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燈灰白,映著冷冷的白色牆壁,獨自的講課聲迴盪在空氣中,從講台前發出,飛過大片的沉默的空殼頭,直撞向教室後方的佈告欄,撞得粉碎後消散在空氣中。
「欸,賤人,小賤人。欸欸,欸。」竊語聲打破寂靜。
坐在講台右邊的第一排齊清小聲地吃吃笑著,不時回頭對建仁擠眉弄眼,露出玩味深長的笑容。
「有轉學生耶,賤人轉來我們班囉!小賤人,聽說很會畫圖很邱喔!」齊清右邊的予佳附和著。
「什麼邱?誰邱了?你們這群壞蛋,都妒忌我。」家男尖著怪怪的細假嗓子亂嚷著,隨後與他那黨的狐狗們低聲笑成一團。
間芢低垂著頭,默不作聲,似乎是想忽視前方的笑鬧。「被視為不存在的就等於不存在,不知道的就是不存在。」間芢這樣對我說過。我猜她此刻正在堅持她的認知。
間芢其實挺有天份的,從她給我畫肖像的那次便知道。
看她在紙上塗呀抹的,約莫十五分鐘後,她粗糙地用衛生紙稍稍抹去手上的碳粉後,垂著眼,笨拙地將圖遞向我。我圖未接過,那股生生的韻兒便從畫中人的雙眼跳出,活靈靈地,逼著我心。
「什麼?沒呀?我是在稱讚你呢!很邱,就是很秋天,很有詩意啊,說你是個藝術家呢!」狡辯的字句從齊清嘴裡油出,金黃色的油光閃閃,從他肥膩的厚唇邊流下,齊清迅速地拿出紙杯,油絮絮叨叨咕噥著,舒服地臥進了半個紙杯。
「哈哈哈哈哈!」
「小賤芢,賤芢!小隻賤!」「好秋喔!秋!大畫家耶!」
那油是餿的,就和這些老掉牙的玩笑話一樣。
每天都有無數的細菌在裡頭蓬勃滋茂,餓鬼一樣地鯨取養分,一肚子的污濁撐飽了肚皮後,便打個愉悅的響嗝。而那股從無數喉間衝出的濁氣,攪和在油味裡,然後從齊清的唇邊黃亮亮地淌下,驕傲地昂首,伸展四肢。
原本安靜的課堂變得吵鬧,各種明亮的笑聲叮叮噹噹擲來丟去,劃過空中,而拋物線落下的終點始終是講台最左邊的那個位置。
齊清咧開嘴,嘿嘿地笑,一排歪七扭八的鬼齒,卡著昨晚的菜渣。
黃油自他齒縫間不絕地湧出,於是他手上又多了新的紙杯。
哄滿了油騷味的教室中,刺耳的笑聲和溽暑一般揮之不去的濘膩。
齊清兩隻油油的黏手矯揉造作地拿著紙杯,裝著一副慎重樣子,從他的位置,也就是第一排第一個,按照座位順序傳下去。
紙杯傳到我面前時,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正猶豫著要不要接過杯子時,齊清猛地起身將沉重的木製課椅往後一推。
「太慢了!我來!」齊清突然向我奔來,我還沒來得即將手上的杯子傳出去,齊清的黏答答的手已奪過紙杯。
他大步流星向間芢,假惺惺地鞠了個躬後,朝後頭使了個眼色。
接著,家男便大聲地喊「喝掉!」隨後有節奏地拍起了手,齊清的其他同黨見狀,也拉著前後左右的同學吆喝。
頓時群嘴囂張,「喝掉!喝掉!喝掉!」一致的高亢激昂,而老師則在台上無動於衷地繼續講課,偶爾揮舞一兩下手臂,裝作企圖維護秩序的模樣。
這種事,在血氣方剛的國中生裡頭,見多了不怪,比起去管理根本不可能管得了的秩序,不如確實地將進度教完。而在考試前上完課是老師的責任,學生要不要聽,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老師只要負責教完jin dou就行了。
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
我在臺下,教室一片吵鬧,解讀著台上老師的反應,又是司空見慣一樁事。
間芢安靜地抬起頭來,沉沉眼光,對上齊清彎成月牙兒一般的笑眼。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搶過齊清手上的紙杯,俐落地將紙杯倒扣在他頭上,接著間芢爬上課桌,弓起她矮瘦的貓身,從外套袖口中滑出一把利剪,另一手勒緊齊清領口,將剪刀直直對準了齊清那糊成一團的油臉上的豬仔小眼。
「你敢再回頭看一眼,我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來。」間芢的聲音同她身型一樣單薄,但清晰可聞。
此刻全班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而間芢的聲音,就是那根針響,細銳寒著冷。
我看了一眼台上的老師,他的兩隻小眼從他課本般扁平,了無生氣的臉上投了一個像虛弱的病人打的水漂那樣的一瞥到臺下。
「哇!好恐怖呢!要挖人眼珠呢!我好怕啊!」家男首扔出的尖怪聲迎向從台上下來的那的一瞥,將其粉碎,像那撞擊到教室後方的無起伏講課聲一樣。
洪水般的笑聲潰堤,淹沒在底下茍喘的嗡嗡講課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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