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八時到十二時正是告解的時候,不過在這純樸的小鎮上會用到告解室的人少之又少。告解室變成了我的小天地,帶一本小說,或是聖經到裡面呆上三、四個小時已變成一種習慣。今天我特地帶了早報進去,打開一看,前天某個暴發戶的死果然佔了好大的一頁。
前天半夜小鎮東邊的那條彎彎的斜坡傳來一聲爆炸,暴發戶的車不知為何往著斜坡下那荒廢的工廠直衝過去,轟的一聲爆炸起火,將火勢救滅也不知是多少小時後的事,暴發戶和他的車子只燒剩下灰燼和鐵塊。
死去的暴發戶是外地人,聽說是炒賣地皮橫發了一筆,看上了我們教堂連海一帶的土地,提著錢屁顛屁顛跑來想要買下。鎮上的人反對,他就舉家搬來,整天搞事耍小手段,害到這平靜的小鎮雞飛狗跳,惹來不少人怨。他的意外死去,只淪落為大家飯餘後話,沒人為了他的死而傷心。
告解室的小門突然被打開,我連忙放下報紙,雖然對方看不見,還是不禁整理一下袍子。
「神父,我需要告解。你知道前天那個暴發戶的死嗎?」是個性急的小伙子,比起等我的回答,他更像是自問自答:「那個人,是我害死的。」小伙子刻意壓下聲線,但壓不下內裡的一絲自豪:「我乘著酒壯膽,偷偷在他那勞斯萊斯的氣喉管塞了一塊小石子,就想不到……」我想起了,這是送牛奶的小伙子,大約十七、八歲左右。「想不到、想不到啊。」小伙子離開時嘴上還喃著。
小伙子剛走不久,又有人進來,這次是個略帶神經質的中年漢,我大概能想像出他緊鎖的眉心。
「求神願諒我這罪人,我所犯的罪必定讓我下地獄。」一個大男人,在小小的告解室裡像個小嬰兒嚎啕大哭。好不容易待他心情平復下來,他一邊啜泣一邊告訴我他的大半生。
平凡老實的他是這小鎮上少數懂駕車的人,本來做著一些來住別鎮的小生意,暴發戶搬來後就被他用三倍的薪金聘請做私人司機,在接下這工作時他沒想過之後暴發戶的所作所為會害他落得受鎮上的人白眼,被視為走狗,甚至妻子也受不住言語壓力回了娘家。
只剩下工作的他,唯一的支撐也被暴發戶新娶回來的年輕妻子無情地毀掉。那個足以當他女兒的女孩嫌棄他粗魯沒文化,藉著鎖事把他解顧。在被解顧的那一晚,他偷偷溜回去那陪伴他三個月工作的勞斯萊斯身邊……
「我只是…只是換成磨損了的舊輪胎,我真的不是想要他死的,我只想要他後悔把我的人生給毀了。」他又哭起來:「我不想被抓,我還有妻子,還有那一多歲的女娃啊……」反正整架車都被燒得什麼也沒有剩下,他不想去自首的矛盾心情能理解的。他平靜下來就飛一般推門離開,生怕走慢一步會被抓到似。
在我重新拿起報紙不到幾分鐘,小門再次被推開。一把跟濃郁的香水不乎的稚嫩嗓音訕訕笑起來:「這裡看起來沒外表的小呢。」
與其說告解,小姑娘更像在閒扯,像被養在籠中的小黃雀吱吱喳喳的,她咭咭笑著說:「別看我年紀輕就小看我哦,我可是鎮上最有錢的寡婦。」她因為錢,跟一個比她年長二十六歲的男人結婚。隨著她男人從城市搬過來,起初小妮子遇著甚麼事都新鮮,但漸漸就厭倦了鄉下生活。男人前妻生下的那個兒子又整天跟她作對,她想要回去城市,她男人因為貪婪著鎮上的一片土地不肯回去,她一哭二鬧三上吊也得不到男人的回應,最後,易感到厭倦的她心生一計。
「結果啊,我買了一些安眠藥,落在他車上用的杯子裡,看他會不會駕駛時睡著出事嘛。」小妮子咭咭笑著說。
結果那晚,她的男人,和他的車子,還有杯子,都被熊熊烈火燒得清光,一點也不剩。
小姑娘走後不久,又來了一個男人。今天真異常地熱鬧,我郁悶地想。
「請不要把我今天來的事說出去。」男人大概比剛剛的小姑娘大上一兩歲,但說話明顯更為謹慎:「我阻止了父親把我應得的雙手奉上給那個無恥的女人。」
父親被年輕後母的迷湯灌得迷迷糊糊,竟然想把他應得的一份遺產也轉到她名下,在得知父親的企圖後,他一直等待機會改正父親的錯誤。
那一晚,他偷聽到父親被約出去見面,大概談賣地的事談好了吧,他冷冷看著父親滿臉橫肉的狂笑。待四下無人之時把提罐裝煤氣悄悄注入父親車裡,在駕駛座能拿得到的位置放上一包煙和打火機。
翌日早上,他接到警方打來告知他父親葬身火海的訃聞。他掛上電話後不由自主地曲著身,止不住狂笑,彷如那一晚他父親的笑聲,狂佞而瘋狂。
「請不要說出去。不過就算你說出去也沒有證據證明我殺了父親。」他嗤笑了一聲,離開了告解室。
我嘆了一口氣,好不容易終於到十二時了。我把教堂的大木門鎖好,跪在聖檯前,在大十字架面前進行每天的禱告,只是今天有點不同。
主啊,請寬恕我的罪。那一晚是我約了那個自私自利不理我們鎮上居民的暴發戶。主請寬恕我的罪,我仍記得,行兇用的大石頭敲碎頭骨的聲音,主請相信我,我這是為了保護鎮上的大家和這所神居住的地方。趁著黑夜無光,我把放有屍體的車子調到最慢檔,目送它順著斜坡往下衝,撞到工廠變成火球,然後步行離開。
願光榮歸於父,及子,及聖神,我默默地劃上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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