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伊晟打了邵雪的手機三次,都沒有人接。
好不容易從擁擠的舞池脫身時,已經過了八點半。
袁懿芯說她跟邵雪走散了,也聯繫不上他。
尹伊晟在人來人往的穿堂上駐足,責怪自己竟然大意丟失了邵雪的去向。
那十一個字一點都不容易。他很緊張,雙手瑟瑟顫抖,從來沒有這樣過。但是他肯定自己看見了。視線的終點,邵雪笑了,那不經意、右嘴角微微揚起的幅度,是彷彿在訴說敗給他了的神情。
邵雪會去哪裡?尹伊晟心裡忽然有個答案。他踏上高一大樓樓梯,走進漆黑裡。再次現身時,眼前是只有在頂樓才能仰頭就看見的那片星空。
一個熟悉的身影靠著舞池那一面的圍牆,夜風吹散那一頭栗色短髮。邵雪的眼神望得很遠,似乎真的在眺看什麼不存在的事物。
尹伊晟朝邵雪的方向走去,走到一半邵雪忽地轉過身來,對上他的視線,沒有說話,又回頭望向夜空, 須臾才緩緩開口說:「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尹伊晟走到他身旁,看著他弧線如月的側臉,「我只是想,如果是我的話應該會來這裡。」
邵雪低頭笑了笑,「我還真是都被你看透了。」
這時候似乎要說些什麼,但尹伊晟竟一時語塞。邵雪的一抹笑,令他忘詞。
看他沒有回應,邵雪問:「要回去了嗎?還是你要留下來幫忙?」
尹伊晟仍在為自己的失常感到懊惱,「不必,我跟方姐講好了,我會先走。」
「那我們就回去吧。」說完,邵雪便逕自往下樓的方向走。
通往腳踏車停車棚的路上僅有學生三三兩兩,看見他們,偶有窸簌的話聲傳來。尹伊晟一路都沒開口,只是看著走在前頭的邵雪,他不禁想起邵雪轉學過來的那一天,也是他們兩人這樣走在校園裡。如果那時候他們沒有相識,現在會如何?如果邵雪不是被分到跟袁懿芯同班,現在會如何?這些有可能改變現況的問題,不斷湧上尹伊晟心頭。
「你在想什麼?」邵雪轉身向他,倒退著走。
此刻他們之間相隔著,即使伸出手也觸碰不到彼此的距離。
尹伊晟定定看著邵雪,坦率地說:「我在想你剛轉來的那一天。」
邵雪仰頭,望向無雲的夜空,「感覺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尹伊晟不禁跟著邵雪的視線抬頭看,這一刻的天空也一樣清明,看得見好幾顆閃耀的星。
他想讓時間就此停留。停在他可以一直陪著邵雪的這一刻,停在星星露臉、月亮初升的這一刻,停在彷彿看得見、卻其實一點也觸不到未來的這一刻。可惜時間從不為誰停留。
尹伊晟打開車鎖,牽車出來。邵雪坐上後座,一路上沒有開口,只是一手搭在他的肩上,指示著家裡的方向。這是尹伊晟第一次載邵雪回家。他能感覺邵雪的指尖碰觸到他的溫度,在這個沁涼的夜裡,如陣陣冰涼的電流傳來。時間還不晚,他卻感覺全世界彷彿都已熄燈,只剩下他們兩人醒著。
「到了。」邵雪說,指向前方一排五層樓的磚紅色公寓,隨著腳踏車靠近,他側身下了車。
尹伊晟單腳撐地,將車停下。
接著是一陣無來由的沉默。該說嗎?說什麼?怎麼說?
「⋯⋯那我回去了。」一會兒,邵雪開口,轉身要走。
尹伊晟終於按捺不住,出聲說:「你明明喜歡我,為什麼不回應我?」
邵雪霎地停住腳步,接著長嘆一口氣,回頭面向他,卻沒有對上他的視線,平靜地說:「你不了解我, 尹伊,我不是你想的那種人。」
「哪種人?我不了解你,你這話是認真的嗎?」尹伊晟問。
邵雪的眼神流露出一絲被看穿的閃躲。
即使他們相識不長,但尹伊晟自認絕對了解邵雪,而且是非常了解。
尹伊晟直直看進邵雪眼底,逼得邵雪不得不也看著他。
邵雪禁不住他的眼神,語氣侷促起來,「你不知道我的過去,我跟你想的不一樣。」
「我不想知道你的過去,」尹伊晟禁不住自己的情緒,「我喜歡的是現在的你,我喜歡的是我眼前的你!」
邵雪被他的話愣在原地。無聲的沙漏在他們之間流淌。邵雪一雙眼從忐忑,轉而變成夾雜了微微怒氣的哀傷,嘴唇顫動起來。
看到情緒弦繃一線的邵雪,尹伊晟頓時內心揚起一陣懊悔,「對不起,」他倚著腳踏車垂眼看地,後悔自己竟如此失控,「對不起,我不該⋯⋯」
邵雪忿忿的腳步聲向他走近,等他回過神時,邵雪已經在他眼前,彎身吻上了他的唇。
時間的沙漏被推倒,細沙止住了流動。遠超出他預想的一晚,在這一刻一切化散為風,消融在所有的感知裡。他只有一個念頭,必須牢牢記住這一刻,這個充滿苦澀、克制、責怪、衝動、慾望,近乎索求般的吻。
不知過了多久,尹伊晟嚐到一股香甜混入他唇上的滋味,邵雪的唇離開他的,靠向他耳邊說:
「對,你說得沒錯,我才是那個喜歡你喜歡到快要發瘋的人。」
尹伊晟抬起眼,對上的是邵雪冰封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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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雪在男一中時,好像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汪澤說。
校慶結束後的學生會辦公室裡十分冷清。期中考即將到來,大部分學生都流連在圖書館或課後複習室。昏暗的學生會辦公室裡,只有尹伊晟與汪澤兩人。
尹伊晟仰頭靠著椅背旋轉,沒有接話。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問不出來。」汪澤說。
一個禮拜過去,那個晚上就像一場夢。尹伊晟甚至覺得如果真是一場夢更好,因為從那之後,邵雪就不再回他訊息,不再出現在高一大樓樓頂,也不再單獨跟他談話。只有袁懿芯在的時候,才好像沒事般維持著平靜的日常。尹伊晟知道邵雪在刻意疏遠他,他從來沒有如此不知所措過,心思翻騰,難受得很。
「你們怎麼了?」汪澤問。
尹伊晟只能沉默。
汪澤看向他說:「你要做什麼是你的自由,但我就好奇問一句,你有必要做得那麼誇張嗎?」
「不那麼做,他不會面對我。」
汪澤嘆口氣,「尹伊晟啊尹伊晟,被你喜歡容易嗎?你幹嘛逼人家?」
「你能不能少說兩句?」尹伊晟瞪他一眼。
「真慶幸你沒喜歡我。」汪澤又嘆口氣,「唉,算我拜託你了,別像個死人一樣。你這樣我說不下去。」
「還有什麼事?」尹伊晟看向他。
汪澤的語氣透著一股莫可奈何,說:「我對你實在是仁至義盡了。」
尹伊晟真心不想打探邵雪過去的事。他說得很清楚,他喜歡的是他眼前的人,跟他相處的人。他比誰都明白,無論一個人身上背負了什麼,改變不了的是他真實呈現出來的樣子。他就是喜歡邵雪這個樣子,喜歡他認識的他,除此之外,別的他都不在意。但是邵雪在意。既然這樣,他不得不也在意起來。
汪澤試探地說:「你知道邵雪在老師那裡是高一的觀察名單嗎?」
「什麼觀察名單?」尹伊晟沒聽過這件事。
「有不良紀錄,或是有特殊疾病之類的人啊,」汪澤想了想說:「啊,還有達官顯要的小孩也在名單裡。」
尹伊晟內心默默一震。
「聽說某大企業老闆的獨生子就在你們高一,高一可真是群龍聚首啊。不過好像只有這兩個人的資料禁止外洩,據說很多老師也不知道。」
「哪兩個人?」尹伊晟問。
「大老闆的獨生子跟邵雪啊。欸,他該不會是什麼政治家的私生子吧?」汪澤說。
尹伊晟覺得這個想法太過荒謬,應道:「如果是那樣,就不會流出他的名字在名單上的傳聞,而是不知道那個政治家的私生子是誰。」
「對喔,」汪澤吞吞吐吐地說:「那難不成他快死了還是怎樣?」
尹伊晟又瞪汪澤一眼,「你不要詛咒人家。快死了還轉學幹嘛?」
「在這裡度過最後的日子比較開心⋯⋯之類的吧。幹!你那麼聰明,都給你想就好了。」
尹伊晟沉默不語。如果是家裡有狀況,或者真有什麼重病隱疾,校方不需要封鎖邵雪的資料。讓師長知道並不礙事,萬一有突發事件,處理起來更容易。此外,他覺得邵雪應該也不是像他這樣的財閥或政治家族的小孩,因為邵雪的住處看起來完全不是那樣。那麼,細想起來,應該就是汪澤聽來的傳聞,邵雪在男一中時經歷了什麼事情,而且是嚴重到需要密封檔案的事件。
尹伊晟知道如果他真的想要查明,動用一點關係總有辦法。但是他還在猶豫,他知道邵雪一定不希望他去調查,可是他更不想被一個過去阻礙,他十分苦惱。
「你是從哪裡聽來邵雪在觀察名單上的事?」尹伊晟問。
「方筱青告訴我的。他是特殊觀察名單。觀察名單中還特殊的勒!所以課業表現、輔導狀況,連同社團活動都要記錄。不過我覺得他挺正常的啊,」汪澤定眼看看尹伊晟,說:「他人滿好的。你要是真喜歡他,我也認了。」
尹伊晟的心神其實已經快到臨界點,汪澤說的話,就像微風在耳邊一吹即散。他從開學就沒有消停過, 或者說得更準確一點,自從邵雪出現之後,他就沒有消停過。他已經非常疲累。他決定找機會去跟方筱青問個清楚,但是,在這之前,他還必須為了校慶那天的事,去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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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豐集團位於市中心的大樓高聳入雲,近五十樓的規模讓它幾乎收攏了大部分的旗下子公司,單單一樓就有五間時下最受歡迎的新型綜合咖啡廳,地下三層樓是美食廣場,再往下是兩層腹地百坪的平面停車場。
尹伊晟很久沒來了。自從上高中後,這是他第二次來這裡。他在二樓員工入口處刷下個人卡,進入受保全保護的辦公領域。董事長室在三十三樓,據說是這一帶能看得最遠、視野與風景都好的高度。他搭上特定人士才能搭乘的專用電梯,往上直達董事長樓層。
通往董事長室的走道兩邊是近代畫家的真跡作品,中間交會的區域則擺了年輕藝術家的裝置藝術,看得出他父親的品味。這裡的陳設每季就更新一次,所以尹伊晟是第一次看到新的這批,他花了一些時間瀏覽完,才走進最裡頭的董事長室。
整室陽光透亮,一大面玻璃落地窗前,站著頭髮灰白蒼蒼的父親。父親一身高大英挺,仍風度翩翩。前些年爺爺急病驟逝,由仍年輕的父親接掌家族集團。母親離開超過五年了,父親沒有再娶,獨身進出,將全副心思放在集團與他這個獨生子身上。多年來,父親給予他寬大的自由,只要遵守規定,潛心學習,不出麻煩,就不限制他的生活及選擇。像是他上高中時原本可以去市立第一名的學校,但是他堅持要進校風多元的帝北,父親也十分支持。雖然他們父子說不上交心,但尹伊晟對父親既尊敬也感恩。
「你來啦。」父親仔細打量他一番,示意他在旁邊的沙發坐下。「如何,天澄飯店住得還習慣嗎?」
「滿好的。」尹伊晟正坐回答。
「有沒有什麼可以改善的地方?」父親看著他,神色輕鬆地問。
「早年飯店以歐美和日本客人為主,所以天澄長期雇用二度就業的婦女,也積極開發當屆畢業生就職。不過近年亞洲地區增長最快的是韓國客人,天澄似乎少了一些因應韓國客人的策略。」尹伊晟答話。
父親對他的回答看似滿意,「沒錯,現在越來越多年輕人投入韓文學習,留學韓國,韓國產業是當下急速成長的一塊。你呢,要不要再學個韓語?」
「我大概是抽不出時間了。等西語告一段落,再來考慮吧。」尹伊晟說。
「嗯,以後再說吧,你還年輕,多的是機會。」
父親再次上下打量他,摸摸他的手說:「你是不是瘦了?看起來精神很差。你要記得我說過的話,掌握自己的生活,練習在想要跟需要之間取捨。學習也一樣,人際關係也一樣,享樂或者付出都一樣。認真評量自己的身心狀況,如果真的負擔太大,就來跟我討論,我們可以調整你的學習進度。」
除了學校的課業,尹伊晟在課餘時間還接受多門專業課程,包含英、法、西文三種外語,財務與跨國文化學習,以及體能訓練等。這就是他心神如此耗損的原因,同時也是他在學校投入那麼多活動的原因。他的學習進度已經超越一般高中生,單純課業對他來說完全沒問題,因此他選擇把在校的時間分配到學生會及其他活動上。對於這一點,父親相當支持他的決定,同意他應該在學生時代多多體驗各種機會。
他是個鮮少讓父親失望的兒子。
父親接著兩手輕輕一拍膝蓋,說:「好啦,伊晟,是不是該跟我說說校慶的事情了?」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就領個獎,運動項目我們班在接力賽只排名第四。」尹伊晟回答。
「我不是指這個。畢業舞會是吧?聽說是方筱青的主意。」
「對,她是學生會會長。」
父親笑了笑說:「伊晟,你不必這麼拘束。上高中前我就跟你說過了,你要怎麼過這三年,我都可以不干涉。我也曾是高中生,知道高中生都在做些什麼。所以,之前我就說過了,你要跟誰來往,基本上我沒有意見,只要記住你該做的事,好好學習,不影響家裡的企業形象,我就不會插手過問。」
「我記得。我會遵守父親的教誨。」這絕不是認分的回答,他一直謹守也感謝父親對他的寬大。
父親面露柔和的神色說:「那你要跟我說說嗎?你喜歡的對象,是個什麼樣的人?」
尹伊晟並不訝異父親的提問,他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整個集團的掌握中,興許校慶那天發生的所有事情,父親都已經知道了。
「一個讓我感覺很自在的人。」浮現他腦海的,是舞會那天晚上在無燈的男廁外頭,邵雪幫他整理領帶的情景。尹伊晟不由得笑了出來,為什麼會是男廁的景象?但莫名的,那一刻就讓他有股直達未來的想像。
父親笑笑說:「是嗎?那也挺好的。你是個愛逞強的孩子,學會如何放鬆很重要。如果是能讓你感到自在的人,可以減輕你給自己帶來的壓力。」
他沒有回話。他覺得父親應該知道更多,但不確定該如何開口,或者是否該繼續這個話題。
父親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用想太多,也不必急於一時。你才十六歲,可以衝撞,可以挑戰,可以反抗,才會成長。十年後,甚至二十年後再回頭看,你會覺得現在一切都是值得的。」
「值得⋯⋯是什麼樣的感覺?」尹伊晟忍不住問。
父親摸摸下巴思索著,「嗯⋯⋯大概可以這樣說吧,對於自己做過的事情或者決定感到慶幸。即使會後悔或痛苦,還是知道應該去做,不得不去做。比如說,即使說了謊而後悔,但心裡知道不得不說,那麼這個謊就是值得的。或者,因為喜歡一個人而認識了更多的自己,即使是不好的一面,喜歡的這個心意也還是值得的。」父親說。
「即使會讓另一個人痛苦,也值得嗎?」他不禁問。
父親短吁一口氣說:「你是一個內心柔軟的孩子,跟你堅強的外表不一樣。也許大部分的人不明白,但是身為你的父親,我還是自認相當了解你。我認為,每個人活這一輩子,不可能不受傷,也不可能不曾傷害過別人。就算是曾經傷害你的人,有一天你也可能會反過來感謝他。所以,不要害怕苦難,要敞開心去體會,去心痛,也去享受。記住,只有你能決定自己的人生。」
傷害這兩個字,對尹伊晟來說還有些遙遠。但父親的話讓他有種與其他大人不一樣的感受。從小到大,長輩、老師就教大家不能傷害別人,而父親卻說人活著不可能不傷害人,像是更看透了這個世事。
總是來去匆匆的父親很快地又轉赴下一場會議,尹伊晟與父親道別,獨自搭乘捷運回天澄飯店。未來是什麼?後悔又是什麼?他幾乎從沒為自己好好思考過,因為他過的不是一般人的生活。從小一個又一個目標,一次又一次試驗,他只要負責完成就好,連同感受也是,滿足這個人的需求,滿足那個人的需求,付出、收穫,再付出、收穫。幸運點說,他沒有得不到的東西;然而他也卻,從來沒有為了自己爭取過任何東西。
無論如何都想要的東西,第一次出現在他的生命裡。他不想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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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袁懿芯常常自己一個人。她很久沒有這般了,竟然意外地感到輕鬆。畢業舞會那天晚上,她是故意跟邵雪分開的,趁著一個人多的轉角,往學生社團室的二樓快步走去。因為她跟尹伊晟說好了:「就這一晚,我們都要對自己誠實一點。」
她喜歡尹伊晟。她以為尹伊晟早就知道,直到邵雪出現,她才發現尹伊晟原來並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有注意過她。說得更直白一點,尹伊晟從來沒把她當成選項。
姑且就這樣吧,沒有什麼不好,她已經得到比別人更多,與尹伊晟一起的一切。她不意外,也不難過, 她跟邵雪相處的時間比跟尹伊晟還要長,雖然只有短短兩個月,但是她喜歡邵雪,邵雪太討人喜歡。
如果說尹伊晟是火,那麼邵雪就是水。
尹伊晟無處不在,像是在廣漠樹海中點燃一星火種,所有人無一倖免,必須跟他一起燒那熊熊火光。火焰太過熾熱,彷彿隔空也能灼傷人。但人就是這樣,沒有被火紋身過,好奇那火究竟有多熾熱,如著魔般的投入。至於火本身呢?火是歡迎一切的,火是接納一切的,它將一切吞噬,化為灰燼再吐出去;除了水。
邵雪是水。如果不注意,就不容易在人心中留下印象的水;如果不洶湧,就會被以為只是平靜無害的水。在我們身邊緩緩流著,需要時來,不需要時離開,真正包容一切的水。人們拋擲垃圾,水默默承載;排注污染,水靜靜吞下;毒化水源,水仍不停止地往前流動,循環再生;彷彿從沒受過傷。
教人又愛又懼怕、看似一手遮天的火,唯有在水出現時也不得不退下來。所以尹伊晟退了下來,因為愛上了水,只要一個輕觸就會連自己的存在都被消失。這樣的尹伊晟,袁懿芯從沒見過,她覺得尹伊晟大概也沒見過這樣的自己。而她更在意的是,她很好奇總是藏在面具後面真實的尹伊晟能對自己多誠實。
後來的事,大家都看到了。袁懿芯覺得,尹伊晟遠比她想像的,更執著地愛上水。
校慶過後的隔週一,所有班版、群組、留言牆都爆炸般的在討論畢業舞會上的事。袁懿芯週末傳了訊息給火跟水,奇怪的是兩人都沒有回應。她趁下課時間拉上邵雪,問他舞會後來怎麼了,有遇到尹伊晟嗎?邵雪說有。再問他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不回訊息?邵雪神情變換,沉默良久後說:「我可能做錯事了。」
袁懿芯聽不明白,做錯什麼事?他不會是拒絕尹伊晟了吧?
顯然她露出太過震驚的表情,讓邵雪像是要安撫她似的掛上笑容說:「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
袁懿芯瞬間鬆口氣,卻有種自己被這兩人耍著玩的感覺,「到底是怎樣啊?你們兩個饒了我吧。」
邵雪突然看向她問:「你覺得我能怎麼做?」
「什麼?」袁懿芯有些愣住。
「你希望我怎麼做?」邵雪換了個說法。
「你問我?我喜歡的人喜歡你,你還問我?」袁懿芯不快地說。
邵雪嘆一口氣垂下眼,「那你現在就斃了我吧。」
袁懿芯實在拿他沒辦法,在他身旁拉開椅子坐下。「邵雪,我這次是站在尹伊那邊的。所以,拜託你了,別折磨他。喜歡他就答應他,不喜歡就快點拒絕他。」雖然她心裡覺得,邵雪應該是喜歡尹伊晟的。
邵雪看著地板,淡淡地說:「我們只認識幾個月,你們不了解我。我不是你們想的那種人,我不值得被人喜歡。」他越說越小聲,「⋯⋯我不要他喜歡我。」
袁懿芯完全聽不懂,但她不忍邵雪那副神情,「你在說什麼?你很好,我們都好喜歡你。就算尹伊喜歡你,我也好喜歡你。」她邊說邊捏捏邵雪的臉頰。
邵雪哀傷地看向她,微微噘嘴的模樣像極了一隻受傷的貓,讓人不禁想百般憐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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