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說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但李義羅是李義羅,他不是士,他這一輩子都在忍氣吞聲,他讓他的妻子兒女也跟著他忍氣吞聲了40年,可以說李義羅這一家,溝通並不算好,他們沒有想辦法解決那些委屈,不能反抗、不敢反抗就算了,連逃走都不敢,李義羅很孝順,對上不敢吭,但對下對這個家倒是權威得很,家裡受的委屈,他只要他們吞下,他甚至也沒想過要補償。
說好聽了是孝子,說白了是沒擔當,沉寂了三日,李義羅什麼也沒做,什麼也沒說,李義羅耐得住,許書芬卻不行,他看著就像沒事人一樣依然在那邊打理藥舖的李義羅,許書芬很生氣,他認為今天李義羅應該站出來做點什麼了,有他那個快要魂飛魄散的哥哥,他怎麼能什麼都不表示,那怕做什麼最後還是失敗收場,她也願,因為至少做了,努力了,而不是像現在,假裝沒事。
但她搖搖頭,本想拿杯子盛一杯涼水喝,再把這股怒氣憋回去,但她拿起杯子,卻是越想越氣。
終於,許書芬腦中「嘣」了一聲,像什麼線斷了,她用力地摔了手裡的馬克杯,杯子啪啦一聲,是碎了一地。
她大口喘著氣,那是他這些年從沒喘過的氣。
怒氣。
她走過去指著被嚇到的李義羅罵道:「你要當這一家之主,這些年都讓你當了,你說一,一家人從不敢說二,哼哼,然後你看看這些年,先不說你自己,就說你老婆我,跟你的兒女,被你那個母親那邊欺負成什麼樣子?我們沒有和你說,你難道真的眼瞎自己看不見?是阿,孝順你的母親是你的責任,保護你的妻子兒女就不是?不說你分家產一毛沒拿,連現在看病拿藥什麼的都是我們家出錢,當年生老大時逼我走著去我也不怨,你那母親對這些孫子的態度你看不見?你那母親當年打死你哥哥就算了,老大小六那時還拿榔頭打你老大的頭,那時他才多大? 要不是這孩子他命硬,你今天就少了一個兒子,至於她打斷秀秀的手,讓她學不成琴,跟這些件件樁樁比起來都算小事了,你再窩囊下去這個家就要分崩離析了!!」
李義羅被突然爆發的妻子嚇了一跳,但他聽著,卻是沉默不語。
許書芬氣得滿臉通紅,她見李義羅許久不說話,也不反駁,更是生氣,她再也等不了李義羅回話,大聲地尖叫「啊!!!!!!」竟是甩門走出,接著從門外大喊:「我當年就是眼瞎,怎麼會嫁你這不負責任的爛人!」
這是結婚這麼多年來,許書芬第一次說這麼重的話,第一次甩門而走。
李義羅被這一幕嚇到,他手足無措,突然爆發的妻子令他驚訝,而他也注意到剛才妻子的不對勁,那不是平常的妻子,如果只是生氣,臉紅脖子粗也正常,但是那一雙睜得牛眼大,有些突出的眼睛,看起來不太正常,而這,令他感到害怕。
但他也只是手足無措,他依然保持沉默,妻子的怪異,也只是怪異,他沒有去追自己的妻子,他只是楞了好一會,便又開始打理起藥舖...
一旁包含李菁秀與其大哥三人,誰也不敢多話,只是嚇著,只是看著。
李義羅太傻,想得太好,他以為他什麼都不做,就能安然度過,難道他認為季冠仲給的小小法螺,就鎮得住宅?
施涫瀾一開始的感覺是對的,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施涫瀾曾跟李菁秀提過那個穿深灰色西裝的怪異中年人,李菁秀也注意上了,接下來的一周,李菁秀在店門口瞧見了他三次。
他一定是想做什麼,明眼人都知道,但沒有人猜到他究竟要做什麼,更沒有證據指名他做了什麼。
是夜,寧靜的夜,李義羅一家都沉穩的睡著,這一周過去,有了那三千法螺,家裡沒再看過那些黑影,沒有被亂翻的東西,也沒有人再聽到什麼笑聲,難得尋回的寧靜,令李義羅感到滿足。
這個夜很安靜,萬籟俱寂,落針可聞,但這樣過度的安靜,註定不會是個尋常的夜。
「啪...啪...啪啦...」一種什麼東西裂開的聲音在這寧靜的夜裡發出,聲音傳入李義羅的耳中,並沒有就此散去,而是直傳至他的心底,像墜入深淵,還附帶一種引力,讓人無法抗拒的被扯入。
異樣的感覺襲來,李義羅的心喀噔了一下,那是一種非常不踏實的感覺。
李義羅起身打開了燈,思索了一下,還是蹲到床邊,想伸手去掏床底下盛著法螺的那個碗。
但碗沒摸到,卻摸到一個冰涼僵硬的東西。
「這什麼?」李義羅捏了捏這個東西,只覺得這東西冰冷刺骨...
才想著,那冰冷的東西突然握著了李義羅的手。
「這是一隻手,一隻冰冷的手!」李義羅驚覺,他瞬間頭皮發麻,他想收回自己的手,但那手卻不放開他,反而用力地扯了他一下,李義羅的頭就這樣大力地撞上了床架。
碰的一聲,李義羅吃痛,回過神,手一空,那冰冷的手不知何時早已不知所蹤。
李義羅收回手時順帶一撈,他撈到了碗,碗的水早已乾了,而那三千法螺,卻是裂開碎成了三塊,剛才他聽見的碎裂聲就是這法螺裂開的聲音。
而他看見他的手上,有一個紫青色的握痕。
「明明才裝水,怎麼乾了...怎麼碎了...」李義羅心道,他是被嚇得不輕。
「嘻嘻嘻」李義羅才想著,一怪笑聲就在耳邊響起,而且很近,還帶著冰冷潮濕的氣息吹向自己的耳朵。
李義羅嚇得跌坐到床邊,手不斷的在自己的耳朵旁揮著,似想撥開什麼。
但他什麼也撥不開,反而是他手一甩,那碗飛了出去,啪地一聲砸在牆上。
「嘻嘻嘻」隨著碗破碎,又是一聲笑聲傳來,李義羅驚得大叫,連滾帶爬的衝出房門。
李義羅的動靜很大,自然驚動了睡在樓上的兒女們。
「爸,發生什麼事情了?」說話的是剛從樓上下來的大兒子李青宏。
「爸,你在哪?」李青宏喊著,他想打開燈,但家裡竟不知何時停電了,燈對那開關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哥,好像停電了?」李菁秀的聲音從樓上傳下。
「你們自己找手電筒或用手機照亮一下,叫承成去找蠟燭,我去找爸。」說著,李青宏拿出手機照亮,往前廳藥鋪走去。
手機的照明功能實在不怎樣,能照亮幾步的距離,卻也不算太清楚,視線不清楚,他走得很慢,他一路喊著「爸」一路走去,燈光照到了櫃檯,這是平常包中藥時作業的櫃檯,它也有收銀交易功能,在鹿港不只中藥鋪有這種櫃台,許多老店舖都有,櫃台面板是原木造,堅實耐用,而面板的中間有個縫,古時收的錢就是直接投進這個縫裡,在鹿港,口袋又叫「通櫃仔」,說的就是這種櫃台的借稱,是口袋通錢櫃這個典故,而這種櫃台為方便作業,通常都做得滿長的。
李青宏在店內拿著手機照著,竟是鬼使神差的用他那不太亮的手機燈,慢慢將掃過櫃台。
然後他找到了一雙腳。
有一雙腳在通櫃仔上!
李青宏嚇得往後跌坐,手機離手摔到了地上,燈自顧照著天花板。
嚇是嚇到了,不過李青宏也還算鎮靜,見沒有動靜,他找回手機,繼續照往那雙腳的地方,他得看清楚,他得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
他沒有眼花。
腳還是腳,還在原地,還在櫃上,他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做好準備,然後光線慢慢往上照去,沿著那雙腳往上。
他倒吸一口涼氣,沒有發出聲音。
他照到了那腳主人的臉,那是一個滿臉鮮血的人,手正就著嘴,正抓著什麼在吃,吃得津津有味。
但他並不害怕,他此時的心情竟是有點擔心,因為他認出了那正是他在找的人。
他的父親李義羅。
「爸!你怎麼了!」李青宏急得大叫。
此時李菁秀與李承成已經下樓來,他們點了蠟燭,讓藥鋪有點光源,他們想扶下李義羅,但李義羅力氣很大,他不願意下來,嘴裡還大吼著怪聲,李青宏與李承成費了好大力氣才把李義羅架下來。
李義羅一下來就不掙扎了,兩兄弟讓李義羅躺在椅子上。
而李菁秀則去掏李義羅手裡與嘴裡的東西,也不知道是那裡抓來的,那是一隻新鮮的壁虎...
手裡握著半隻,上半部已經被咀嚼得亂七八糟,紅的綠的白的,嚼成一團糨糊。
雖然壁虎也算一種藥材,但是生吃...還是令李菁秀作嘔。
李菁秀強忍著自己的不適,替李義羅檢查傷勢。
李義羅滿頭鮮血,神情呆滯,李菁秀檢查了一下,發現李義羅頭上的傷口血已經止住了,傷口其實不算大,只是流的血多了點,看起來驚悚可怖,但簡單清洗包紮一下應該是沒有大礙。
只是他們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情,他們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撞破頭,不知道父親為什麼要站在通櫃仔上,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吃壁虎。
大半夜的,李菁秀打電話回外婆家,她知道母親是回娘家了,她得告知母親剛剛發生的事,這個家還是需要有人做主,李義羅現在不行,這做主的人得是她母親許書芬。
許書芬的娘家也不遠,許姓也是鹿港大姓,「施、黃、許」三大姓之一,她娘家來回不過十數分鐘,就這一會兒,她急急回來了,她臉色很不好看。
她自然是擔心李義羅的,她走時也猜測家裡可能再生變異,只是沒想到竟然來得這麼快。
許書芬看了看亂七八糟的家,淡淡的道:「聯絡季老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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