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謎植物鳥園 - 第四章　重疊的故事

　　僅剩半杯的咖啡已失去溫度，左瀚沉寂許久，終於離開椅背，他拿起鋼筆，分別在兩張空白紙上寫上一行字，盯著看了許久，眉頭深鎖。

　　「阿瀚你還不準備嗎？開店的時間都快到了。」李小昭隨手敲了兩下門，走進左瀚的房間。

　　見左瀚一副沉思者模樣，李小昭走上前，歪頭看著桌面上的兩張紙，分別寫著林行洋的名字以及左瀚那天抄給她的關鍵字。

　　李小昭凝重地拍拍左瀚的肩膀，「阿瀚，雖然我也是彩虹派的，但要是你想對未成年出手，我會直接大義滅親，報警把你抓起來，關到你頭髮鬍鬚白。」

　　「妳在說什麼，我沒那種心思，何況林行洋也不是未成年，他都十九歲了。」

　　「抓到了！你連他幾歲都知道，還說你沒心思。」李小昭聳鼻，舉起食指，露出一副「這樣可不行」的表情。

　　左瀚終於知道什麼叫飯噎一口又一口的感覺，他無奈解釋：「那天在警局，我瞄到他資料上寫的，妳別胡思亂想。」

　　「我哪有胡思亂想，如果你沒意思，寫他的名字要幹嘛？」李小昭指著桌上的鐵證。

　　「我是有件事情想不透，才寫字出來看看。」

　　「什麼事？」

　　左瀚舉起兩張紙，問：「妳覺得這兩張紙的字體像嗎？」

　　李小昭用食指提起眼尾，「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根本不是同一個字體。」

　　「那麼，一個人會有兩種筆跡嗎？」

　　「這個嘛……筆跡是從小練習到大的習慣，如果要改字體又要花一段時間練習，就算改，還是會有原本字體的影子，可是這兩個字……」

　　一邊的字體偏方瘦，一邊字體偏胖圓，尤其勾、撇的力道與方式就不一樣，恕她眼拙，她真看不出哪裡有相符合的地方。

　　「我看不出來這兩個字體會是同一個人寫的，這根本不一樣。」

　　李小昭評論獲得左瀚的認同。

　　「我也覺得這不是同一個人的筆跡。」

　　林行洋在警局簽名時，他剛好在旁邊，他發現林行洋簽下的字跡與他在畫面中看到的文字不一樣，所以他才把兩個字體寫出來端詳，事實證明，很明顯就能看出兩者毫無關係，他想不透，靈魂呈現的故事字體怎麼會跟實際寫下的文字截然不同。

　　「這張是林行洋在警局寫的字體，這張是我看到的畫面裡所寫的字體，照理來說，實際寫出來的字應該會和故事呈現的字體一樣才對，但……妳也看得出來，這兩個根本完全沒有共通點。」

　　「確實很奇怪……話說，有的地方也讓我有點在意，你等我一下。」

　　李小昭從自己房裡搬來她的筆記型電腦，打開之前的搜尋到文學網站以及部落格，並打開部落格裡面一幅流星雨的攝影照，說：「我用你給我的關鍵字下去查，找到了文學網站和部落格，這個部落格裡的文章跟文學網站上的一模一樣，另外這裡除了文字作品，也有很多星空主題的攝影照。」

　　「如果這部落格真的是林行洋的，那他還真多才多藝。」

　　會寫作又會攝影，照片的取景也很專業，看那些日期都好幾年前，算一算國中就拍出這樣的作品，是挺厲害的。

　　「照片是一回事，重點在這裡。」李小昭指著照片下的資訊，繼續說：「文學網站上的作者名字是『Sunshine』，但你看照片的攝影作者卻是屬名『Shine』。」

　　「也許他是想區別不同領域作品。」

　　左瀚並不覺得奇怪，某些創作者也是用好幾個筆名在不同網站穿梭，反正暱稱這種東西，都是隨創作者開心在使用。

　　「……我是看到你寫的那兩個字體才想到這件事，可能真的是我太大驚小怪了。」

　　「妳除了文學網站和部落格，還有其他資料嗎？」

　　「還有一個，我找很久才找到，他拍的照片以前參加過學校的比賽，還有得獎。」

　　李小昭打開預存的連結，直接打開市區某國中的網路公布欄，網頁看起來相當陽春，且許久未更新，像是校方改版後卻未刪除舊資料庫的網站。

　　李小昭點開其中一篇公告，那是由一家攝影公司舉辦的全國攝影比賽的得獎名單與作品分享。

　　得獎作品是一張銀河照，藍紫炫彩的魔幻夜空襯托濺墨似的銀河光星光，遠端剪影似的年輕身影與天上的銀相互輝映，而照片的作者屬名寫著「Shine」。

　　網頁除了作品照，還有頒獎照片，照片裡是尚未脫離孩子稚氣的林行洋，看起來有些憨潤，與現在的均勻身材有些落差。

　　「你看看這裡。」

　　李小昭指著由校方撰寫的文案。

　　文案洋洋灑灑的寫了半頁篇幅，多半是培養興趣專才與校園政策實施，因自由風氣造就學生適能發展，不過得獎者的名字寫的卻不是林行洋，而是「林煦洋」。

　　從屬名與作品風格可以確定確實是出自於部落格經營者的手筆，但為什麼得獎者不是林行洋，而是林煦洋？他是誰？

　　左瀚注視著與林行洋樣貌相同的男孩，某種想法油然而生，只是一時間他也不敢妄加揣測。

　　「妳再把這些網站傳給我。」

　　「好……我傳了。」

　　左瀚用電腦打開通訊軟體，將李小昭傳來的網址全部存檔，打算這幾天再來研究看看。

　　李小昭闔上筆電。

　　「雖然已經過了時間，但我還是得問一句，你今天有要開店嗎？」

　　左瀚望向時鐘，距離預定的開店時間已經超過半小時了。

　　「妳今天有買食材吧？」

　　「當然有，該做的工作我都有做好。」

　　李小昭拍拍胸口，對工作她可是絲毫不馬虎，每天例行公事都是做好做滿。

　　「那我先整理一下，中午再開店。」

　　左瀚將紙張往旁邊疊放，和李小昭一起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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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時分，迷路謎迎來一位意料外的客人。

　　男子揹著大背包，胸前掛著一臺專業用的單眼相機，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

　　站在鞦韆上玩耍的黃臉虎皮鸚鵡「周成」一見到來人，立刻用著略啞的不標準音調大喊：「偷窺狂來了嘎！偷窺狂來了嘎！嘎──不要拍我！」

　　話語太有喜感，引起店裡客人的注目。

　　剛進門的男子被鸚鵡稱為偷窺狂也不生氣，反而笑嘻嘻的拿起單眼相機對向周成，周成雖然嘴上說不要，但目光卻直接定在相機鏡頭，有如專業寵物模特兒，身體也隨之擺出展翅姿態。

　　左瀚看向門口搔首弄姿、時不時定格讓人好拍照的周成，會心一笑。

　　──標準的心口不一呀。

　　「喀嚓、喀嚓。」

　　男子連連拍了好幾張，直到周成被虹依一屁股擠下，單眼相機才轉向其他鸚鵡繼續拍攝，快門持續約五十幾聲才結束，男子心滿意足放下相機，終於來到吧檯。

　　男子──林佑成拉開椅子坐下，將相機放在檯面，點了一杯黑咖啡。

　　「每次看到這些鸚鵡，都覺得很有趣。」

　　左瀚將咖啡豆放進機器研磨。

　　「你這次也是停留一個禮拜嗎？」

　　「不，這次我會待久一點，可能三個禮拜吧，想多花點時間陪陪兒子。」

　　林佑成是咖啡廳的常客，約五年前來到迷路謎，雖然是因為「迷路」才到來，卻不是真正的迷路者，只是一位過客，而這個過客，卻在這家店停留了五年之久。

　　每次的閒聊，慢慢累積左瀚對林佑成的認識，除了林佑成和前妻離婚後帶著兒子生活之外，還有就是他的職業。

　　林佑成是知名的野生動物攝影師，參加過無數比賽，也獲得國際榮譽，常常奔跑其他國家拍攝野生動物，甚至連極地也去過，當他回來故鄉台南，第一件事就是來到迷路謎喝杯咖啡。

　　左瀚點點頭，將研磨好的咖啡粉倒進濾袋，並拿起裝著熱水的咖啡壺順時針轉繞，一屢熱氣緩緩飄上，琥珀色的透明液體伴隨香氣凝聚於底下的玻璃壺。

　　左瀚將咖啡倒進杯子裡，並放上桌面。

　　「來，你的咖啡。」

　　「謝謝。」

　　林佑成端起咖啡先聞後嚐，溫和的咖啡香氣滋潤口腔，他抿了下嘴，笑著說：「就是這味道，在國外我可喝不到這麼好喝的咖啡。」

　　「謝謝讚美，我倒希望有一天你不會再懷念這杯咖啡。」

　　念念不忘苦澀的咖啡，是因為迷惘還在。

　　他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心頭窒礙讓林佑成就算經過五年還是徘徊此處，等到哪天他不再被這家店吸引，也就不會再需要這杯咖啡了。

　　「對了，我沒來的這段時間，你們店裡的鸚鵡有新成員嗎？」

　　「有，三個月前，我出門時遇到一隻黃色的橫斑鸚鵡，可能流浪一段日子了，除了澎毛和精神萎靡，身體狀況也不太樂觀，所以我直接轉給野鳥救助協會，不過……」

　　「又逃院啦？」

　　被左瀚吸引而來的鸚鵡事蹟他也頗有耳聞，可想而知那隻被送到救助協會的鸚鵡肯定又是逃跑了。

　　「嗯，逃院後飛來店門口，我一開門就直接飛進來，停在冷氣上面不肯下來。」

　　林佑成哈哈大笑，每次聽左瀚講那些鸚鵡的事都覺得很有趣。

　　「橫斑很會攀爬，我要抓牠，結果牠跑得比我的手還要快，沿著那些裝飾支架爬到那邊。」

　　左瀚指著冷氣旁邊的工業鐵網式裝潢，回憶當時，真是雞飛狗跳，要開店的時間快到了，鸚鵡又抓不下來。

　　「後來我說只要牠乖乖下來，就不趕牠走，結果牠馬上就飛下來了。」

　　「你沒送回協會嗎？」

　　「沒有，我直接接手照顧，每周定期帶去鳥醫院檢查，幸好牠很聽話，乖乖待在籠子裡，餵藥也很配合，身體好了之後我才放牠進溫室和其他鸚鵡相處。」

　　生病的鸚鵡如果和健康的鸚鵡混在一起飼養，很可能會傳染疾病，所以處置方式只能先籠養並隔離，籠養也是為了鸚鵡著想，避免他們在生病期間飛行，生病的鸚鵡體力不足，很容易在飛行降落時因為雙腳沒力氣支撐而造成撞傷。

　　除了籠養照護，飲用水和飼料也要天天換新確保新鮮，另外還要補充新鮮蔬果，搭配醫師用藥，等確定體內寄生蟲消失，且肌肉恢復健康後，鸚鵡才能出籠。

　　「真心覺得你光是收養這些鸚鵡就養到出師了。」

　　左瀚對鸚鵡豐富的知識

連他這專業的野生動物攝影師都自嘆不如。

　　「養久了就會知道牠們的習性，雖然有時很調皮，但也很可愛。」

　　他認為飼養寵物就必須對生命負責，所以他才打造那座溫室，補充各種知識，盡最大的努力成為一個能負擔牠們生命的飼主。

　　「那……等等可以讓我進去溫室拍拍那些鸚鵡嗎？」

　　「當然，牠們都很喜歡你的照片呢。」

　　之前林佑成知道他有溫室，還有開放鸚鵡認養，就非常熱情得詢問能不能進溫室拍照，拍出來的照片也會備份檔案給他，想想溫室並不是什麼秘密到不能對外開放的地方，就答應了林佑成的請求，過幾天，當他收到林佑成寄來的照片檔案時，他感到相當驚訝，和他用手機拍的完全不一樣，一個微小細節的面部攝影都能讓人感覺到鸚鵡當時的情緒與表情。

　　他挑了幾張照片做成無框畫掛在溫室裡當裝飾，那幾張畫的周圍都變成鸚鵡最愛聚集的地方。

　　李小昭捧著雜物從隔間走出，見林佑成坐在吧檯，上前打招呼：「好久沒看到你，我還以為你不會再來了。」

　　「怎麼可能不來，這裡的咖啡可是讓我念念不忘。喔，還有這堆可愛的鸚鵡。」

　　「你念念不忘的竟然不是我這漂亮的美女，而是那堆鳥，真讓人傷心。」

　　林佑成坦然一笑，「我是野生動物攝影師，當然只對動物有興趣。」

　　左瀚向李小昭詢問：「小昭，妳可以幫忙帶他到溫室嗎？」

　　「喔，可以呀，跟我來吧。」

　　林佑成向左瀚道了聲謝，隨後拿起相機跟著李小昭走進走廊。

　　在林佑成進溫室後沒多久，玻璃門再度被打開。

　　林行洋走進店裡，「這是之前你借我的衣服，還給你，另外這個是回禮。」

　　放上台面的除了裝著衣服的紙袋，還有一個知名連鎖咖啡店推出的點心禮盒。

　　「前天，謝謝你們的幫忙。」

　　「我說過了，會過去是我們自己的選擇，你不必一直道謝，這禮盒……」

　　「請你務必收下，這是我能想到的感謝方式。」

　　林行洋很誠懇，左瀚正要推回的手停了下來，轉而將禮盒收下，放到一旁。

　　「坐下來喝杯茶吧，我泡水果茶給你，我請客。」

　　林行洋連忙拒絕，他是來送禮盒，怎麼能又讓左瀚請客。

　　「坐下吧，不然我要把禮盒退回去囉。」

　　左瀚笑著勸，並從冰箱拿出裝著水果切片的保鮮盒。

　　見左瀚直接動手泡飲料，林行洋也不好離開，他拉開椅子坐下，隔壁座位擱著的軍綠色登山背包讓他多看了幾眼。

　　「來，給你。」

　　水果茶被放上檯面，透明的玻璃杯滲透冰涼水霧，新鮮的水果丁漂浮在溫潤的紅茶表層，杯緣裝飾一片圓形的柳丁薄片，一把小紙傘插在上方作為裝飾，整杯飲料不只視覺舒服，水果香氣也很迷人。

　　「謝謝。」

　　林行洋接過水果茶，用吸管攪動冰塊，吸了口，酸甜適中的水果香散發消暑氣息。

　　靠窗座位的客人舉手朝左瀚看來，左瀚發現，向林行洋說了句「慢慢喝」之後，便朝桌邊客人走去。

　　將視線從忙碌的左瀚背影收回，林行洋百般無聊的拿出手機，鎖頻螢幕是一張銀河星空照，只是照片裡的主角並不是銀河，而是佔據一半、有如剪影般的背影，那人張開雙手，擁抱長河般的星空，即使只有背影，也能透過肢體感受到那人當時的興奮心情。

　　他滑開鎖頻，通訊軟體跳出新訊息的通知，林行洋看了許久，最後還是沒有點開訊息，他沉默地按下側鍵，將手機螢幕關上。

　　時間慢慢流逝，飲料不知不覺見底，殘留半融的冰塊。

　　店門口的三隻鸚鵡正在玩耍，時不時傳出興奮的碎語聲調，林行洋環顧四周，明明看見他就會出現的蘭陽，今天卻沒有看到。

　　林行洋心裡有些小失望，看了眼還在客人間穿梭忙碌的左瀚，他收起手機，走向左瀚。

　　「左瀚哥，謝謝你的飲料，那我先走了。」

　　從離開警局後，林行洋少了點隔閡，多了點禮貌。

　　「你要回去了？」

　　「嗯。」

　　「好，回去路上小心，有空歡迎再來。」

　　「有機會的話。」

　　林行洋向左瀚點頭道別，剛走出去，拍完照的林佑成也掀開窗簾從走廊走出。

　　「左瀚，跟之前一樣，我會把照片的檔案寄一份給你。」

　　「沒問題。」

　　林佑成正要回位置上，卻在看見窗外走過的林行洋時轉而開門追了出去。

　　見林佑成急匆匆的跑出去，背包也忘記拿，左瀚趕緊將手上的盤子放在吧台上，隨即拿起林佑成的背包追出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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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局裡，留著俏麗短髮的女警江小茴，雙手拼命敲打鍵盤，桌上滿滿一疊的資料全是要輸入進電腦建檔並核對，有報案單、銷案單，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事項，如果當時員警太忙碌來不及輸入建檔，就會由她收尾處理。

　　江小茴將資料輸入完畢後，打開線上系統的頁面，輸入身分證字號核對身分，沒幾秒，系統就從龐大的資料庫中抓出與之符合的個人資訊，只是這一看，江小茴還以為自已看錯，她揉揉眼睛，再仔細看一次。

　　「這是怎麼回事？」

　　江小茴拿起銷案單走向陳添財的辦公桌。

　　「添財叔，你在忙嗎？」

　　陳添財忙了一整個下午總算有時間喝杯茶喘口氣，誰知道江小茴又找上來，他放下手上的茶杯。

　　「怎麼了？」

　　「你這單子有問題喔。」江小茴指著單子上的個人資訊，說：「這個人登記的資料和線上系統的資料有些出入，林行洋四年前就已經由家屬辦理死亡證明了。」

　　陳添財猛得噴出茶，拍拍胸口止咳。

　　「咳、咳咳……妳說什麼？」

　　「我說這單子上的林行洋，四年前就因為車禍過世了。」江小茴一臉鄙視，「寫這單子是誰呀，拿死人來開玩笑，很沒道德耶，添財叔你那時候沒有用電腦先查查嗎？」

　　員警在登記資料時會透過系統確認填單者的身分資料是否正確，避免對方假造不符的資料。

　　陳添財回想當時情景，那時婦人大吵大鬧，他一邊忙著登記一邊忙著勸架，只是匆匆確認身分證和姓名與系統是否相符，結果卻忽略了存歿這個最重要的事實。

　　不是，人都進警察局了，誰還敢報死人的身分，這已經不是膽大妄為的程度了。

　　但又有一點陳添財想不透，那天是李小昭和左瀚來帶他離開，他們也是稱呼他為林行洋，總不至於這個人厲害到連李小昭都騙了吧，左瀚他不是很熟，所以不清楚，但李小昭的個性他明白，要騙過她還真不容易。

　　不過，那天他觀察到的林行洋看起來也不像是慣騙，別的他不敢說，憑他當員警都四十幾年，看人還是有幾分本事。

　　陳添財拿過江小茴手上的單子細細看著，隨後拿起外套穿上。

　　「我要先出去一趟，如果有急簽的公文可以轉交給柳警官處理。」

　　「你要去哪？」

　　「確認這個單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論是真是假，若是李小昭他們真的被騙，他不能就這樣放著不管，也順便去跟他們確認那位少年到底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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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洋！」

　　林行洋停下腳步，僵硬的回頭。

　　熟悉的面孔令他心頭忐忑，在幾個呼吸間，心跳加速到他難以喘息，鉛筆劃過紙張的摩擦聲突然響盪於耳際，他想停下那總是吵到他無法安眠的噪音，只是當他越希望安靜，那噪音卻越來越大聲，磨到他神智幾乎快崩潰，胸口就像被尖銳的筆尖畫過的紙張，留下凹痕，一鈍一鈍的疼。

　　「小洋，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傳的訊息你有看到嗎？」

　　林佑成問得很小心，生怕眼前的少年會因為一時不開心就轉身離去。

　　林行洋忍耐著幻覺生成的噪音，不耐煩的回答：「我不知道什麼訊息。」

　　「……那就是沒看了。」林佑成有些失望，但還是打起精神，故作輕鬆般的提議，「等一下我們一起去吃晚餐，順便聊聊這三個月的生活。」

　　「我沒空，我得回家陪媽媽才行。」

　　「你說什麼，為什麼要陪靜淑？」

　　林佑成不解的注視著林行洋。

　　「反正你有煦洋，也不需要我，所以才會丟下我，只帶煦洋離開，我只剩下媽媽，媽媽也只剩下我……」林行洋壓抑握住雙手，他咬著指甲，低聲喃喃：「我必須陪著媽媽，必須更努力、更優秀……」

　　話語像一把槌子砸中腦袋，林佑成難以置信的看著林行洋，那些不該出現的小動作令他心驚，他走上前一把抓住林行洋的手，誰知道卻被激動揮開。

　　筆觸的聲音越來越來大聲，大到他受不了。

　　林行洋雙手用力搓揉耳朵，過於粗魯的動作讓雙耳紅腫到幾乎快要破皮，面孔也因情緒激動而變得猙獰。

　　──他受不了那些糾纏著他的聲音，吵到他真的想砸壞所有的東西！

　　林佑成臉色變得很難看，他用力抓住林行洋的雙肩，急迫的問道：「小洋，你是不是……是不是又把藥給扔了？」

　　「離我遠一點！別碰我！你這個殺人兇手！」

　　林行洋抗拒的推開林佑成，無法抑止的憤怒咆哮：「是你和煦洋殺了我！都是你們的錯！你們都是殺人兇手！」

　　林行洋跪在地上，抱著頭痛哭失聲。

　　──都是因為這些人，把理想擅自強壓在他們身上、自私自利的大人，「他」才會死！

　　林佑成想靠近卻被抓傷了手臂，失去理智的林行洋就像困獸，歇斯底里的搏鬥，傷害一切想靠近自己的事物。

　　林佑成很心痛，早知道他的選擇會毀了所有人的人生，他就不該做出那樣的選擇，至少還能守住他的兒子。

　　「對不起，孩子，是我對不起你。」

　　林佑成忍住滿腔悲愴，即使被捶打、被抓傷，卻還是擁抱住自己僅剩的血脈，沙啞的聲音藏著哽咽與無助：「我到底該怎麼幫你……」

　　不管是四年前，還是現在，將自我拋棄又死命抓著妄想不肯放手的兒子，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幫。

　　他以為一切好轉而放心轉身，卻沒想到，孩子卻又重新選擇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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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瀚本追著林佑成出來，誰知道卻目睹林佑成和林行洋發生的一切，他沒想到林佑成所說的兒子就是林行洋，然後，他又看見畫面了。

　　在火中燃燒的紙屑復原得越來越完整，文字也越發清晰，優雅的字體紀錄過往發生的故事，左瀚才剛閱讀沒幾行，幾顆流星卻突然墬落在火焰中，化為青焰火種，青火取代原本的橘火，燃蝕紙頁的邊角，完好的故事淪陷於火海，燒得一絲不剩，取而代之的是隱藏在下方的銀河照片──是左瀚在網頁上看到的那張，屬名為「Shine」的得獎照片。

　　「為什麼故事不見了？」

　　燒盡的故事復原之後，卻突然消失，且被另一個故事給取代，這太奇怪了。

　　「……爸？」

　　突如其來的稱呼讓左瀚望向前方。

　　林行洋從林佑成懷裡抬起頭，一臉疑惑的抹掉自己臉上的淚水，剛才的掙扎叫喊彷彿錯覺，他發現自己被林佑成抱著，感到有些彆扭，急忙推開林佑成，尷尬的問：「你不是下禮拜才會回來，怎麼會在這裡？」

　　「煦洋，你……」

　　林行洋眼中的疑惑倏然轉變，他別過頭，「你別一直叫錯我名字，我是行洋，煦洋他早在四年前就已經死了。」

　　──死的是行洋，並不是你，你怎麼能連你自己是誰都忘了？

　　林佑成多想大喊，但他知道他的言行都很有可能會刺激神經敏感的林行洋，他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滿腔思緒，最終只能化為苦澀的安慰。

　　「抱歉，是爸爸不好，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吃晚餐，吃完飯我們再回家，這段時間我拍了很多照片，還有你很喜歡的巴布亞企鵝，你可以挑你喜歡的照片去洗出來，還有……」

　　想起自己的背包還放在店裡，林佑成正準備回去拿，剛回頭就看見站在店門口的左瀚，他不知該怎麼反應，只能匆匆上前接過左翰手中的背包。

　　「謝謝。」

　　再度回到林行洋面前，林佑成拿出一個印著知名品牌相機鏡頭圖案的禮盒。

　　「我有買新的鏡頭要給你，如果你想去拍照，就告訴我，我可以陪你去。」

　　林行洋將鏡頭推回去。

　　「喜歡拍照的是煦洋，不是我。」

　　「你就是……」發現林行洋表情微變，林佑成忍住差點脫口而出的話語，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知道了，我們先去吃飯吧，去你很喜歡的那家餐廳。」

　　這次林行洋沒有反對。

　　當兩人準備離開時，陳添財剛好從窄小的巷口硬擠進來，努力吸氣縮著的肚皮在通關時又彈了出來。

　　「太扯了，這巷子口窄成這樣根本違反人道主義，想吃個飯都有可能被夾在這裡動彈不得。」

　　對於這個窄到沒天良的巷口，陳添財抱怨滿滿，拿起李小昭給的名片，正準備開始找尋咖啡店的位置，抬眼一看，遠處熟悉的身影讓他瞬間大喊：「喂！你這傢伙，被我抓到了吧！」

　　最先判斷情勢的是左瀚，雖然不知道陳添財為什麼會過來，還一副來勢洶洶的樣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的目標是林行洋。

　　左瀚趕緊擋在陳添財面前。

　　「陳先生你好，我是左瀚。」

　　走左擋左，走右擋右，左瀚像守門員一樣的行為讓陳添財很不耐煩。

　　「我知道，你先讓開，我有事要找那個小子。」

　　陳添財推開左瀚，拿著銷案單指向林行洋，怒道：「小子，在警局你還敢填假資料，填假資料就算了，還是拿死人的資料來填，你是欠修理啊，快說！你到底是誰！」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還裝，你根本就不是……」

　　一隻鸚鵡從門縫擠擠擠擠出來，展翅一飛，直接抓上陳添財的臉。

　　「嘎嘎嘎嘎嘎嘎──」

　　──欺負我的命中注定，你才欠修理！你全家都欠修理啦嘎！

　　「啊、這隻鳥到底──唉呦！別抓我鼻子！快走開！」

　　陳添財又揮又扭，想把蘭陽趕走，誰知道蘭陽發狠，連抓好幾下都沒停，直到左瀚出手將蘭陽抓住，不然陳添財臉上絕對不只幾道爪痕而已，可能連頭髮都會被扯禿一塊。

　　「蘭陽，不可傷害人，這樣不乖喔。」

　　「嘎──」

　　蘭陽朝這邊張嘴威嚇，陳添財也縮了下。

　　不能怪他，他哪時見過這麼兇的鳥，再被多抓幾下，明天就不用上班了，一定會被同僚笑死，但當事人在這裡，銷案單的假資料總不能不問清楚啊。

　　林佑成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情，但從陳添財說的話也大概也知道對方是為了他兒子而來，他上前詢問：「你好，我是小洋的爸爸，請問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陳添財將銷案單遞給林佑成，「你兒子之前和路人有糾紛，雖然後來解決了，但這單子上填的個人資料卻是假的，他根本不是……」

　　「嘎──」蘭陽突如其來淒厲的叫聲嚇得陳添財瞬間止了話。

　　陳添財心有餘悸地拍拍胸口。

　　──明明這隻鳥看起來才手掌大小，誰知道居然會這麼兇。

　　林佑成看完銷案單，將之還給陳添財。

　　「請問你怎麼稱呼？」

　　「陳，耳東陳。」

　　「陳警官，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見林佑成面有難色，陳添財雖然滿腔火氣，卻還是忍了下來，和林佑成到一旁角落，沒過多久，當他再度回來時，眼中的憤怒變成深深的憐憫。

　　當他正準備開口說些什麼時，李小昭剛好從店裡出來。

　　「陳添財，你來幹嘛？」

　　「昭──」後面的「姊」還沒出來就被丟來的眼刀逼得臨時改口，「李……小姐，本來事有事要來找你們，但現在這事也不重要了，哈哈……」

　　李小昭露出像是在傻子的眼神。

　　陳添財不在乎自己被白眼，他將銷案單收進自己的口袋，語重心長的看了眼面露困惑的林行洋，隨後向林佑成壓低聲音道：「這銷案單我會處理，但醜話我先說在前頭，該做的治療還是得做，這樣對他才是真正的有幫助。」

　　「我知道。」

　　嘆了口氣，陳添財拿出香菸叼在嘴上，本要點燃，但想起這巷子環境窄小，又把打火機給收了起來。

　　「李小姐，我先走了，下次再來作客。」

　　向李小昭揮了下手作為道別，陳添財離開了巷子。

　　「他到底是來幹嘛的？」李小昭摸不著頭緒，隨後想起自己出來的原因，她向左瀚道：「阿瀚，有客人追加餐點，聊完的話就快點進來喔。」

　　「好，我馬上進去。」

　　左瀚本要對林佑成說些什麼，但對方卻搶先一步開口：「那我們也先告辭了，抱歉，造成你的麻煩。」

　　對於在店門口造成的騷動，林佑成覺得抱歉又困窘。

　　「別這麼說，有時間就過來，我隨時歡迎。」

　　掌心的蘭陽掙脫左瀚的手，朝林行洋叫了聲，林行洋沒有之前的抗拒，反而伸手靠近蘭陽，溫軟的生命靠在掌心，林行洋放鬆了表情，輕聲說：「下次見。」

　　「咯咯咯。」

　　目送林佑成與林行洋離去，左瀚也帶著蘭陽回到店裡，只是蘭陽的眼一直追循林行洋離去的方向。

　　──別當好孩子，煦洋。

　　牠聽見虛空之中，傳來了這樣的一句話，既懇切，又悲傷，隨著少年而來，也追逐那個少年而去，如同魔咒般，至死都無法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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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疊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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