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萊莎是交際花,不是妓女。」
塔恩拉連頭也不抬一下,棕色的稀疏長髮無法覆蓋頭頂,只要稍微一晃就能見到白色的頭皮。她一點也不在意我不禮貌的盯視,專注地彈著手中的金幣,不知是在細數還是單純的玩弄。
我不太確定,在這裡妓女和交際花有多大的差別。
長桌邊,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孩坐在男子的膝上,衣服太過單薄,幾乎無法遮掩她那一身曼妙的曲線,男子的鼻尖貼著她玉色的頸子上,搔的她咯咯笑了起來。一對男女蹲在角落,女孩的上衣早已退到腰際,豐滿的胸部毫無遮蔽,但她絲毫不在意,正忙著解開腰間的蝴蝶結,男孩的手迫不及待的將她的裙擺撩起,沿著大腿圓滑的曲線而上。
我不認為他們會在意懷裡的少女到底是交際花還是娼妓。
大多數的嫖客將鼻子埋進女孩的髮間,貪婪的吸允著那淡淡香氣,就算這時候教皇拎著褲頭衝進來,他們也不會察覺吧?更何況是兩個未滿十四的男孩,能夠引起多少注意?即使目光對上了,他們也很快的瞥過頭去,像是沒看到似的,除了坐在窗台上的兩個女孩。
她們兩一直對著我癡癡的笑,每當我轉過頭去,只稍與她們對上眼一會兒,她們便迅速的撇過頭去,摀著嘴湊到彼此耳邊悄悄的說話,邊說還邊笑著。雖然不知道她們在笑什麼,但我十分篤定她們絕對不是在害羞。
其中一個擁有來自東方的橄欖色肌膚,半透明的裙擺使一雙緊緻的大腿若隱若現,掛在項上的金鍊子襯著她那一張罕見的東方面孔更加貴氣。另一個一身純白色洋裝,兩條白皙的腿懸在空中不時的晃啊晃的,單薄的粉唇帶著淺淺的笑意,一雙大大的眼眸卻是不尋常的鮮紅色。
兩個人長得有些相像,五官小巧而精緻,就連杏仁眼旁那一點花形烙印的位置也完全相同。
不知怎麼的,那烙印讓我想起很久以前似乎有個人這麼對我說「它們每一個都美的像朵花似的,而且一個比一個還要美麗,讓人無法憎恨、不忍傷害。但是,席姆,仔細聽著,」她捧著我的臉,硬是逼著我看著她混濁的眼珠「它們並非來自天堂也非自地獄,卻是由最古老的罪孽與悲恨組成。無論它們有多麼動人,笑起來有多麼甜美,千萬別盯著瞧,我親愛的席姆,它們的笑容受到詛咒......」
「碰!」
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響,我嚇得差點跳起。
「那有什麼關係嗎?」我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了過來,但無論剛才發生了什麼,藍恩的臉上依舊掛著一個十分猥褻的笑容,雙手撐在桌上,讓塔恩拉的面部更加貼近自己「不都是女人,雙腿張的開就行了。」
「去你的!狗屎!」被藍恩一激,塔恩拉連續爆了幾個粗口,差點岔了氣,豐厚的雙唇開和著,努力吸氣的樣子就像是被捕上岸的魚兒。好一會兒她才緩過來「滾出去,這裡不使你們這種小鬼該來的地方。要找女人的話,就回去X你娘!」她擺了擺手,像是在趕蒼蠅似的。
「不過是家妓院罷了,有誰不能來的?」塔恩拉越是生氣,藍恩便笑的越開心,他的眼睛早已瞇成了一條線「妳們不就想要這個嗎?」他從胸前的口袋內掏出兩枚金幣,夾在雙指間,靈活的轉著。
「你個狗娘養的!」怒火從她的眼神流瀉而出,機乎使她失去理智,無視了過緊的衣裳,伸長手臂越過桌面,想將藍恩推開視線。但藍恩迅速的後退,讓她撲了個空,身上的衣料發出巨大的崩裂聲。她的身子懸在半空中,面部不知是因為害羞還是憤怒而泛起紅暈。
藍恩依舊微微笑著,像是剛剛什麼也沒發生似的,或許,更準確的說,他一點也不在乎。將金幣收回掌中,他重新靠到桌邊,貼著塔恩拉的鼻子,平靜的問道「那如果是,”無畏”的帕汀呢?」
原本定格在空中的塔恩拉突得往後縮了一下,瞪大的眼珠子像是掉出眼窩似的,壓著聲音她小心地確認「帕汀?帕汀.薔.雷特?」
「是的。」
她的表情實在太過驚恐,張大的嘴吧把她那張馬臉拉的更長,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他......他......在哪?」聽見她回心轉意,我趕緊向前遞出一張小紙片,以免她又突然反悔。
她小心的接過,迅速的塞進胸衣的縫隙之中「還有什麼我幫得上忙的地方嗎?先生們。」特意抬高了語尾的音調,讓人不得不注意到她特別使用了敬語。
「也許,」重新打量了一下塔恩拉的表情,藍恩滿意的抽回身子,摸了一下還未長出鬍渣的下巴。塔恩拉不自覺的嚥了一口口水,指甲陷進肉裡頭,咬著下唇才能忍住不安的情緒「妳能送我們出去。」
「我的榮幸。」她抬起手,迅速的為我們指了方向。
我們連回禮都還未,她便提起腳步,走在前頭,毫不掩飾想將我們倆趕出去的渴望。她的腳程太快,我得小跑步才能趕上,但藍恩看起來輕鬆多了,邊走邊吹著口哨,一派輕鬆的樣子,那斷斷續續的哨聲在男女甜膩的愛語中顯得特別清亮。
妓院的長廊鋪著高雅的紅色地毯,就連牆上的燭火也是名貴的白蠟燭,燒起來會散發出一種特殊的香草味。但那無法掩蓋飄散在空氣中,女孩的迷人香氣。
趁著塔恩拉不注意,我趕緊傾身向前,貼到藍恩耳邊「他不是說不准把他的名字說出來嗎?」
「女人都躺到身邊了,他還管是怎麼爬過來的?」他到是不怎麼忌諱,大聲地嚷著,連嘴也不遮一下。
這樣反而讓我覺得,自己鬼鬼祟祟的樣子看起來挺蠢的。
「……喔。」
回頭望去,那兩個女孩仍坐在窗邊,但早已轉向另外一方,對著坐在長桌邊的棕髮男孩癡癡的笑。眼角的那朵紅花隨著澎潤的雙頰鼓起。
「它們被稱作,荼靡。」她白濁的雙眼不安的游移,讓我的目光也無法聚焦「好好記著這個名字,席姆,這是我所能告訴你的最後一個忠告。」她鬆開了手,讓我躺回被窩,替我拉好了被單,坐在床邊看著我入睡。
「欸,我說你,到底是出來做什麼的啊?散步嗎?」聽見他不耐煩的聲音我趕緊收回目光。他正挑著半邊眉毛,斜眼瞪著我,緊皿著的雙唇透出一絲不悅,但很快的又露出那小惡魔般的笑容「歐~我想起來了,這事不能怪你,因為你忙著對兩個妓女拋媚眼呢~跟~屁~蟲~」
「我才沒有!」我大聲的駁斥,想要將他的聲音蓋過去。造出”跟屁蟲”這個單詞的人真該下地獄。
「你連她們的床也爬不上去。」他沒對著我說,而是逕自往前走「等克萊莎來了,你是不是就要躲在門邊,然後偷偷的從門縫看進去?看看那位美麗的克萊莎在跳什麼舞?」他拉過自己的小披肩,蓋在鼻子上,裝作自己帶著面紗,扭著身體跳起舞來。
「白痴才幹這種事!」也許此刻我的臉是紅的吧,那熾熱的溫度從雙頰蔓延至身體。
面對克萊莎這個名字的他依舊無動於衷,讓我有些訝異,這傢伙到底能無所謂到什麼地步?以我們兩的身份這輩子應該都不會與克萊莎有任何交集才對。沒有哪個交際花會與侍童對上眼,她們連搭理那群紳士都來不及了,何況是個不起眼的跟屁蟲......
對,天殺的跟屁蟲。
「哼」他大力的用鼻子哼氣,抬起下巴斜著眼睛瞪視我的鼻尖「你就能證明自己不是白痴了?被自己的練習劍敲昏的白痴。」
如果「練習揮劍時敲到自己的腦袋瓜子,因此昏迷一天一夜」是騎士名冊中「”跟屁蟲”席姆」唯一的事蹟......這絕對是這個世紀最悲慘的故事了。
他的指頭繞著自己的金色捲髮,一點也不在乎我的表情有多麼扭曲,自顧自的喃喃自語「我真搞不懂,整天擺著一張苦瓜臉的女人有什麼好看的。」高抬的尖下巴讓人想要倫起拳頭,往他的尖挺的鼻樑打下去。
”黑玫瑰”克萊莎,是這個世紀最美的女人,但她從來不笑。這大家都知道,但是從他那副嘴臉說出來就是讓人不由自主的感到噁心。
關於克萊莎的傳聞有很多,有人說「她只會對著打動她的男人露出微笑。」,也有人說「她根本不會笑。」但無論他們怎麼說,她唯一讓我連想到的是老奶媽的床邊故事「這世上會笑的生物並不只有人類,荼靡也會。」說到此處她總是瞇起眼睛,露出幾顆殘留在口中的黃牙「但是沒有人見過它們的笑容......」
「也沒有人看荼靡笑過。」我下意識的脫口而出。
「荼靡?」過了一會藍恩才會過意來「歐!你說老奶媽那個說到快爛掉的床邊故事嗎?」他咧開的嘴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笑彎的眼睛變成一條細線「那只是用來唬孩子的東西而已,你該不會到現在還相信那種鬼東西真的存在吧?」他的嘴角幾乎要咧到耳邊「你難道還以為老奶媽是女巫嗎?不會吧,席姆!你真的被練習劍敲壞腦袋啦?她們只是一群老到發瘋的女人罷了。」
「閉上你的鳥嘴!」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喝斥,但他仍繼續笑著,絲毫不在意我的怒火。由於太過激動,他張開嘴巴只能發出幾個難以辨識的音節,即便如此他似乎也不打算就此打住。
真他媽的。
我受夠了他那副猥瑣的嘴臉,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銅板,輕彈一下擲至空中,在落下時按在手背。小心翼翼的移開指頭,從指縫間窺見硬幣上的雕飾。
是聖母那一面。
「樂意至極。」那一瞬,他的迅速的換上一個溫柔的微笑,就跟看著羅坦的表情一樣,再也沒有吐出半個字。
老奶媽或許不是女巫,但她沒瘋。
「這個銅板給席姆。」受不了爵士的嚴厲訓練,我逃回家。那天她將一枚銅幣放在我的手心,輕柔的說「只要聖母像那一面朝上,無論你做什麼都會被原諒,所有人都會著滿足你的請求。但如果聖母像那一面朝下的話......」她將硬幣翻了過來,露出刻著文字的那一面。壓低的聲音使文句更加破碎,泛黃的牙齒使她的表情看起來更加陰森「席姆會遭受比原本更嚴重的懲罰喔......」那天,沒有人苛責我,連父親見到我也沒有責備,反而摸著我的頭輕柔的說「好好休息」。
雖然當晚我便因為愧疚而獨自回到帕汀爵士的城堡,但是我確信這枚銅幣是上天予我的無價之寶。
指尖滑過上頭的刻紋,慈藹的聖母正張開雙臂,對著我輕柔的微笑。雖然背面的刻字因為磨損而無法辨讀,我也從來沒把握自己可以擲到聖母的那一面,對於這枚硬幣對疑惑還有太多,但是只要把它放在掌中,我就覺得自己可以辦到所有人辦不到的事。
像是,讓克萊莎露出笑容......
她的追求者不乏名門貴族與富商,其中沒有任何一個不想讓克萊莎一展笑顏,他們不惜任何金銀珠寶,從樂曲、盛宴至低俗的侏儒表演都用過了,但沒有一個可行。
大多數的人們都放棄了,但我還沒有,只要再給我一次見到她的機會,我一定可以成為他們眼中那個不可企及的存在。想到此,捏著硬幣的手又按的更緊了些,嘴角向上勾起。
「嗨!蘿塔」藍恩突然大叫一聲,將我從白日夢中嚇醒,趕緊收回笑容免的自己看起來像個白痴。他朝著街角那間小酒館大力的揮舞著手臂,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一個少女站在店門口,手裡提著水桶,對於突如其來的呼喚有些不知所措。
黑色的長髮挽成了包頭扎在發黃的頭巾裡,幾縷髮絲垂下,一對藍色的大眼睛映照著天空的淺藍色,長長的眼睫毛又卷又翹,看起來還挺可愛的「......嗨.....」她的笑容僵在臉上,但是已經足夠把一對可愛的小酒窩擠出來。
她一副可人的模樣確實引人注目,尤其是那一頭烏黑的長髮,和克萊莎一樣柔順。
對,我不曾忘記,那頭美麗的長髮,雖然罩著銀白色的髮網,但是那細緻的髮絲隨著她的舞步飛舞,就連身邊吹過的一陣風也有了節奏。
比武大會當晚,剛取得”無畏者”頭銜的帕汀爵士舉辦了一場豪華的晚宴。方形的臉蛋依舊板著,但不難從他微醺的兩頰看出愉悅的心情。斜靠在椅子上,不知是酒精作祟還是恍了神,他的雙眼緊盯著站在大廳中央的克萊莎,她跳了一整晚的舞,因為帕汀爵士沒讓音樂停下。
赤裸的雙腳隨著琴聲輕巧的旋轉著,黑色的裙擺掠過腳裸,白皙的雙足忽隱忽現。隨著琴師指頭快速的敲打敲打琴鍵,她越轉越快,長裙飛起,裙底的內襯也跟著舞步擺動,乍看之下她宛若一朵綻放的黑玫瑰。
緊緻的腰身讓人能輕易的以單手擄獲,黑色的面紗參了點金絲,讓燭光隨著她的步伐跳動,一閃一閃的她像是被群星圍繞......
”黑玫瑰”克萊莎,她真的是阿拉貢最美的女人,看著眼前的羅塔我更加確信,克萊莎正是我所尋找的那一朵花。
「有什麼事嗎?藍恩先生。」羅塔說著一口生硬的普通話,但那濃重的南方口音反而讓她看起來更加可愛。
「想要出去玩玩嗎?」
似乎還未習慣藍恩輕佻的語句,她的臉差點皺起來「抱歉,我想我不能夠。」
「喂!」店鋪深處傳來一聲怒吼,一個人影從黑影處走出,她的身形就像是春天時甦醒的巨獸「小鬼!你們還沒付錢!」她衝上前來,橫在藍恩與羅塔中間,粗魯的將蘿塔拽到身後。
「我們只是說個話而已!」藍恩在她的面前顯得矮小,稚嫩的語氣與其說是在辯解夠像是小男孩正與母親鬧彆扭。
「你們這群小鬼頭在想什麼我還不知道!不就是想要蘿塔的初夜嗎?三個金幣,付不出來就滾!」龐大的身軀將蘿坦完全遮蔽,一隻粗糙的大手伸到藍恩面前,等著他拿出金幣。
藍恩似乎也沒辦法,往地上碎了一口便轉頭離去。
「嘿!騙人的吧!帕汀爵士的侍童連三個金幣也付不出來!」她扯著嗓門吼著,一句句都刺進藍恩的心裡。
「瘋女人......」一邊走著他一邊嘀咕。
羅塔被推入屋內,藍色的眼珠子仍跟著藍恩的背影,眼神中之中充滿憐憫。
直覺告訴我,這樣的憐憫不會持續太久的,她很快的就會忘記這種感情。我不知道她的眼角何時也會擁有一朵花形印記,但遲早會的。也許就在今年冬天,她會被酒店的女主人送到妓院去,就和我那些姐妹們一樣。
「男孩是小麥,女孩就是花,在這個沒人能填飽肚子的世紀裡,沒有辦法從事生產的花兒注定會被遺棄。」當我的最後一個姊姊離開時,他是這麼說的「但是,席歐,我要你是鐵,捶打成鍬,改變這片土地上的一切。」
抱歉,父親,我終究不是鐵,只是一隻跟屁蟲。
「下次再來吧,反正她還只是朵半開的花。」拋下那些沈重的期許,我試圖安慰藍恩以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花都開了,不快點摘下來難道要等著它凋謝嗎?」他撅了撅嘴,一副不甘心的樣子「只要拿著金幣,連”女孩”狄米也能上她?」他生氣的連聲音都岔開了。
「狄米和我們不一樣。」他是貴族。我知道他不喜歡聽這個,也沒打算說出來讓他更加氣憤,除非我突然想被活活掐死。
「那裡不一樣!他是比我多了一顆眼睛,還是長了兩個屁股?」宣洩了怒氣他終於閉上嘴巴,雖然臉仍糾在一塊,但是我並不介意他再安靜一會兒。
隨著太陽逐漸斜下,路旁的商家幾乎都已經關上木門,街上幾乎沒有幾個行人,只剩下幾個穿著吊帶褲的小男孩仍蹲在路旁,拿著蘆葦草逗著一隻灰點貓玩。藍恩不說話讓我也漸感無聊,一路上用靴尖踢著石子,一不小心讓它滾到路中間,被一輛奔馳的馬車碾碎,黑色的馬車顛簸著,朝不遠處的城堡駛去。那是帕汀爵士的古堡,由阿拉貢最古老的時頭所堆砌而成,屋頂處立了一尊金色的天使像,高舉著弓箭朝向天庭,正好是可以射中上帝的屁股的角度。
「人呢?」陽光室內,帕汀爵士斜靠在躺椅上,手裡捧著一本厚重的紅皮書,說話時也未抬起頭來。過於濃密的鬍渣讓人看不見他開闔的雙唇,眉毛已經花白,頭頂的地方禿了一塊,但是盔甲會幫他掩蓋這一切,只要騎上戰馬他依舊是”無畏的”帕汀。
「今晚會到。」
他嚴肅的點點頭,認真的表情讓人無法相信他是在說妓女。
陽光室內和平時一般充斥著太陽的味道。午後和緩的陽光透進拱窗內,正巧照在帕汀爵士的身上,在殷紅色的地毯上拖出一條長長的影子,將我們倆籠罩於其中。
「幹得很好啊,孩子們。」他壓著我們倆的頭隨便的搓了幾下「這是你們第二十一次被處決了吧?希望你們能夠活到二十一歲。」他的語氣平穩,聽不出任何的高低起伏,令人更加恐懼「我不知道你們到底是怎麼看待騎士精神的,但是你們最好把騎士守則背熟了,趁著待會去練習場練習擊劍的時候。」
他的語氣和緩但我的心臟卻像是要跳出胸膛似的。想起在練習場上那對我而言太過沈重的鈍劍,我的雙腳便不爭氣的顫了起來。我和藍恩可能得穿著那沈重的練習甲直至天明,或者要等到第二個黎明,只要帕汀爵士沒有說停止,懲罰就不會結束,這次恐怕連敲昏自己也無法逃離練習場。
隔著衣料我輕觸到硬幣的輪廓,卻沒有將它們拿出來的勇氣。加倍的懲罰啊......帕汀爵士雙倍的懲罰會是什麼?頭被壓著,我看不見他的臉,但卻感覺得到他巨大的手掌隨時要將我的頭顱捏碎。
當他要鬆開手時,順手將我們的頭再往下一壓,使得我差點撞上長桌的桌腳,趕緊伸手撐著桌面,才穩住身子。藍恩就沒那麼好運了,一個沒站穩,整個人栽到桌上,插滿薔薇的陶瓷花瓶碎在地上。
「你沒事吧?」我趕緊上前想將他扶起,但他反手便將我推開。
「滾。」他悶悶的說,語調喪失了生氣。當他抬起頭來,我才看見他的額頭撞出了一大塊紅印。
他朝坐回躺椅上的帕汀爵士瞪了一眼,也不讓我攙扶著,獨自遙遙晃晃的走到門邊。扶著門框,他突然停了下來,怒視著門外一群趴在地上的男孩。
「你們在做什麼?」我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他們全都抬起頭來,對著我露出僵硬的笑容。
不等他們回答,藍恩用鼻子哼了一聲「反正不會是來偷看克萊莎跳舞的。」
「我們只不過是想多學點東西罷了。」“女孩”狄米用他那高亢的嗓音一口氣說完。話語一落便紅了雙頰,不知是因為第一次大聲說話而感到害羞,還是因為不習慣撒謊。
「這裡沒有什麼值得你們學習的東西!」狄米的回話讓藍恩更加惱火,離去時,刻意的踩了狄米一腳。
「你在做什麼?」無視了狄米那如女孩嬌喘的慘叫聲,我趕緊追上前去。
「我在做什麼?我的天神啊,你的腦子被練習劍敲壞了嗎?」
「……」
「這裡根本不是我們這種人該來的地方,我們不該存在。你難道還不懂嗎?」他一邊吼著一邊往大門口衝,毫不在意自己的聲音在古堡內迴盪「就算當上了騎士,我們也只能舔貴族的屁股,當一輩子的傭兵。」站在大門口,他一手扶在門把上,一手的指頭戳著我的胸膛,大力出奇幾乎要將我推倒「給你個忠告,天亮之前離開這裡吧。」他說完便背過身去,將門甩上。
這次我沒跟上他的腳步,呆站在門口,看著門板上的木紋發愣。
曾經我也是這麼站在此處看著他來到。
平民的身份使他無法得到帕汀爵士的親自迎接,但他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微笑著欣賞帕汀爵士的古堡,不時滿意的點點頭發出讚嘆「你為什麼來到這裡?」通往陽光室的路上,我忍不住問。
「我想成為貴族。」他毫不思索的回答「你呢?」
我頓時呆了。我一點也不想回答他「因為我父親想要把我打成鍬。」思索了一會兒,我什麼也沒想到,只得將汀爵士教的騎士守則拿出來呼嚨他「我想保護弱者。」
「弱者?」他的眉毛抽動了一下「你連誰是弱者都不知道,對吧。」
我沒聽懂那句話,但也不在意,過了幾天就把它給忘了。
而此刻想起又有什麼用?
我愣愣的獨自對著大門發呆,什麼也沒想,什麼也沒做......或許我在等待天明......
......
不知不覺間,月亮已經升上天頂。
一陣敲門聲突然從門後傳來,讓我回了神,趕緊將門打開。
門口,一個高挑的女人披著黑色的長斗篷。
「聽說帕汀爵士正在找我。」夜風中,她的聲音正在顫抖,但是我認得她的聲音,下輩子也忘不了。
「妳是......」天殺的,又不是第一次見到,也不是第一次呼喊這個名字了,但是看著她那均襯的肩膀,我的舌頭便忘了怎麼說話「克......克萊莎。」光發出幾個音節,我的舌頭就快被自己給吞下肚了。
「是的,先生。」她向我遞出右手,好一會兒我才會過意來,趕緊牽起,低下頭輕輕的啄了一下,就像帕汀爵士那樣。
「呃......帕汀爵士他有點事......」我扶著她的手有些不知所措,過了好一會兒才笨拙的將她的手鬆開「妳......妳先進來吧。」
從前庭進入屋內,她跟在我身後,當我回過頭去瞧她是否跟上,心底突得湧出一絲我從未感受過的自信。
當我跟在藍恩身後,他也有這種感覺嗎?讓人不自覺的挺直腰桿,抬起胸膛,像個男人一樣。
見她立在門口,任由我的目光肆意的扒光她的衣裳,不知從何處湧出的勇氣,讓我主動伸手將她的兜帽掀開。有那麼一剎那,我還真以為自己就是這個古堡的主人了「在帕汀爵士忙完之前,妳就先陪陪我吧。」
不待她回答,我熟練的從口袋內拿出銅幣彈了一下。
是聖母。
「好的。」
我原以為靠著硬幣的力量能夠讓她笑著答應下來,但她那精緻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一絲笑意。
她解下披肩,讓它從肩頭滑落。
裏頭暗紫色的禮服上鑲滿銀色的鑽石,寬敞的領口只由一條銀鍊點綴,白皙的胸口沒有一絲瑕疵,讓我不自主的嚥了一口口水。她熟練的伸手去解腰間的繫帶,似乎完全理解我所說的「陪陪我」是什麼意思。
即使妓院一直宣稱克萊莎仍舊保持有處女的無瑕,但翻遍整個阿拉貢也不會找出一個相信的人。連教宗都可隨意進出的妓院,還存有什麼偵節?
但此刻偵結什麼的我一點也不介意,重要的是她,克萊莎,已經填滿了我的世界。
塔恩拉似乎十分盡力的將她妝點了一番,從挽起的髮間至腳裸,她的身上掛滿了耀眼的寶石,從華麗的色澤看來是來自東方的珠寶,但是無論玉頸上的墜飾如何耀眼,始終無法掩蓋她迷人的風采。
暗紅色的唇宛若綻放的黑玫瑰,蒼白的肌膚在月光下暈出淡淡的藍色,高聳的顴骨讓她看起來更加成熟,。
「天神啊......」我忍不住讚嘆出聲。
冷豔的如此美麗的女孩,我不曾見過。如果那的嘴角向上勾起,弱那雙大眼微微的彎起,將會多麼美麗?
「我聽說妳笑起來很美。」我盡我所能的壓低嗓音,讓自己的言談像是個穩健的男人。
「……」她像是沒有聽到似的並未理會,彎下身脫下裙下的吊帶襪。
「笑一個吧,克萊莎。」我隨著她彎下身,想撥開那幾縷烏黑的長髮,好看清楚她的臉蛋。
當我觸碰到她時,她停下動作,搖了搖頭,長長的眼睫毛又垂了些。
我真該把她的下巴抬起來,讓她無法搖頭拒絕才對。換作是帕汀爵士一定會那麼做......對,我不只想要像帕汀爵士那樣,我還想要讓帕汀爵士仰望我,像是抬頭望著上帝那樣。
「我要妳笑。」我毫不猶豫的再次將銅幣彈起,當它落回掌心,趕緊將它按住。
是刻字。
......
加倍的懲罰......
什麼樣的懲罰她會生氣嗎?扇我一個大耳瓜子,還是大力的跺腳?
盯著手背的硬幣,我的腦子裡出現了千百種可能,越思索便越是困惑,像克萊莎這樣美麗的花兒會怎麼懲罰我?對於懲罰的好奇超越了恐懼,我甚至有些期待。她像是被時間遺忘了般,始終沒有移動半分,她越是這麼無動於衷越是令我覺得新奇。我小心的抬眼,映入眼簾的她仍舊面無表情。
「怎麼了?生氣了?」我稍微晃了晃頭,想試探看看她是否有聽見我說話。
突然,她的嘴角竟微微抽動,冰冷的嘴角竟出現一抹笑意。
天神阿……她真是美呆了。
豐潤的唇彎成了我所見過最美麗的弧度,紫色的眼睛裡有千百顆星點在轉著,雙頰微微鼓起,無瑕的肌膚看起來更加緊緻。
這是懲罰嗎?
我不敢置信,只覺得心臟不斷的加速,耳邊全是血管收縮的聲響,暖意從心頭蔓延至全身。
我的天神啊,這真是世上最美的贊禮。
我想將硬幣握緊,讓它也感受我內心對激動,但它卻從手中滑落,撞上石地板發出輕脆的撞擊聲,讓我回過神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驚訝的張開了嘴,我竟聽見自己淒厲的哀嚎,雙眼無法聚焦,視野模糊且扭曲。渾身像是被火焰灼燒那般疼痛,原本是雙手的地方空無一物,我的身子正在下墜,下體已經熔化成赤紅色的液。
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老奶媽的故事「這世上會笑的生物並不只有人類,荼靡也會。但是沒有人見過它們的笑容,因為看過的人,都死了。」
記憶裡老奶媽咧開了嘴輕柔的撫著我的頭髮,她的嘴巴張和著但我什麼也聽不見,耳邊只剩下自己的慘叫聲。眼前,她的面部再次失去表情,雙眸平靜的看著半身溶解的我,一點也不感意外。緩緩走進,俯身從我身旁掠過,我甚至能夠聞到她身上的那一抹花香。纖細的指尖劃開血水,滑過落在地上的硬幣,拂過磨損的刻字,似是能看懂似的,她喃喃低語「玫瑰有刺。」
ns 15.158.61.55da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