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與羊角 - 精神護理之家-03

　　微弱的聲音並沒有驚動男人。

　　周圍只剩下了黏膩的血肉被打響的聲音。

　　林君影沒有放鬆警惕，蜷縮在櫃子裡，只從通風的縫隙中往外看。

　　剛才自男人出現之後，楊先生彷彿不記得他這個人的存在似，逕自跑到門前叫喊著。眼前一幕幕就像是在玩虛擬實境時撥放影片，唯一的觀眾就在這裡，而外面的劇情走它該走的路。

　　不過在虛擬實境，通常這種時候外面的怪物會突然攻擊玩家，達到驚嚇的效果。顯然，它不是還沒行動，就是沒有這段劇情。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這應該是他死前最後的記憶。『罪人獄』果然不正常，掃描死人的記憶重現案發現場，只存在於電影或是小說裡的情節竟然栩栩如生地出現在他眼前。

　　就算人的身體已經死了，也不放過他的意識。

　　林君影忽地寒毛直豎，抽回了思緒。

　　只見鐵門之前的男人緩緩抬起了頭，佈滿血絲的眼往櫃子的方向看來。

　　看不清楚面容，男人伸出了滴著血的手，拖著楊先生的身軀，腳步沉重得彷彿樓層都在跟著震動一樣，一步一步逐漸往他走近。

　　林君影覺得自己想得太早了，說什麼來什麼，應該優先想想怎麼離開這裡才對啊！

　　外面突兀地響起急促的腳步聲，鐵門被什麼東西敲得噹啷作響。

　　男人仍然腳步堅定地往少年的方向走來。

　　就算這是淒美愛情電影裡常出現的橋段，林君影也一點都不感動。

　　在男人臨到櫃子門前，少年率先抬腳，踹開櫃門。

　　「哐——」

　　敲在男人膝蓋上的鐵櫃門發出巨響，順著骨頭凹了一個半球形。林君影覺得自己的膝蓋也在跟著痛了，但現在不是思考這個的時候。他衝了出去，抓起什麼丟什麼，一路到開關門的按鈕前，拍下按鈕。

　　男人的身形在原地扭曲了幾下，在手電筒的光照過來前，突然化成了一灘黑色爛泥，沒入了地面。

　　舒舒衝了進來，只來得及看見一團黑泥般的影子。懷特站在門外，身高優勢讓他能夠直接越過女人看見裡面的情形。

　　「怎麼回事？」舒舒的眉頭深鎖，「你觸發了條件。雖然一旦知道的越多，鬼怪會越針對你，但我還沒聽說過有誰被劇情虛影追著跑的。」

　　「我只是進來了這裡。」

　　林君影想拍拍衣服上的灰塵，才發現那是一塊擦不掉的血漬。他甩了甩手，往四周一看，才發現這間手術室已經變回了原本的樣子，只有剛才丟過的東西還是那被丟出去的樣子。至於還沒被處理乾淨的那顆頭顱，大概是滾到哪裡去了吧。

　　他拿出手機想看一下時間，但手機介面的時鐘成了一串亂碼，他只能點進『罪人獄』裡看。

　　【通知】：恭喜玩家『林君影』觸發支線任務，任務完成度將影響獎勵獲得，請再接再厲！

　　〔支線任務〕：找到真相。（0％）

　　〔目前時間〕：第一天，02：41。

　　看著進度的林君影陷入沉思，覺得這項任務艱鉅。

　　自他們出來之後，也才過了一個小時。也許是經歷了這些刺激，少年覺得時間有點難以估計。

　　舒舒看向他的手機，問：「怎麼了？」

　　林君影滅了手機畫面，說：「沒什麼。你們那邊有什麼發現嗎？」

　　舒舒和懷特交換了一個眼神。

　　她說：「我們看到一個人死了。」

　　就這麼一句話，林君影已經知道她要說什麼了。他們看到的大概是一樣或者類似的事件。

　　「在診療室，一個女人。在醫生看診的時候，突然衝進來一個人把她殺了。」舒舒說，「嘖嘖，血濺得到處都是。醫生本來在冷眼旁觀，最後跟兇手吵起架來，說什麼『每次都是我在給你收拾善後』……」

　　林君影問：「有看到兇手和醫生的臉嗎？」

　　舒舒回答：「沒有，兇手的臉被頭髮遮住，醫生背對著我們。」

　　林君影發笑：「你們應該能認出是誰吧。」

　　不是疑問句，是肯定句。

　　舒舒沒有再說話，左右看了看，發現這間手術室大概也看不出來什麼。現場已經亂成一團，很多東西看起來都不準確了，屍體甚至被踐踏過。

　　她嘴角一抽：「你這破壞力真是不容小覷。」

　　懷特笑了一聲：「還知道用成語了？」

　　「……你這是在笑我呢？」

　　也許是不能說，也許是不確定。林君影知道他們這算是轉移話題了，沒有追問下去。就算他現在不知道，之後總會知道的。

　　三人走出手術室，懷特就和他們道別了。

　　「五點有巡房的護理師，七點的時候吃早餐。」他說，「注意一點，快回去吧。」

　　叮囑小孩般的語氣，少年默默往回走，沒有理會人。反正那也不是跟他說的。而舒舒瞪了男人一眼，跟上少年。兩人一路上相對無言，直到回到了病房後，才發現所有的人都醒著。

　　舒舒皺眉，問：「怎麼了？」

　　青少年黃安指著兩人罵：「害群之馬！殺人兇手！都是因為你們，死人了！」

　　「別亂說話。」陳昭君連忙拉住了他。

　　她旁邊的黃柔突然就有了脾氣：「大哥哥大姊姊不會這樣的。」

　　有個男人看她是小孩子，頗為鄙視地問：「你怎麼就知道不會了？」

　　黃柔愣了一下，支支吾吾說不上話來。她對少年有種莫名的信任，但是這並不能證明什麼，何況她還只是個涉世未深的孩子。陳昭君趕緊抱住她，讓她不要再說了。

　　舒舒打斷了眾人：「夠了。發生了什麼事，先說來聽聽。」

　　眾人紛紛安靜下來，警惕地盯著兩人看，沒有人要回答她。

　　最後是男人忍不住開口：「大概幾分鐘前，有個女人在外面尖叫，讓我們給她開門。我們把門打開後，就看到、看到一對眼睛！一對血淋淋的眼睛！回過頭的時候，大家床頭都被放了一封信，眼睛也不見了。那眼睛就像是郵差專門來送信一樣，莫名其妙又詭異！」

　　他很激動，也許是被他的激情影響，眾人也忍不住跟著開口述說，甚至還加了一點渲染。一時間，該出現的不該出現的全都被說了出來，

　　林君影拍了拍男人的肩膀，讓他冷靜一點，咳了一聲忍住了笑意。

　　舒舒也看到在自己枕頭旁的那封信了。

　　她問：「突然出現的？」

　　陳昭君篤定地說：「是，我眨了一下眼睛就出現了。」

　　「看來這個副本打算逼著我們開啟支線。」

　　舒舒走過去翻開信封，讀著上面的文字。此前，沒人敢打開它，也就沒有人知道內容是什麼。現在，當女人偏中性的溫柔聲音傳進耳朵裡，眾人的手機不約而同跳出通知。

　　信的內容是一篇短詩：拉姆齊沒能逃脫悲劇的結果，獨生子無法得到母親的溫柔；童心無歸處，兇手擁有一切功成名就。

　　其他人也打開了自己的信，都是一樣的內容。

　　林君影站在原地皺起眉頭，總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

　　有人喊了一聲：「等一下，我知道！《童心無歸處》是講瓊貝尼特懸案的紀錄片！」

　　舒舒點了點頭：「指向太明顯了。」

　　人群裡已經開始騷動起來，問著這個懸案是怎麼一回事。

　　林君影沒有聽，而是讓思緒充滿自己的腦袋。雖然他總覺得這個名詞很耳熟，但他仍然不去回想，這是為了避免先入為主做出錯誤的判斷。

　　他想先大膽假設：第一種可能，不出意外的話就是信的內容是正確的方向，專有名詞是為了誤導而存在；第二種，自然就是信的內容是錯的，直接誤導玩家；另外他還有第三種想法，就是懸案是對的，其他地方是錯的。至於全部正確的可能性，他畢竟不是真的聾了，還是有聽到瓊貝妮特有兄弟姊妹這件事。

　　在第一種假設中，撇除了專有名詞，重點顯然在獨生子和兇手。沒有提及父親，而又缺少母愛，這兩者可能可以畫上等號——追溯許多連環殺手的童年，他們往往受到了過度的溺愛或者漠視，這封信說的應該就是後者了。至於和懸案的關聯……先不談，畢竟他也不記得。

　　在第二種假設的重點，就是這封信存在的必要性了。如果假設成立，那麼信就根本不重要，但他認為這個可能性幾乎為零。他選擇相信新手副本總不至於把一個沒用的線索送給初來乍到的他們。

　　再來就是第三種假設……

　　「放開我——！」

　　青少年驚聲尖叫著。

　　林君影的思緒被打斷，下意識回頭看向人群。只見有三五個人突然上前，把黃氏母子三人抓住，用薄棉被充當束縛。

　　少年問：「幹什麼綁住他們？」

　　舒舒眨了眨眼：「你剛才沒在聽？沒關係，那不太重要。簡單說，就是瓊貝尼特懸案傳言是哥哥殺害了妹妹，母親為了名譽決定把這個祕密封住，用入室謀殺掩蓋真相。」

　　男人說：「是啊。說不定哥哥真的是兇手，現在妹妹變成鬼回來報仇！」

　　另一個瘦骨嶙峋的女人說：「有可能是事件循環，再發生一遍。電影都這樣演的。」

　　舒舒聳肩：「所以就把他們都抓起來了。」

　　林君影：「……其實我不是很想知道。」

　　針對這個遊戲的詭異程度，他覺得不是沒有可能，但這樣一說出來，他還是有點不太相信。

　　咳咳，也不知道剛才說要信任人家的是誰。林君影下意識摸了摸看不見的左眼。

　　他把他的設想翻覆去了一遍，最後說給了女人聽。

　　舒舒挑眉：「我可不能干涉他們的決定，畢竟我只是來協助你們適應遊戲而已。哎，別這樣看我，額外的獎勵誰不喜歡？」

　　林君影也知道自己人微言輕，不可能阻止眾人做什麼，索性什麼都不做，躺床上去睡覺了。女人也有點累了，看他都這麼不客氣，也跟著回到自己的床位了。

　　眾人面面相覷，最後還是沒放開母子三人，而是圍著他們守著過了兩個小時左右。

　　五點整，白色的病房門被打開。

　　巡房的護理師看到這一幕，蒼白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關上門就走了。

　　眾人大眼瞪小眼了半天，還是舒舒睡眠淺，醒來讓他們都滾回床上去。

　　七點之前，林君影醒來趁著眾人都還在熟睡，順手把綁著三人的棉被解開。黃柔很感謝他，但他懶得多說一句話，讓他們都先躺著休息一下。

　　少年直接回到床位，終於翻開了屬於自己的那封信，卻發現裡面的內容和其他人不一樣，只有兩個詞，用漂亮的狂草寫著，讓他幾乎要看不懂。

　　——Open me.

　　打開我？打開什麼？林君影靠在床頭，突然想起了被他遺忘了一整晚的枕頭底下的東西。

　　七點很快到來，護理師走進病房，把每一個人叫醒去餐廳吃飯。看著不知道何時被鬆綁的三人，沒有人再想著去抓他們，而是自覺地跟在護理師身後走。

　　林君影抓住經過他旁邊的護理師，說：「我頭有點暈，應該是藥的副作用。我想再睡一下，可以嗎？」

　　他的聲音悶在被子底下，緩慢、虛弱，被揉紅的眼眶似乎還泛著淚。

　　護理師是上次那位溫柔的女性：「好，你先休息。要幫你帶早餐嗎？」

　　「好，麻煩了。」

　　目睹全程的舒舒瞠目結舌，最後嗤笑了一聲，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轉身離開。

　　直到沉重的門再度闔上，林君影也不裝了，趴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把枕頭裡的東西拿出來。

　　那是一隻布偶。

　　與此同時，他的手機上傳來了通知。

　　【通知】：恭喜玩家『林君影』獲得道具『破爛的布偶』！此為可拋棄已綁定道具，玩家可自行處理。

　　〔破爛的布偶〕：非常破爛的布偶。

　　林君影：「……」這個道具說明可以再更敷衍一點沒關係。

　　布偶是惡魔的造型，頭上暗紅色的小角應該就是他躺下時硌到他的地方。它的身上穿著襯衫，背後長出黑色的小翅膀，全身都毛茸茸的，質感很好。可惜的是，這個布偶身上有好幾處的縫線繃開、棉花露出，並且沾上一些灰塵。

　　但如果說破爛，那也太侮辱它了。

　　布偶的五官都按著該有的凹凸做，讓人驚嘆軟質的布偶也能做到這麼細節。尤其最精緻的地方是它的眼睛，像是鑽石鑲嵌上去的，後面是白灰色的底，晶瑩剔透中點了一點黑色做瞳孔。

　　也許可以說英俊，又或者是可愛，但是林君影覺得這些都不太足夠表達。

　　「漂亮。」

　　少年聽見自己不禁低聲讚嘆。

　　突然，眼前的一幕讓少年怔愣住了。

　　詭異的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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