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世的睡眠品質不好,除了難入眠、易清醒外,還頻繁地做惡夢。她會在夢中重溫不想面對的過往,混雜著虛構和現實的夢境,比夢到鬼給她造成的傷害更大。
陽世常夢到高中時的那場比賽。她被啦啦隊的其他隊員高高拋向空中,露出燦爛的笑容,就像是她即將觸及的天花板燈光那樣炫目,因為她知道自己能做出能讓觀眾驚嘆連連的精采演出,就像是小時候在電視上看到的那些漂亮大姊姊。
然而,墜落好長好長,永無止盡。她本來跳得比誰都高,卻跌到沒有人看得到的低谷,光明離她遠去,而她還在下墜。受傷的話……不行,比賽中不可以想著受傷會如何,一旦害怕出錯,就必定會出錯!
還是沒人接住她,大家早就走光了吧。這一摔會摔斷腿和手,更糟的情況是脖子和頭。不,對於運動員來說,直接摔破腦袋結束人生,或許更好。
聽到「碰」的瞬間,陽世驚醒。她的夢總停在她最不想面對的那刻,好像要逼醒來的她回憶那之後的事。那場比賽中,隊友失誤沒接到她,她的下場是摔斷腿且造成永久傷害,此後退出隊伍。
隊友們不斷向她道歉,她沒有怪罪任何人,成熟的態度備受師長讚美;住院期間全體隊員給她寫了卡片,鼓勵她和感謝她的付出,說她永遠是隊上的一分子,還為她做了一本手工紀念冊。
連她本人也為自己走出陰霾的速度感到不可思議,她多采多姿地度過剩下的高中生涯,雖然過去她以為自己只能靠運動天分闖蕩,讀書什麼的絕對不可能,但大家都說她還年輕、大有可為,她也信心滿滿地告訴同情她的人,「我想當物理治療師。不能比賽,和運動有關的工作也很好!我受傷過,比誰都知道要怎麼幫助受傷的人」,聽到她這樣說,父母才放下心。
努力沒有白費,大考結果出爐,她和最要好的朋友都上了不錯的學校,唯一可惜的是分隔南北兩地。陽世決心開啟全新的大學生活。
然而上了大學後,一切都失去秩序;起初是睡得不安穩,以淺眠為始,發生更多糟糕的事,無法久站的她辭掉咖啡廳的兼職,學業越來越跟不上,在大學交朋友的計畫也不順利。每當發生不好的事,她就會想起被拋高、摔落的經驗,鮮明異常的墜落感,讓她不顧場合地抱頭蹲下,將身體貼近地板。高處很恐怖,就算是普通站直的高度也很可怕,只要站著,就會有摔倒的時候,要保護自己就只能蹲下或趴下了。她很難跟別人解釋,迅速蹲下是她的反射性動作,就算說「我覺得在掉落」,也會被當成是午睡夢到自己墜落那種程度的事罷了。
「妳好樂觀!」聽她談起高中的意外,人們總這樣誇她。曾經以正向積極為人生目標的她,逐漸理解誇獎背後的潛臺詞是「別跟我抱怨」。人怎麼可能永遠樂觀?創傷很可能一輩子不會癒合,就像滿懷著愧疚的隊友,上了大學後就沒再跟她連絡,要回憶起那件事對誰來說都很痛苦。
從最高峰到落地的瞬間,腦中總會冒出「有人會在下面接住我嗎?」的想法。不知從何時起,她無法再信任身下的夥伴,或是厚厚的軟墊。每個人都一樣,遲早有一天會孤零零墜落,無助地看著天花板的刺眼燈光離自己越來越遠。
她知道要更努力來度過低潮,可是,該怎麼努力?用勵志電影和書籍使自己亢奮,大膽嘗試夢想時,腿的舊傷就這麼巧妙地發作了,臥床的日子苦悶冗長,澆熄她好不容易燃起的熱情。又想到同齡運動員此時正處於運動員生涯的黃金巔峰期,她,卻痛到伸不直腿,復健時因痛楚而流下淚水,一邊還要發訊息向打工地方的老闆請假,多麼可悲。
眨眼間,大學四年就過了,她畢業後去租屋處附近的超商工作。由於店長個性爽朗,陽世「掉落」的次數減少了,但腿傷再度復發,站都站不直的她只能做兼職,就這樣跌跌撞撞過了六年。其中數度有另找工作,可是都做不長久,最後還是回到超商。
青春不是數字,是心態。75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Y8RfBSeIBU
她的青春早在19歲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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