自然還只是單純的朋友關係。
「我的確見到了薰⋯⋯她就像是復活一樣,再一次出現在我面前,我也高興到現在很想對著天空吶喊⋯⋯不過,穿越時空這種事,真的單單是我『想要』,就會發生的嗎?」時森不斷回想這一切的經過,但自己提出的質疑還是無法得到答案。
「你怎麼了?」見時森沉默不語,薰出聲關心道。
時森搖了搖頭,道:「其實⋯⋯昨天開始我家人都去出差了,家裡除了我一個人也沒有。無聊之下,就決定今天把妳約到學校來了。」這當然是時森隨口扯的謊,雖然劣質到他自己都嘆了一口氣,但不知道事實的薰,卻很容易就相信了。
「哦⋯⋯是這樣啊⋯⋯那你怎麼會知道我家在哪?」薰繼續拋出疑問。
「呃⋯⋯妳不記得了嗎?上次⋯⋯差不多上個學期吧,我有問過這個問題,妳有跟我講啊。」時森又嘆了一口氣,但他很清楚人類的記憶是不可靠的,果不其然,薰還是相信了。
「啊⋯⋯也是嘛,畢竟我們當朋友很久了⋯⋯」雖然有一點懷疑,但她相信時森是不會騙她的。她又開口道:「可是你的狀況看起來真的很不好,今天還是先回家吧?現在時間也不早了⋯⋯」
薰瞧了眼手錶,現在正好是傍晚六點,夕陽的餘暉已經斜入圖書館的窗戶了。
「啊⋯⋯對,要回家⋯⋯」時森想起自己現在是一個十七歲的高中生,應該是要回以前的老家才對。
「那就這樣吧,明天還要來學校上課,我也得早點走才行。」只在短短的時間,薰就已經把自己的東西收到背包內,時森見狀,才急忙動手。
「啊哈哈,沒錯,畢竟畑山妳家住得很遠呢⋯⋯?」講到這裡,時森回想起了自己的記憶,這讓他發現另一個疑點:薰搬家到都市應該是她國小時的事了,為什麼現在她卻還住在鄉下呢?這是先前記憶模糊的自己所沒有想到的,但這點,讓他得出了另一個令人驚訝的結果。
「所以⋯⋯這裡,不是我⋯⋯曾經經歷的那個時空⋯⋯?」時森小聲地驚呼,但薰沒有注意到,開始協助收拾他的書籍與文具。
從兩人起身離開閱讀室,一直到薰對他說了「明天見」,他都不斷在思考這件事。
回家後,獨生子的時森見到了二十年前的父母親,他卻感覺自己與他們的距離非常遙遠,不論是生活習慣、飲食偏好,都與自己印象中的不同,儼然自己在這個家是一個異端者,但父母仍是一如既往地生活。
半夜,時森躺在床上,但沒有感到任何的舒適感。從一早就發生了許多異常的事,他好不容易接受了「穿越時空」這個說法,卻無法得知自己前來這個時空的目的為何。而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意識到,這裡或許不是他所熟悉的那個世界,這令他感到恐懼。
「我不管了,我不想理解了⋯⋯至少、至少我再一次見到薰了⋯⋯」
月亮以及星辰還是一樣明亮,沒有因為時間與空間的不同有絲毫的差別。外頭綻起輕柔的微風,持續吹拂著窗戶,彷彿是在詠唱一首悲傷的曲子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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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早上,時森放棄了思考。
刷牙、洗臉、吃早餐、整理書包、對著這個世界的父母說「拜拜」、出門去上學。雖然很久沒有這樣的經驗,但還是順利地完成了。
一切都跟在學時期一模一樣,縱使感到些微的違和感,他也選擇忽略。
從家門出去,左轉,看到轉角的花店之後右轉,再筆直走到底便到達了京穎高中。按照印象中的路線上學,似乎沒那麼困難。
抵達校門口,時森看到左側有一輛校車駛來,然後停下。是薰所搭乘的那班校車。
「啊,是二階堂,你該不會在等我吧?」與前一天相同打扮的薰,剛從校車的前門下車,就看到站在校門口不動的時森。她又開口道:「那也別站在這裡啊,會擋到人的。」
「啊⋯⋯早。」時森看到自己一直以來想念及愛慕之人,再一次停止了思考。
「⋯⋯你怎麼了?再不進去會被當成是怪人哦?」薰催促著時森,這才讓他回過神來,兩人並肩走進校園內。
京穎高中的校門內是一條平直的步道,兩側種了滿滿的楓樹,可惜季節未到,看不見一大片的火紅色美景,但夏天轉綠的楓葉也為校園增添了大自然的氣息。
離開樹蔭後,便可以看見聳立的圖書館,其兩旁就是三年級的學生教室。
「對了,畑山,妳怎麼昨天也要穿校服來啊?明明是假日。」時森隨意提了個話題與薰交談。
「欸⋯⋯我也沒什麼好看的衣服,校服應該是看起來最正常的了吧⋯⋯」薰苦笑著回答。時森才想起昨天看到的小屋,那是薰必須與父母三人共處的家,稍微有點狹窄。這個世界的薰,家境並不富裕。
總覺得有點尷尬,時森暗忖。這是因為不熟悉而導致的隔閡嗎?抑或是遠離學生時代太久?
又走了一段路,見兩人之間都沒有談話,薰開口道:「對了,二階堂你知道七月初有一個水族館的參觀課程嗎?你報名了嗎?」
薰邊走邊雀躍地從背包拿出幾張照片,遞給時森。
照片上面的水族館,就是婚後再一次前往,拍下合照的場景。而且,這場參觀也是他喜歡上薰的契機。
時森還依稀記得,薰注目著那湛藍的海底隧道,輕輕向他感嘆的那句話:「雖然很喜歡海洋生物,可是,我還是更迷戀像我們一樣自由自在,悠遊於海洋中的牠們啊。」
時森揮了揮手,決定不再回想以前的事。他以興奮的口氣說道:「啊,我還沒報名!妳有報名表嗎?我們到那邊可以⋯⋯」
共同的興趣開啟了話匣子,兩人就這樣不停地交談,沒有一刻是閒下來的。
薰的一舉一動,都讓時森陷入著迷。一切都是那麼正常,讓時森覺得,就這樣在這個世界生活下去,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如果人生可以重來,那這次,自己一定會保護畑山薰,直到永遠。時森默默在心底發誓。
人生不是毫無波瀾的,這點時森特別清楚。但在走進教室之前,他都還認為這個時空的自己與薰,是極度幸福的。
他永遠不會想像,竟然存在一個世界,其中的畑山薰過得如此悲慘。
「啊──抱歉──」一個長髮及腰的女子用輕浮的口氣,在教室門口對兩人說道。
只見薰被褐色的液體潑了滿臉,身上的校服全都濕成一片,髮絲因而纏繞在一起。長髮女子的手上,拿著一杯只剩包裝的紅茶,杯口正好對著時森一旁的薰。
「真是對不起──不過妳應該是不會跟我計較吧?畢竟我也損失了一杯飲料的錢啊,錢是很珍貴的呢──是不是,鄉下來的畑山?」
時森還有印象,這個人是班上的女太妹,上杉留美子。
據說她的父親是幫派的頭子,在附近有一定的勢力,許多跟黑社會有些接觸的人都會與她有交流,設法維持良好的關係,保護自己的安全。
時森回想起自己高中時。留美子雖然品行不好,但不曾對從事霸凌的行為,可能是受到學校的約束。也或許是聽從家裡的要求。
但這裡不一樣。剛才留美子的舉動任誰都看得出來是蓄意所為,班上卻沒有一個人出來為薰爭一口氣,也沒有人去通知師長,但卻有不少人在角落竊笑。
總之,薰在這個世界受到整個班級的關係霸凌。
留美子隨手把飲料杯扔進一旁的水溝內。她瞥了一眼時森,道:「欸,這不是二階堂嗎?跟這個土包子走在一起這麼有趣嗎?勸你還是早點遠離她比較好,小心你也會變、低、級、哦──」
她斜眼看著兩人,做出一副嘲笑的嘴臉,向洗手台走去。薰的校服被染成酒紅色,裙邊還有紅茶在滴落,浸濕了她的鞋子。
時森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他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這一切。他看向薰,她只是從書包內拿出一方手帕,正在試著擦乾衣服而已。不發一語的她與其說是無奈,說是「習慣了」更為貼切。
這讓時森感到忿忿不平,被憤怒沖昏頭的他,一股腦地衝上前,準備痛打留美子一番,但薰及時拉住了他的衣襬,低聲道:「不用啦,我又沒怎樣。」
「⋯⋯?」時森怔了一下,他沒想到薰會說出這樣的話,剛才明顯受到了羞辱的對待以及歧視性的言論,不應該直接報復回去嗎?
時森想了想,或許暴力方式確實有點偏激,於是他說:「不然,我帶妳去找班導好了。」
「不用⋯⋯」薰的手抓得更緊了。「真的不用。」
「⋯⋯是嗎⋯⋯」時森看著低頭的薰,她的手還依在自己的衣襬上,這樣想離開也不可能,只好乖乖聽從她的要求。
薰確定時森不會前去報復之後,才鬆開了手,繼續擦乾自己的衣服。
時森也從書包內拿出面紙幫薰擦乾頭髮,但他始終想不透,只是因為薰住在比較偏遠的鄉下,就要因此被全班冷漠對待嗎?甚至讓她不敢向其他人求助?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還好是夏天呢,我也沒有換洗的衣服,不然我一定會感冒。好啦,我們進教室吧。」薰露出淺淺的微笑,但眼角泛著淚光。看到她忍住淚水的表情讓時森不由得心頭一緊。
「畑山⋯⋯」時森無語地看著她,雖然感到不解,但他尊重薰的決定。不過,這更加強了他必須要保護薰的意念。
讓每個人都幸福的世界真的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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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兩個禮拜過去了。
時森幾乎已經適應了「穿越時空」所帶來的改變,只是,那天薰的表情始終在他腦海揮之不去。
時森試著在這兩週了解班上的情形,發覺薰不曾跟自己以外的同學交談,也沒有人主動去找她聊天,有人甚至有時會惡意使她摔跤。薰徹底在班上扮演了「受欺凌」的對象。
學生之間的霸凌永遠是那麼幼稚、蠻橫、無理,有時只是出自於有趣,就讓班上的某個同學成為眾矢之的。除了當事人,沒有人能夠體會成為標靶的痛苦,就像不可能有獅子會嘗試理解獵物的心情一樣。
「既然薰不打算讓我幫助,那麼我也無能為力。離畢業的日子也不久了,就在她的身邊好好陪著她吧。」時森心想,礙於薰的決定,他只能採取消極的行動。
但他的誓言,依舊深深刻在他的心上。
又過了兩個禮拜,再過不久就要放暑假了,這段期間沒有太大的事件發生,一切又是這麼地順利,但這一天,不安的預感卻悄悄攀上時森的心頭。
「畑山,可以跟我來一下嗎?」剛響起放學鐘聲,一名女同學湊到薰一旁問道。她是常與留美子一同行動的佐佐木綠,明明從來不曾善意對待薰,此時卻裝作很親密的樣子,明顯不懷好意。
「⋯⋯找我嗎?我做了什麼嗎?」薰反射動作一般認為自己是否招惹了對方,她的想法早已被扭曲得嚴重。
「沒有沒有,來就對了。」綠表現出和藹的表情,薰不得不跟著走,深怕下一刻對方忽然改變了態度。
時森的座位雖然與薰有點距離,但他仍把這一切看在眼裡。等兩人離開教室後,他決定小心翼翼地尾隨在後。
綠領著薰來到圖書館旁的一間存放舊書籍的小倉庫,雖然平常不允許學生進入,但她不知從哪裡得來了鑰匙。
木門發出「嘎吱──」的聲響被打開了,綠推著薰進入裡頭,隨後把門鎖上,並遠離此處。
時森的心高速悸動,「撲通、撲通」的聲音在耳中縈繞。確定不會被發現後,他前去窺探倉庫木門的縫隙。
留美子的身影清楚地映入眼簾,薰則是在忐忑地在她的身後戰慄不已。
內部的對話聲,時森聽得一清二楚。
「那個⋯⋯找我有什麼事?」薰率先開口,她顫抖的話語字字表現出她害怕的心境。
「⋯⋯明天,是水族館的參觀吧?」留美子不悅地說。她轉身面向薰,直視她的雙眼,道:「可以請妳放棄資格嗎?」
「咦⋯⋯?可是、可是我已經報名了⋯⋯」薰面露為難的表情,見留美子不屑地看著她,薰又道:「難道是要我把名額讓給妳⋯⋯?」
「當然。」留美子把自己的手放在薰的肩上,開口說:「這種參觀,給妳去也是浪費吧?這種『高級』的旅行,配不上妳低賤的地位。」
時森一聽到留美子的話,一把怒火旋即在心中燃起,燒得他痛不欲生,似乎全身每一處的血液都在沸騰。
薰依然平和以待,不過這趟旅行是她所期待已久的,於是她堅定地說:「對不起,這我恕難從命。」
留美子瞪大了眼,慍怒的心情瞬間滿溢,她露出猙獰的表情咆哮道:「蛤?妳說什麼?」
薰被出乎意料的大吼嚇得連連後退好幾步,但留美子硬是把她拉了回來。剎那間,一道清脆的巴掌聲貫穿了整個室內。
「薰!」聽到聲響的時森,不禁不帶姓氏喊出了薰的名字,顧不上旁人的眼光,他使勁對著木門一撞,木門便應聲碎裂。
「⋯⋯痛⋯⋯咦,二階堂⋯⋯」被狠狠地甩上一巴掌的薰,側臉灼熱難受,她用手輕輕貼著,卻無法減輕痛楚。但在她看到時森的那一刻,綻開了笑靨。
「呵,你還在她身旁打轉啊?」留美子瞥了一眼時森,嗤笑道。
正當時森要隔開兩人之際,留美子瞄準了薰的髮夾,將其猛力扯了下來──連帶薰烏黑的髮絲一同,用力地扯下來,扔在一旁。
「啊啊!」薰禁不住痛楚,發出淒厲地尖叫聲。她看著掉落在地的紫色髮夾,眼神為之一變,瞋目切齒地盯著留美子。彷彿比起皮肉痛,她更在乎那枚髮夾。她始終把時森所送的禮物視為珍寶。
時森全都看在眼裡,他現在的憤怒,簡直可以燒毀這個世界。但這次,他並沒有打算出手攻擊留美子。
「妳剛剛是在做什麼?」時森平靜地問道。他深知此時越是刺激對方,越容易引起不滿。
「嗯?怎麼,你現在是打算幫她嗎?欸──真有意思,你喜歡她?」留美子一絲收斂的態度都沒有,不過這次把目標轉移到時森上,這正好中了他的意。
「是,我是喜歡她,那又如何?」薰聽到時森突如其來的告白聲明,慌了一下,隨即臉頰泛上不同於掌痕的紅暈。
「竟然喜歡這種土包子,你的眼睛是瞎了不成?」激將法沒有奏效,留美子感到驚惶,說話的音調產生起伏。
「即使瞎了,或許也比妳這種講不贏就動手的人好很多了?」時森張開手,把薰保護在自己身後。雖然嘴巴上這麼說,但他其實害怕地不斷顫抖。
「你⋯⋯!」作勢要動手毆打時森的留美子,在手臂揮下去的那一刻,她收回了拳頭。八成想到了家裡的限制。留美子怒道:「算了,大不了今後連你一起無視,這次就饒了你們。」
留美子轉身便要走出倉庫,但迎面撞上了門,發出偌大的撞擊聲。原來她慌張到忘記把鎖打開。滑稽的行為讓時森與薰不禁「噗哧」笑了出來。
「呼⋯⋯幸好沒事了⋯⋯」時森鬆了一口氣,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時森開心地看向薰,發現她還捧著自己發燒的臉在原地愣著不動。於是,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講了多麼使人害羞的台詞。
「⋯⋯啊啊啊啊!」時森一邊大叫一邊飛也似地衝出門外,留下薰一人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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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說了些什麼⋯⋯」時森抱頭低語道。
清澈的湖面映出時森的臉龐,這裡是京穎高中的生態公園。數個廣大的生態池旁種了五花八門的植物,並打理得十分完美。不只是請了專家管理,還廣設涼亭與長椅,讓此處儼然是一座都市公園,故得名。
「對那麽危險的人說了那種話⋯⋯而且還直接說出了喜歡薰⋯⋯」他嘆氣,不知該如何是好。
此時,時森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向自己接近,他抬起頭,喘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薰彎著腰站在自己面前。
「薰、呃、畑山?」時森訝異地看著薰,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才好。
「呼⋯⋯呼⋯⋯我說、我說你啊,為什麼要跑走?看,這髮夾還可以戴啊。」薰斷斷續續地說,她指了指髮上的髮夾,雖然已經變得比較破舊,但仍然可以作為飾品佩戴。
「我⋯⋯」時森撇過頭,羞澀地說道:「我剛剛很蠢吧⋯⋯」
「⋯⋯咦?」薰不解地發出疑問,道:「不會啊,我很感謝你救了我。」
時森不敢直視薰的雙眼,他用餘光看著薰道:「我還趁亂說了很像是告白的話⋯⋯」
薰聽到他的話,立刻明白時森的態度,她在時森身旁坐下,向他道:「啊,原來是在意那個啊。沒事的⋯⋯因為,我也非常、非常、非常喜歡你啊。」
薰的話語讓時森羞紅了臉,他把頭更是撇開。
就在這個時候,時森感受到自己的手指末端異樣地溫熱,這樣的感覺慢慢溜上他的手掌、手臂。
晨曦般的金色光芒覆蓋了時森的整隻手,但他卻感到滿滿的懷念感油然而生。
「你的手⋯⋯這是⋯⋯發生了什麼?」薰驚嘆道,她也感覺到了些許的溫熱傳來。
或許,這是回到原本時空的徵兆。
「果然不可能讓我在這裡待上一輩子嗎⋯⋯」時森低聲說道。
「什麼?什麼意思?」薰茫然地問。時森手臂上的光芒已經延伸到了肩膀,她更為驚懼了。
「看來我已經瞞不下去了啊,畑山。」時森悲傷地嘆了一口氣,轉身看向薰,對她說道:「其實,我不屬於這個時空。現在,這道光芒正打算把我趕回原本的世界。」
薰靜靜地聽著時森的話,她感到有些懷疑,道:「⋯⋯我該相信你說的話嗎?」
「至少,我希望妳相信。」時森說。「我來自二十年後的世界,但我認為,我並不單單是回到了過去那麼簡單,這裡,與我過去所在的時間線或許根本截然不同。」
薰沉默不語,過於戲劇化的資訊讓她不堪負荷。
「我這段時間一直在尋找我前來這條時間線的目的究竟是什麼,現在,我終於懂了。」時森停頓一會,道:「是為了讓這個世界的畑山薰,喜歡上這個世界的二階堂時森啊。」
薰的臉頰再次潤上蘋果般的色澤,她害臊地低下頭,眼神朝上地看著時森。
「這個世界的我,在留美子打下巴掌的那一刻,一定沒有勇氣出面保護妳,」時森再次說道。「畢竟人類如果不曾失去,就不能理解身邊的人是多麼珍貴啊。」
「⋯⋯失去?在你的時空,我已經⋯⋯」親耳聽到自己在另一個世界的死訊,過於真實的畫面在薰的腦海裡重複播放。
「⋯⋯是的。當我來到這個世界,再次見到妳的時候,我的欣喜不是任何一個人可以想像的。」時森隱瞞了一些訊息,或許他希望這裡的薰對他永遠保持好的印象。
「那你現在,一定要回去嗎?」薰急著問了這個問題,她希望時森可以永遠留在這個時空。
「⋯⋯看來是不得不回去了。」時森露出淺淺的苦笑,感傷地道:「回去那個,再也見不到妳的世界。」
兩人對望了良久,沒有人開口打破沉默。時森頸部以下幾乎佈滿了金光。
「未來的時森,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聽到薰直接叫喚自己的名字,時森驚喜不已。薰道:「在那時空的我,和你是戀人嗎?」
「那是當然的。正確來說,我們已經結婚,也生了一個小孩了。」時森依據事實給了肯定的回答。
「那麼,我就能確定了。」薰摸了摸自己珍視的紫色髮夾,燦爛地笑道:「看來不管是哪個時間線的畑山薰,都一直在等待著二階堂時森所給予的,滿滿的愛情呢。」
時森也跟著笑了出來。快樂的時光逐漸流逝,每分每秒兩人都依依不捨地望著對方。
「那,我回去了哦?」
「⋯⋯你能保證,在這個世界的時森,也是真心喜歡著我的嗎?」
「那是當然的,這點不管到了哪裡,都不會改變的。不過,我當初是在『明天』才喜歡上妳的啊。」
「明天?這是什麼意思?」
「明天妳就知道了。」
「這樣嗎⋯⋯」
光芒已經遍佈時森的身體,他閉上眼,等待那股強烈的無意識再次襲來。但在那之前,薰做出了他意料之外的舉動。
「時森,謝謝你。」
柔軟的觸感依附在時森的唇上,洗髮精的淡香也鑽進他的鼻腔內。時森不知所措地張開眼睛,瞇上眼的薰就在距離不到五公分的眼前。在他反應過來時,短暫而漫長的一吻已經結束。
「我會永遠愛著你的,不論是哪個時間線的你都是。」薰靦腆地道,眼神中透露出她是多麼地不捨。
「⋯⋯謝謝妳,再見。」時森簡短地回應。這趟旅程一旦結束,那麼他是永遠聽不到薰的聲音了。但是,他選擇了向薰道謝,彷彿是在說服自己忘了這段時間所經歷的任何事。
「再見。」薰握起時森的手,溫暖立刻傳遍她的全身。
時森的身軀逐漸化為塵土,凋零在微風之中,只留下束狀的金黃色光芒迅速地向天空飛去。
那道溫暖的光芒,是薰生平見過最為耀眼奪目的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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