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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辣的朝陽盡情灑落在街道上，將磚石烤得熾熱發燙；如此灼熱的陽光也同時炙烤著人們，毫無節制地試探著人們耐心的底線，尤其是在本該準備過冬的日子裡，早早將薄衣收入了倉庫的人們，更是缺少著應付烈陽的耐性。
在烈陽的招呼下，菲莉絲的臉頰被曬得通紅，蒼白的皮膚上已經隱約出現了一絲通紅的曬痕，呼吸就像是得了哮喘那樣地不接後氣。
歐克利雖然也是大汗淋漓，但看起來也就只是出了不少汗而已，呼吸雖然粗重，但依舊沉穩。
菲莉絲知道一來一往加起來，自己也跑了不短的一段距離，但也不該會這麼疲憊的才對？至少，這比她想像得累的還快，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之前被森夏姊姊拉著在城裡到處亂跑的時候，明明還有很多餘力的。
「菲莉絲，妳還好嗎？」
「哈──呼──我還──還好──」
「妳看起來一點都不好。」歐克利皺眉，「我看我們慢慢用走的吧。」
「可──可是──」
「我是不知道當地人稱的市場應該要是那邊才對，但如果只是要找有做買賣生意的地方的話，那我們其實已經到了。」
「到──到了？」菲莉絲艱難地開口。
「是啊。」歐克利抬起了手指向前方，說：「妳看。」
菲莉絲從眼角眼逼出了汗水，抬頭望去。第四大道裁切整齊的道磚石，彷彿向地平線無限綿延了出去，寬敞的道路闢開了整座洛賽凡爾城，就連天空也是萬里無雲般的開闊晴朗，道路兩旁各種顏色鮮豔，造型奇異的招牌競相探頭，在搏人目光的同時卻也維持著一定的秩序。
「妳還走得動嗎？」
菲莉絲粗喘著氣，試著從乾黏的喉嚨裡擠出聲音，但她很快就放棄了，只能用力地點了點頭。
歐克利難掩擔心地的看著菲莉絲，他停下，猶豫了一會，轉頭張望了一陣後忽然望向了某個方向，隨後只交代了菲莉絲在原地稍等，便跑到了一旁的攤販去，回來的時候，手上已經提著兩個能夠裝水的小皮囊。歐克利將其中一個遞向了菲莉絲過去。
「喝點東西吧，雖然不是什麼冰涼的飲料，但至少會舒服一些。」
菲莉絲艱難地點了點頭，接過了水囊便一股腦地把裡頭的東西胡亂往嘴邊送去；一開始有點像是加了檸檬的溫水，酸酸澀澀，又帶著一絲甜味，但一股幽淡的清香隨後延展開來，帶著點像是薄荷的清涼後勁。
「還不錯吧？稱不上好喝，但是挺解渴的，入口也溫順。」
雖然這奇怪的飲料引起了菲莉絲的興趣，但卻也沒有趣到能夠令她忘了正事。菲莉絲擦了擦嘴角，把水囊繫上了腰帶，把那令人沉醉的沁涼餘韻拋向了腦後，正色道：「快，歐克利先生，我們去找醫生。」
「醫生？」
「是啊，來不及了！快！」
「喂，等等，我說等等！」
歐克利一把抓住了準備再度向前奔起的菲莉絲，鐵箍般的手直勾住了菲莉絲的後領。菲莉絲不解的回頭，雖想掙扎但卻無力可施，只能不解地大喊：「歐克利先生？你在做什麼？」
「冷靜，菲莉絲。我知道肯定是發生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我也沒逼著妳一定要告訴我，就這樣跟著過來了，但妳這種莽撞的行事方式簡直和魔女一模一樣，這可一點也不好，別什麼也不說就一個人顧著蠻幹！假如妳真的信任那些幫助妳的人，那妳是不是至少該解釋一下發生了什麼？你要找醫生的話，為什麼不向布克商團求助就好？」
「啊……」菲莉絲眨了眨眼，因慌張與疲憊而失焦的雙眼再度聚起了視線。菲莉絲愣了一會，才支支吾吾地開口：「抱、抱歉，歐克利先生，但這、這實在是──」
「慢慢來，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歐克利屈膝蹲下，粗糙的大手按著菲莉絲纖細的肩頭，說：「急躁只會壞事而已，與其盲目的亂衝亂撞，還不如穩健的一次把事情做好，火花在上！妳剛才甚至連市場在那裡都不知道就跑過來了！」
「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了，冷靜的和我說說吧。」
菲莉絲點了點頭，把老布莉病倒的事情，以及她做出的決定簡單地講述了一遍，歐克利聽完了之後，低頭短暫地沉思了一陣，才說：「妳就沒想過，妳說的布莉婆婆只不過是年紀大而犯了點毛病嗎？」
「咦？怎麼這麼說──」
「我也不想這樣說，但上了這種年紀的老人都是這樣的，相信我，我的父親就是這樣走的，她不見得是被誰傷害或染上了什麼病症，就只是老了而已。況且有魔女在，根本不需要額外再去找醫生吧？我想妳比我們都要清楚魔女的能耐。」
「可是──」
「妳太急於想做些什麼事情了，菲莉絲。」歐克利嘆了口氣，說：「我知道無能為力的感覺很差，不過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子，那些有著足夠能力的人出手就能包辦所有的事情，旁觀者則是連關心也顯得多餘。」
「唔……」菲莉絲垂下了腦袋，望著在擺在袖口下緊縮的拳頭。
「不過，現在也沒有證據證明妳的假說就是錯的。」歐克利抬頭，環顧四周，「我們先找醫生過去，再去那個蔬果行看看，假如真的是某種魔女的草藥學無法應付的急性傳染病，那這就不是只關我們的事了，還必須要通知洛賽凡爾市政府才行。」
菲莉絲很快就從挫折中恢復了過來。她抿著嘴唇點了點頭，歐克利知道不必再多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帶著菲莉絲開始四處查訪。
在洛賽凡爾的第四大道上，診所或醫療站並不是可以稱得上是罕見地標一類的東西，畢竟這裡可是塞莫達斯平原，隨時都會有人冒險，有人受傷；然而在早上就開張營業的卻是少之又少，因為商隊和冒險團都是選在早上出發，而不是選擇早上才到達目的地──除了瘋子和不要命的人以外，沒有人會選擇在夜晚的時候在塞莫達斯的王者頭上打滾的。
「這樣吧，我讓布克商團的隨隊隊醫去瞧瞧，順便捎個消息讓布克先生安心──雖然他大概還是會很火大吧。」
歐克利隨手寫好了字條，攔住了路上正好朝他們而來的派報小童；歐克利塞給他幾個銅板，交代他送信到洛賽凡爾塔去，只見小童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呵欠，揉了揉眼睛允諾後便跑走了，菲莉絲與歐克利兩人繼續向市場前去。
菲莉絲緊跟著歐克利寬闊的步伐，在早朝的市場間疾行。他們並沒有花上太多力氣查訪，就找到了那間蔬果行，倒不是因為蔬果行太過稀少，而是這裡的人都跟布莉婆婆十分熟識的樣子。
「嗯……你們說的是老布莉吧？這裡的老人可不多呢，塞莫達斯平原可不是一個適合養老的好地方，你知道的，東西都要靠商隊進口，還時常有從南邊來的匪賊襲擊。」
「啊！是的！我們要找的是布莉婆婆沒錯，能夠告訴我們她早上去過那嗎？」菲莉絲著急地說。
「啊？早上？」賣乾貨的商人抓了抓腦袋，對菲莉絲的積極顯得有些為難；然而他卻忽然像是失了神般地打了個呵欠，想了一會，無精打采地說：「老布莉啊？妳們要找她的話，她早就回家了。不過她早上都會來我這裡買些乾香菇啊──什麼的，然後再去隔壁大叔的──蔬果行──」
「是那一間嗎？」歐克利指著一旁的店鋪追問道。
「啊？呵──啊。對啊，通常老布莉來我們這裡晃上兩圈就會回家去了，偶爾她會轉過去稍微遠些的地方買點豬肉……大概是要做成燻肉吧？總之，她很快就回去了，妳們下次想在市場碰到她的話……嗯，只好請早了。」
和乾貨商人道別之後，菲莉絲與歐克利兩人便並肩走向了蔬果行。蔬果行的門是敞開的，但門簾低掩，裡頭也沒透出什麼光；或許店主人只是想要節省蠟燭而已，但裡頭死氣沉沉的模樣，和外頭那一箱箱盡力展現著自己青翠可口的蔬果們實在是很大的反差，像是有意無意地在排拒著客人上門。
就是這了。兩人相視了一眼，菲莉絲上前揭開了門簾。
「什麼？還有客人啊？」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傳了過來，有氣無力的，還附帶著一個呵欠。蔬果行裡如同菲莉絲從外頭看見的那樣，陰暗地不像早晨。歐克利眨了眨眼，才適應了黑暗，但習慣了黑暗的菲莉絲倒是一眼就看見了慵懶的店主人正斜臥在櫃檯邊上，用半垂的目光打量著她們兩人，一副倦怠的模樣，就好像一個壯年男子的身體裡裝著一位年近古稀，對一切都憤恨不已的老人。
儘管能強烈地感受到自己是不受歡迎的人物，但菲莉絲並不是很在意這種事情，或該是說她無暇去在意。菲莉絲走上了前去，說：「您好，先生，我們在找一個人──」
「找人？」老闆挑眉，不悅地開口，「喂，小鬼，妳是鄉下來的嗎？」
「嗯？嗯，是的，我是第一次出城旅行──」
「所以我看起來像是警備兵，還是這裡看起來像是市政廳啊？」
蔬果行的老闆忽然用力地往桌上捶了一拳，但那實際上看起來就像是把拳頭高舉後再任由它落下一般的癱軟。隨著他的拳頭墜落，上頭零散的硬幣也跟著跳了起來，發出了噹瑯的碰撞聲；眼皮低闔著的老闆用疲倦的聲音向菲莉絲低吼著，彷彿在拖著聲音行走一般地說：「他──媽的，一早就碰到這種神經病，來我這裡找人？妳會不會把廁所當成井口啊？啊？不買東西──就快給我滾──蛋──去！去！」
「可是──」
儘管菲莉絲嘗試說些什麼，但歐克利卻走上了前去，硬是錯身將菲莉絲擋在身後，讓狹小昏暗的空間添上了一抹巨大的陰影。被疲倦折磨著的蔬果行老闆半趴在櫃檯上，儘管一時間沒有看見眼前的歐克利，但灑落的巨大陰影卻讓他的心中也升起了一絲不安。
或許是出於疲倦，又或是害怕，蔬果行老闆並沒有轉頭，又或是發出斥喝，只是將趴伏在櫃檯上的身子縮了縮，陷入沉默。
歐克利悶哼了一聲，低沉的聲音震得就在他身後的菲莉絲耳朵有些發疼。歐克利盯著動也不動的蔬果行老闆，出聲道：「犯不著這麼無禮吧？」
蔬果行的老闆吞了口口水，聲音大得就像是在吞石子一樣。他緩慢地從桌上爬起，摀著臉呼出了口氣，說：「快走吧，別讓我說第二遍，我要打烊了。」
「不會叨擾你太多時間，我們只是想問個問題──」
「真是的。」蔬果行老闆忽然抬起頭，向兩人看了一眼，眼神中已無剛才那樣的敵意，甚至還帶著點歉意，「抱歉，不知道怎麼搞的，是人累了脾氣就不好？還是我本來就這副性子？我居然會對一個小女孩發脾氣？或許聽起來很可笑，不過我真的要打烊休息了，要問什麼就快吧。」
菲莉絲和歐克利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歐克利點了點頭，退了開來，菲莉絲走開口問道：「你今天早上有見到布莉婆婆嗎？」
「老布莉？她每天都會來，怎麼了嗎？」
「布莉婆婆她──」菲莉絲猶豫了一會，才說：「她出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們才到處拜訪，希望能理出一點頭緒。」
「呃，我應該沒有惹上什麼麻煩吧？」
菲莉絲搖了搖頭，放輕了聲音說：「不，沒有，我們只是想問問──」
「那我還真的沒什麼能說的。」
「咦？等等，我的意思是──」
「既然不是什麼大麻煩，那不用自己調查，只是聽我說說也行吧？」蔬果行的老闆撐著下巴，再次打斷了菲莉絲的話，「假如我惹上的是什麼殺人的勾當，那我會閉嘴，什麼也不說，讓你們自己去找答案，省得說錯了話惹禍上身。老布莉什麼也沒幹，就只是和平常一樣來到店裡，買了幾樣東西後就走了；或許你們可以去街角的肉舖瞧瞧，老布莉偶爾也會去那裡，我知道的就這麼多，現在我要打烊了，麻煩你們離開吧。」
－．－．－
菲莉絲不免顯得有些沮喪，即使歐克利想安撫也不知從何下手。兩人循著線索又再拜訪了幾個攤販，但不僅什麼也沒問出來，就連可疑的東西也沒有發現，還平白無故地遭了幾次罵。幾次撲空後，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增長得就算是歐克利那壯碩的塊頭也不免覺得有些沉重。
「對了，歐克利先生。」菲莉絲忽然開口，正煩心於商團事務的歐克利只能猝不及防地一應。菲莉絲緊接著說：「歐克利先生？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奇怪？」
「明明一大早的，為什麼大家看起來都無精打采的呢？」
「確實呢……」
歐克利開始回想。從幫他們指路的攤販開始，無論是蔬果行的老闆、肉舖的屠夫還是駐點的巡邏警備兵，都是一副懨懨無力的樣子，說起來，就連他們碰見的派報小童也是不停地打著呵欠，整個市集除了灑落的陽光以外，找不到一點屬於早晨的東西。
不過歐克利並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很久，只是聳了聳肩，說：「大概是晚秋的關係吧。」
「晚秋？」
「是阿。」歐克利抬頭，瞇起眼睛直視烈陽，「雖然說這天氣很反常，但現在也快入冬了，不是嗎？」
「說起來是這樣沒錯……」
「秋天是一段奇特的時間。」歐克利淺笑道：「春天種下的種子在夏天發芽，入秋之後就能夠採收，採收完莊稼的人們，為了過冬就會去打獵，又或者是趁著初雪還沒到來前冒險旅行；但是到了晚秋的時候，動物們都找好了窩準備過冬，而想要遠行的人們也走不了太遠，因為沒多久後白雪就會覆蓋整片大地，而農田也需要休生養息，既然什麼也幹不了，那麼人們就會沒有幹勁，沒有幹勁，自然就會變得懶洋洋的了。」
菲莉絲皺起眉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但眉宇間的疑惑卻只是刻鑿得更加深邃。
「可是……這裡是南方阿。」
「但我們的祖先都來自北方，我想這種習慣早就深烙在身體裡頭，很難改變了吧？」
「是這樣嗎？」菲莉絲皺眉。
「……我也只是胡猜的。」
菲莉絲眼中閃過了一絲失望，頓失了興趣，然而菲莉絲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是漫不經心地，每隔一段時間就會隱隱失神。
是還掛記著老布莉的事情吧？歐克利心想。忽然，他靈光一閃，說道：「或許魔女已經治好布莉小姐了呢？」
菲莉絲的腦袋猛然一抬。她睜大了眼睛，倉促地擠出了欣喜的笑容。
「啊，對啊！說得也是！我們應該快點回去瞧瞧！走吧！歐克利先生！」
話未落音，菲莉絲便提起了腳步匆匆走去。歐克利緊跟在菲莉絲的身旁，看著菲莉絲精神抖擻的背影；雖然說菲莉絲這樣總比繼續垂頭喪氣地拖著腳走路好得多，但不知道怎地，歐克利就是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要是他也能發現些什麼就好了……
「嗯？」
歐克利的呼吸忽然漏了一拍。他回頭，望著在晚秋烈陽下熙來攘往的人群；歐克利的手下意識地在腰間的大槌上游移，他總覺得好像能夠感覺到一道目光──
「歐克利先生！」
菲莉絲回頭招呼著，歐克利停留了一陣子，才收起了搭在武器上的手，搖了搖頭，不再勞神思索那一陣刺背的注視感究竟是從何而來──說到底，這種第六感根本沒有什麼憑據可言，在毫無依憑的東西上下功夫，這可不是商人的個性。
「來了。」
歐克利應了一聲，轉身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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