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忘草,一種渺小的紫藍色小花,立足於花團錦簇的盛宴,不起眼的簡直快被遺忘在花海,但就是如同此花不起眼的我,竟然能住進一個人的內心,永遠被銘記。
十五歲這年,我的婚期定下來了!父親告訴我上門求婚的人,是位大戶人家的長子,那位長子除了體弱多病外,沒有其他缺點,所以父親在我還未同意的狀態下,答應締結突如其來的聯姻,我坐在門後,看著父親對著他人哭笑不得,像是終於把麻煩的女兒嫁出去般瘋狂道謝,不清楚父親是替我找到好人家高興,還是攀上大戶人家才高興,總之……有種被賣掉的感受。
我像是想掙脫溺水般窒息的內心,逃到附近寺廟,我從來都不迷信,不相信真有神佛存在,來寺廟躲避不過圖一絲清閒。約定是一旦達成,就不能毀約,何況牽扯上有錢有勢,說沒有半點猶豫是不可能的,我跟父母名義上綁約的未婚夫,根本沒有見過面,僅僅只知道他體弱多病,比我年長一歲,就沒有其他特徵。
一道溫柔似水的聲音向焦慮的我打招呼,我循著聲音抬頭,一個白衣的青年,站在寺廟外的銀杏葉下,他的右臉上有著被火灼傷的醜陋疤痕,但是我并不排斥,反而沉淪在淡紫色瞳孔散發的安寧感,他捧著一束勿忘草,說出“我如勿忘草的含義一樣,已經完全住在他心裡”,這種老套的情話。
我們在那之後就經常見面,久而久之,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友,當我無意中哽咽埋怨婚約之事,他一改溫柔的笑顏,臉色變得無奈不安,能做的只是緊緊的摟住我的肩膀,任由我放肆落淚。
“不願意的話,由我替妳拒絕,我會還給妳自由!”
原來他就是我素未蒙面的未婚夫,他坦白此次求婚,不單純是求婚,而是他的家族有世代遺傳的怪病,家族的男丁絕對活不過二十的怪病,不論如何求神問醫都找不出解決辦法,所以才想利用與從事神職,家中有健康女子的家族聯姻,企圖改變短命的宿命,再不濟,也能為家族誕下子嗣,妥妥是場光鮮亮麗的騙局,我不由得怒火中燒,心裡萬個委屈想爆發,但是當他說出了這句話,想發洩在他身上的委屈,頓時間變得無足挂齒。
我抓緊那束勿忘草,堅定了決心,不久前的猶豫不決消失無蹤。我們皆是在名為人生的汪洋大海中迷路的旅人,無論未來發展,全憑家族做主身不由己,那不如一起面對苦難,而且在自由後,或許就成了過客,沒正面迎戰,怎麼知道不會賭贏。
半年過去,我終於披上純淨的白無垢,在父母哭笑不捨的注視,投入他的溫柔鄉,大概是出於愧疚,婆婆待我挺好,嫁入夫家迎來的十六歲生日,也是我檢查出懷孕一個月的好日子,一對雙胞胎女兒的降臨,令家庭開始熱鬧起來,我們將女兒們取名叫永恆與萌芽。
之所以取這兩個名字,也是因為他第一次贈送我的花束,勿忘草的花語象徵不要忘記我、真誠的愛、真實的友情,我們夫妻倆,能無悔選擇勿忘草的初衷。永恆與萌芽一轉眼就三歲,丈夫的身體卻每況愈下,我擔驚受怕的守護在他床邊,明明知道了宿命,但是直到降臨後,恐懼感仍然無處不在,兩個女兒,只好托付給婆婆照顧。
臥病在床的丈夫,抓住我的手,訴說著曾經渴望飛翔的荒唐夢,他過去總是嘮叨來世不要在為人,還為此向神明許願想成為變化多端的雲彩,可是他說他後悔了,若是成為了天上的雲,就無法觸碰到我。我說我也曾埋怨投胎失敗,希望來世能做一隻自在悠閒的小貓,可是我現在相當矛盾,因為貓觸碰不到雲彩,也沒辦法再遇見你。我們夫妻倆相視一笑,相互投入對方懷抱,鑽進被窩中陷入夢鄉。
婆婆請來家裡的主治醫生搖了搖頭,離開了丈夫的房間,婆婆什麼也沒有說,把永恆與萌芽帶離,把空間留給我們夫妻,我回到丈夫床邊,他的臉色更加蒼白,我壓抑不住自己的焦慮,掩面哭泣,不相信神佛的我,雙手合十祈禱,祈禱不要奪走他的生命,他聽見我的啜泣聲醒來後,撫摸著我的臉,擦拭我的淚水,然後靜靜地……永遠離開我。
我放聲大哭,淒涼的哭喊迴盪大宅,待到丈夫下葬,我還無法釋懷他離去的事實,葬禮結束後,廣大的臥室,只剩下我一人,他生前倒臥的被窩,已經沒有他的餘溫,他真的存在過嗎?短暫的五年,如同做了一場美夢,婆婆告誡我要堅強,她也是在跟我差不多的年紀就失去伴侶,可是她為了孩子,堅持到現在,現在等到孫女出生,完成了家族的任務,也沒有遺憾。
我問婆婆,她想念公公嗎?她沉默不語,淡淡回應一句,都快忘記他的模樣,時間老早沖淡一切。
是啊…時間能沖淡一切,我收起他生前的生活痕跡,可是在收拾被褥時,從枕頭底下掉出一張銀杏葉壓花的書籤,我拾起書籤,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再一次被攪亂,上面是他的筆跡,一句我愛妳,忘了我吧 !令我瀕臨崩潰,為什麼當初贈與我勿忘草,如今卻要我忘記,太任性了 !
隔天,找不到媳婦身影的婆婆,在把永恆與萌芽送到幼兒園後,便四處尋找,尋遍可能的地方都無果後,著急的報了警,下午,在鄰近的寺廟,找到了她冰冷的屍體,她手握那張銀杏葉的書籤,只不過書籤背後多了幾朵支離破碎的勿忘草,和一句“不要忘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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