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我心裡的印象就像朵白色的雛菊,在時代之下飄搖著,帶著晦暗的故事,因而縮瑟牆角,害怕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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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陣子在整理老家的房間,翻出了整箱實習時的資料和留下的物品,其中不乏當時實習結束離開病房時,個案們所餽贈的心意。其實在實習時,老師們都耳提面命,個案們間禁止異性越界的來往、禁止富含意義的文字或卡片的贈與、禁止彼此留下聯絡方式,而在實習生與個案間更是禁止提供私人資訊、並且相處間的界線與互動方式更是講究。
對於日間病房的老個案們來說,早就習慣實習生的來來去去,也對病房的相關規定再清楚不過,每每好不容易熟悉的小老師們,三個月後又走了。幾個風趣的大哥們在最後幾天難得認真地和我說說話,像是記得修大哥告訴我說:「我覺得你離開時會哭,你很適合也非常喜歡這份工作。」聽到的當下內心匡噹的震了一下,而和修大哥之間好多對話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也有幾個感性的姊姊們,在自由活動時間拼命畫了好些著色畫,留下幾句祝好的話語,慎重其事地留下署名和日期後送到我們手中,一個實習生也沒有落下。雖然不是甚麼貴重的禮物,卻因為飽含心意而顯得彌足珍貴,儘管我沒有裱框掛在牆上XD但也會一直保存在回憶的卷夾裡頭,每每翻開,都能提醒自己曾經這樣被賦予及賦予過他人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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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是我最害怕去回憶起的個案,比起日間病房,急性病房的個案來來去去,也許她生平第一次住院的時間裡,負責的治療師就是我而已。因此也更多急性病房的個案會留下信或小紙條給我們這群實習生,家家就是其中一個。當時的我們因為實習時光的短暫與深刻,而總會偷偷地收下個案寫給我們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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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入院的她,鮮少踏出病房,每每活動時間邀請個案們來參與時,她都躲在被窩裡拒絕參與。
有天很偶然的剛好被分配到邀請她病房周圍的個案們參與活動,敲門進去的當下就被一片沉寂拒絕了。懷揣著一點好奇心與當時滿滿的熱情和正能量,我厚臉皮的賴在她的房間,關心她的狀況。「你是家家嗎?嗨~我是實習生小何,要不要參加今天的活動啊?」「不想。」她的語調其實並不是那種冷漠而無法靠近的,反而帶了點對於拒絕我的邀請感到不好意思的味道。想著既然還跟她不熟,那就慢慢了解她,再慢慢攻克她吧!
實習時好像總是對於和在團體中較為疏離的個案建立關係感到躍躍欲試。想著早上看了病歷和護理紀錄,因為小時候不好的回憶而有了重度憂鬱症的家家,近期低落的情緒壓抑的喘不過氣,出現了一些自傷、迴避人群的行為,家人擔心之下帶她住院治療。也在病歷紀載裡發現,曾經受傷的經歷加上症狀的困擾,也讓年紀與我相仿的她在社交上顯得退縮。思考著我們所能給予的,似乎就是陪伴、傾聽還有給予她堅定的鼓勵,讓她有踏出的勇氣吧?
「那你今天心情還好嗎?」「不太好。」「是為什麼呀?你願意告訴我嗎?我可以陪你聊一下天。」我輕輕掩上病房房門,告訴同學我和家家聊聊天,亦不忘在門口留個縫。「…」「沒關係~~~等你想說再告訴我就好,活動期間我們都在這邊,如果想找個人說說話都可以找我們!」「好…」她的臉頰有些許漲紅,眼眶好似泛著淚光,我偷偷猜想,儘管父母親再多的關心,有好多好多青春年華的少女情懷與愁緒,卻不適合說給他們聽,儘管尋求專業,更多的是提供專業上的建議,也須她需要的是朋友?這也是令我迷惘和糾結的部分,可以帶給"像朋友般的治療關係",但醫病之間,又尤其在精神科,總是被提醒盡可能避免和病人建立除了治療關係外的交情。「明天有我的活動耶!不然妳今天先休息,明天再來參加我的活動好不好!」她鏡片下的眼睛勾勾的看著我,似笑非笑,可能想著怎麼有人臉皮那麼厚吧?簡單道別後,我就退出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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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的幾次活動,在我胡攪蠻纏之下,家家開始帶著羞澀地踏出病房,偶爾幾次同學前去叫喚她都見不著人影,漸漸大家發現,只有在我的死纏爛打下她才願意走出病房,並難得的露出微笑。和她認識的時候,實習已經進入尾聲,在島數最後一個禮拜的時候,她甚至不用實習生去提醒,就主動走到活動空間等待活動。那天她還告訴我,「我是因為想見到妳才來參加活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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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封已久的記憶在打開她寫給我的字條後湧上心頭,「總是抵擋不了妳溫暖的微笑。」,信上是這樣寫的。然後她留下了她的連絡資訊,也許實習結束後,這段像"友情"的"治療關係"也就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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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想到家家,就會想起自己曾是那樣充滿微笑而令人無法抗拒的、溫暖的人,想起自己曾經對一個人充滿價值和意義,反觀現在的我,好像已經失去那像小太陽般的能力了。出院後的她也曾想追蹤我的社群網路,但我卻沒有按下確認。我陪伴她踏出病房,帶給她去建立人際關係的勇氣與希望,但離開實習生的身份與病房的氛圍後,卻沒有持續帶給她在人際關係中互動的勇氣。
很是抗拒去回憶起這段經歷,每一次腦海中浮現起零星片段,就不敢在往下細想,好像自己辜負了一個人的信任,不知道我的舉動會不會令她受傷,會不會讓她在人際關係中變得更退縮?曾也想冠冕堂皇的安慰自己,這是專業裡教導我們的進退方式。但直到現在我依然不知道,究竟沒有按下確認是對還是錯,自那以後我也想了好久關於"朋友"與"治療關係"中的信任,究竟如何做區別,也在後來工作時,在自己的生活圈與病房之間感到迷惘與混淆。
在過了幾年後的日子回想起,也許這正是課題分離的重要性,治療關係並不等於友情,只是每一個治療師建立關係的手段不同,可能會像是扮演朋友、母親、師長的角色,進而去了解個案。是因為"專業上的情感依託"而被信任,而非"單純的感情",這份信任存在於病房之中,存在於治療期間,而在其他部分,我們都是獨立的個體吧?我也曾糾結自己這樣的行為會不會像是一個精神科醫療人員卻不願與個案做朋友,為此而質疑自己許久無法自拔。但其實非也,只是在於相遇的場景不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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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家,謝謝妳願意信任我,並在認識我以後興高采烈地和爸爸分享,一直害怕當時我沒有再接續與你聯繫是否會讓妳受傷,但我想說的是,我們讓那段治療關係就留存在病房吧!如同妳給我的信裡說的一樣,如果未來在不同的場景再相遇,甚至有幸合作的話,我願意在陪伴妳踏出,僅管我相信,妳一定早就有了勇氣面對未知世界了!妳就像潔白的雛菊一樣,被風吹得飄搖,但卻仍努力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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