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姚書涵,得年24歲,死因是車禍,簡單的車禍,簡單到難以接受。我跟我男友交往快滿7年了,是高中認識的學長,今年是我死後的第一年。
「判處魂飛魄散之罪!」判官說道。
是的,我被地獄的判官處以魂飛魄散之罪,定罪的事由為「棄父母之養」,17歲的時候,就跟著學長私奔了,逃離原生家庭,半工半讀生活到大學畢業,原諒我無意的執拗,在這杳無音訊的七年後離世。
「除被告能在對年前,找上生前養育被告的父母,並與其達成和解,否則將判處極刑,或仍對人世間殘存依戀,對人間冉生嚮往時,將立即執行!」
總之,判官是這麼說的,我理所當然地找上我的父母,但他們始終見不到我的身影,整日以淚洗面,抑鬱的戾氣甚至能從牆縫中傾瀉,外頭跟來了幾個不速之客,捎來了不幸及病症,然我無能為力,不管是活著還是死了,有些事終究是無能為力。
老爸有天收起了所有遺像,和老媽吵了一頓,我理所當然地在一旁聽著,之中兩人唯一達成的共識,便是無盡咒罵我的男友,各種慫恿、猜忌、子虛烏有的想像編織成冊,一一從他們嘴裡細數出來,我越聽越是委屈,我想我的辯解,對他們更傷人才是。
達成和解似乎遙遙無期,但這麼一吵,我似乎更想念他了,爸媽每有一個懟你的理由,我就想出一個你的好,暗自在心裡為你平反,可惜葬禮結束了,沒能遇上,你在哪呢?還賴床嗎?今天肯定也是忙碌的一天吧。
死了似乎會特別念舊,突然想起過往種種,哪怕是細小如沙粒的瑣事,這一刻都積攢成一篇沙灘,不容我忽視,記憶之海中,形似波浪地陣陣敲擊心間,接著是一陣陣的酸楚,我好冷......自從摸不著東西的那刻起,所有感官都變得敏感,失去觸覺本身已經可以算是一種酷刑了吧,那對失去至親之人,卻又得活著的人們,我的想法再次變得不堪一擊。
「又不吃飯了......起碼喝點燕麥吧,以前早上你都會泡燕麥的。」面對著媽媽,她好似有在強迫自己的腦子轉動,一個目的、一個動作,完成後就是無休止的停頓,我的懺悔和掛念無法傳遞,一堵無足撼動的石牆......
對了,我沒有手機了,不能查看簡訊,不能再看你的照片,雖然歷經強烈撞擊,我多少還是記得清你的輪廓,不知道是否是幻覺,我的大腦竟然開始想像出你身上的味道,儘管我已沒了實體上的腦部,但想像卻顯擺地讓我無從忽視。我連自己的身體都沒有知覺,但你雙手搭在我肩上的觸感,正從每寸肌膚傳導過來。
呵......好溫暖,我的左肩甚至出現生人才有的麻木感,你在那裡嗎?那是第一次,感覺很近,你離我很近,近到我的靈魂猶如地震般撼動著,我回頭張望了呆坐在躺椅上的母親,隨即奔出家門。秋風穿透我的胸腔,我卻是滿腔熱血的,如果我能哭的話,早就是一枚淚人兒了。
不是這裡!依照麻木的程度,我的靈魂會指引我你所在的地方,而我無法錯失機會,我只剩今年了...再讓我看一眼就好......耳鳴愈發轟烈,交談、獸鳴、車馬喧囂,這世界的聲音一下湧進我耳裡,百般刺疼!在哪裡...我只管呼應你的靈魂,原地兜了好幾圈,挺著身子再向前挪動腳步。
匡噹!糟了......家裡的筊響了!又是...又是她,三番五次擲筊,又想找我做什麼了?平時喊幾句妳都不聽,就喜歡這樣戲弄我是吧?當我拒絕回應筊的時侯,街道安靜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冷冽感順著背脊攀上後頸,彷彿腦門被一隻爬蟲佔據,猛然回頭一看。那個街口...那個街口!我踉蹌跌在地上,一陣大風從盡頭向我襲來,看板四處傾斜,正向著我挑釁。
死人是無所畏懼的,儘管在那個街口,我的靈魂依舊在抗拒此地,但我依然要度過那頭,很近了......你來悼念我嗎?我該跟你說什麼呢?你穿成怎麼樣呢?為什麼都不來我家獻香呢?我有一連串在我心底彩排上千次的問題想問。
我的眼眶熱熱的,難道我已經...可以哭泣了嗎?邁著千斤重的腳步,我愈往那個街口走去,身子就愈加緩慢,呼吸也變得急促,明明我本該終止呼吸了才對,卻在此刻像個活人渴求氧氣。呵......呵......謝...謝俊廷!
他背對著我,我的骨骼嘎嘎作響,我的靈魂告訴我,那就是謝俊廷,我認知當中的俊廷,輪廓、身形、聲線從沒變過,就算只目睹後頸,那顆被我摸過上萬把的頭顱,我不可能認錯!謝...謝俊廷!
一眼瞬間,我近乎是錯看了這個男人,那副眼鏡絕對不是我贈與他的,我的雙臂正在不由自主地晃動,那是什麼?明明我已經找上了他,為什麼我的靈魂還在顫抖,我本應激動的落淚、上前投懷送抱者,怎麼忽然被日光活活釘死在那方泥地上? 「殘存依戀者,不得苟活......」一個宛如悶雷的聲響浮現,謝俊廷死死盯著我出事的那一隅角落,身邊搭上了幾樣新穎的配件......
那般人畜無害的表情,四處張望的憂傷眼色,你在找什麼?我在...這裡呀?忽然一股拉力揪住我的領口,那威力顯然是足以掐碎我的肉身,難以想像的負荷降臨在我的前頭,強大的威壓甚至模糊了我的視線,他的臉龐正逐漸消逝在眼角!我不要!
我對人間冉生嚮往了嗎?好好看我...我在這邊!俊廷他仍是捧著一本書,泰然自若地在街邊遊走,惱人的擲筊聲再次降臨,把我給逼急了,眼淚多眶而出,不自然地往天際流淌,我...我快要看不見你了......
俊廷他一定也...舟車勞頓到這裡了吧......是因為歉疚,所以不敢上到我家去嗎?你覺得我的選擇自私嗎?我自私,但卻不後悔,因為貪戀,所以提前被遏止了嗎?那麼!起碼你...放過自己吧......又一聲震耳欲聾,每吋肌膚都像在被地獄的無形惡鬼啃咬著,但是...我想再近一點,離你的臉再近些,再清晰一些,緊緊再一些就好......
呀!我鼓足最後所有,向他奔去,不計痛楚地奔去,每一步都加倍艱辛,在即將觸摸到俊廷的瞬間,五體四散,化作一縷陣風簌簌拂過他的衣袖,吹開了他的眉間、他的書頁、我的依戀。對不住了......第三聲擲筊聲在天廳迴盪,惋惜的是我再也聽不見了,無法與在世父母達成和解,欲對遺憾之事心聲掛念,因而被刑吏處魂飛魄散之罪,我再也不是我,不是靈魂、不是精神,我是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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