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掉鬍子的我與撿到的女高中生》（續） - 第三話命中註定

「前輩……你真的變了呢」

這句話彷彿戳中了我的痛處，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生活狀態的改變可以反映出一個人心境的變化，這種變化在旁人的眼中是格外突出的。對於從北海道歸來後的生活，我明確地感受到了寂寞和痛苦，但讓我無法接受的是，這明明只是回到了“一如既往”而已，五年的時間裡，沒有改變過的“一如既往”，為什麼因為一場小小的相遇，就被攪得天翻地覆呢。我害怕，如果把這個問題想明白了，會走向怎麼樣的未來。因此一直不願提起，不肯觸及，持續地逃避著。

對話停滯了下來，房間裡一時間陷入了沉默，只剩下鍋子裡的土豆燉肉在持續地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是有一點吧」

半晌過後，我才憋出這麼一句話來。意識到這不過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附和，我尷尬地喝下一口已經變得不那麼冰的啤酒。

廚房裡的三島腳步蹣跚地走了出來，她沉默地坐到了我對面，坐到了那個“一如既往”的座位上。

她低著頭，用我以前從未聽過的低沉聲音說道。

「我也想喝」

「哦……」

正當我準備起身去冰箱再拿一罐的時候，三島直接拿過了我喝過的那罐啤酒，仰頭灌下一大口。

我呆呆地看著她，驚訝得張開了嘴巴。

「你在幹嘛……」

「這算是……間接接吻呢」

三島無力地朝我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她的表情非常怪異，明明是在笑著的樣子，但臉上卻到處寫滿了悲傷。

這種虛偽的、做作的、強行的笑容，我真的太熟悉了。熟悉到讓我想忘都忘不掉。我不忍直視三島的表情，逃避般地挪開視線。

「前輩你啊都不怎麼剃須了呢……」

「……」

「襯衫也是，鄒巴巴的難看死了」

「……」

「每天都加班到這麼晚……你看你都瘦了」

「……」

我聽著三島低沉的聲音，始終無言。

「說點……什麼啊……」

三島開始帶上了些許鼻音，我也終於意識到，她想要表達的是什麼。

「三島……我」

「我知道的，前輩，我看得一清二楚的，前輩你對沙……」

「不要再說下去了」

我開口打斷了三島。

「我和那傢伙已經沒有關係了，說到底本來就是陌生人，回去了反而更好」

「事到如今都還在說這樣的話……前輩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我抽動著嘴角，低著頭說不出一句話來。明明在過去已經想好了很多理由，多到可以列出來寫在本子上，可到了要用的這一刻，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前輩你真的一點都不會撒謊呢，剛開始啊，我還以為，沙優醬走了之後，一切都會恢復原狀，前輩你還會像原來那樣。但是，現在的前輩，卻像是變了個人一樣……」

三島顫抖起來的聲音讓我更加難過了，我甚至不敢抬起頭來看她。

「抱歉」

伴隨著易拉罐重重地砸在桌子上的聲音，三島徹底失控。

「為什麼要道歉啊！說點什麼啊！你這樣不就是在逃避而已嗎」

哭成淚人的她用綿弱的拳頭砸向我。

「我喜歡的……我喜歡的那個吉田前輩，才不是這樣的人啊！」

聽到喜歡二字，我終於沒忍住抬起頭來，三島無力地跪坐在我身旁，雙手緊緊地揪住我的衣袖，她的眼淚撲簌撲簌地滴落在地板上。

「告訴沙優醬要面對自己過去的人是我，提議讓前輩你送沙優醬回北海道的人也是我，在我心里沙優醬就像是妹妹一樣，我也很希望她能幸福……可是，我卻在嫉妒她，嫉妒她填滿了前輩生活裡的每個角落，由里到外。哪怕她已經不在這裡了，也能讓前輩你魂不守舍的。我對於這樣的沙優醬，嫉妒得不得了，很奇怪對吧？」

三島自暴自棄般的話語刺痛了我，可我還是說不出任何一句話來。

「前輩你那種……無條件的愛，哪怕只是分我一點點也好啊……」

手臂被抓緊的感覺慢慢放鬆，到最後徹底失去了力氣，三島拼命地擦著眼淚，像是要把自己梨花帶雨的樣子給隱藏起來那樣，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擦著眼睛。

我看著她。心裡想起她從前說過的“如果我的命中註定之人，就是前輩你呢”。在當時聽來只覺得是玩笑話一般的發言，也許早已隱藏著眼前人的真心。

命中註定之人……嗎。

思索著這個詞語，我在心裡搜尋著自己的答案，然後訴諸於口。

「三島，你的命中註定之人……不是我，也不應該是我」

「為什麼」

「我有喜歡的人了」

我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說出這種像是少女漫畫般的台詞，更未曾想過，這簡短的話語背後，有著如此厚重的分量。

淚眼婆娑的三島聽到我的話，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不可置信和悲傷的神情。

「誰」

「抱歉，我不能說」

「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呢」

「……」

我猶豫的這一瞬間，實際上也等同於是給自己判了死刑。

喜歡後藤小姐的話，大膽地說出來不就好了，以前也說過那麼多次了，為什麼事到如今，反而沒有勇氣說出口了呢。

有些話，不說反而比說了還要殘忍。三島無力地低下頭，不再開口。

廚房裡的土豆燉肉咕嚕咕嚕地發出聲響，冒著白煙，屋內香氣氤氳。

沉默漸漸吞噬了我們。

良久過後，三島的表情總算平靜了下來，她站起來轉過身去，抽出幾張紙巾擦拭著自己的臉。然後走進廚房裡把火關掉，脫掉了身上的圍裙，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一副要走的樣子。

「就走了嗎」

「我只是說來做飯的，又沒說要一起吃」

「抱歉，讓你特地跑過來……」

三島迅速地收拾好了東西，背上自己的斜挎包，向著門口走去。在出門前她停了下來，背對著我，用略帶鼻音的聲音說道。

「吉田前輩，請你好好地想清楚」

「啊……嗯」

「這件事，是很重要的」

我支支吾吾地站了起來，把她送到門外去。三島在玄關外向我行了個禮後，快步離開了。目送著她的身影消失在樓道，我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自己從來都沒這麼不像樣過。

回到家裡，順著香味的來源走進廚房，揭開鍋蓋，那鍋散發著誘人香氣的土豆燉肉還冒著熱騰騰的蒸汽，燉煮的時間恰到好處。

用筷子夾起一塊牛肉，放進嘴裡，軟糯的口感搭配上醬香濃郁的味型在嘴裡釋放開來。

「還挺好吃的」

小聲地嘀咕了這麼一句，又接連吃了好幾口。已經燉到軟爛的土豆吸滿了牛肉湯汁，一口下去唇齒留香。但是隨著品嚐的深入，我逐步感受到，好像少了點什麼。土豆燉肉本身的味道是很不錯，調味也很細膩，但的確少了點什麼。

「啊，出汁」

三島還問了我家裡有沒有來著。

「原來是因為沒放出汁啊」

雖然我對於烹飪幾乎可以說是一無所知，但我依稀記得，土豆燉肉，是不需要放出汁的。這道菜不用出汁來提鮮也是同樣的美味。可是以前做這道菜的人，喜歡往裡面放出汁。不僅土豆燉肉裡會放，就連味噌湯裡也會放，讓咸鮮味得到一個不錯的提升。我早已習慣了出汁那醇厚的鮮味，味覺也已經變成了她的模樣。只可惜物是人非事事休。

我將鍋子端到客廳的餐桌裡，直接用鍋吃，這樣就能少洗一個盤子了。從電飯煲裡盛出米飯，在餐桌前坐好，雙手合十。

「我開動了」

說這句話也是久違了，在之前的日子裡，吃飯只是一個進食的行為，並沒有吃飯的實感。在心裡默默地感謝了一下三島，我拿起筷子，開始享用這頓溫暖的土豆燉肉。

※

從前輩家裡出來，我才意識到，在超市裡買的零食和點心忘記拿了，雖然很想倒回去拿上，但畢竟走的時候那麼堅決，再倒回去總感覺在氣勢上就輸了。

回想起剛才在前輩家裡的情緒失控，我忍不住雙手摀臉，實在是太過丟人了，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所以緩過來之後才會這麼著急要走，要是問我想不想跟前輩一起吃飯，那肯定是想的，但剛剛經歷了那種尷尬場面，我只想趕快逃離那裡。

不過這麼說來，前輩的家給了我一種很強烈的，那裡彷彿是他和沙優醬的愛巢一樣的感覺，容不得旁人插足其中。而我這個算是強行闖入的人，則產生了一種像是偷腥貓那樣的心情，行的不過是鳩占鵲巢之事。那個家裡到處都是沙優醬的痕跡，哪怕沙優醬早就已經離開，但我還是能隱約地感受到沙優醬的氣息。她曾經存在與此這樣的概念，在前輩的身上強烈而又真實地顯現著。

今天前輩親口對我說出了“你的命中註定之人不是我”這樣的話，換做平常大概我會大受打擊吧，但事到如今，反而是釋然的心情要佔了上風。眼淚也流過了，心裡話也說過了，也被前輩好好地拒絕過了，要是都到這份上了還不死心可就有點厚顏無恥了。不過就算是這麼說，心裡也還是止不住的難過。已經不存在與此的沙優醬，佔據了前輩心裡的所有位置。而就在他眼前的我，卻絲毫沒有走進過他的內心裡。前輩心裡對沙優醬的感情已經轉化為了戀愛感情，這一點我是可以肯定的，一眼就能看得出來，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明顯就像是失戀了一樣。不過說是失戀也不太對，他們從來就沒有開始過，只是在不經意間，兩人的心就走到了一起。或許是在每一個共同渡過的晚上，或許是在每一個相互傾述的日子，總之，在這些構築回憶的生活碎片中，並沒有我三島柚葉的存在。

再次意識到這件令人傷心的事，我不由得哀嘆了一聲。

「真羨慕你啊，沙優醬」

走到車站附近，電影院巨大的廣告牌上打著的廣告是新上映的電影《行騙天下JP：浪漫篇》。這部電影在首映當天我就去看了，電影本身給人感覺平平，但主題曲卻一直縈繞在我腦海中。

從包包裡摸出一副耳機，點開手機上的音樂app，最近播放的第一位，就是電影的主題曲。

Official髭男dism——《Pretender》

【以更加不同的設定、以更加不同的關係，如果能選擇與你相遇的世界線就好了】

一邊聽歌一邊走向車站，將自己淹沒在下班高峰期的人潮裡。

上次去後藤小姐家裡探病的時候，我還記得自己說了這樣的話。

我的慾望，對我而言毫無疑問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就如同我有慾望那樣，別人也同樣有慾望，我不覺得自己有權利去侵害別人的慾望。

我覺得不管是誰都可以去追求自己的慾望，這不應該被別人有意地去加以阻撓。

但是，這種想法，與「追求自己的慾望」這條路，可以說是背道而馳的。

如果前輩下定決心想要追求自己慾望的話，那麼誰都不應該去加以阻撓，哪怕這份慾望不被世俗所認可，哪怕這份慾望會傷害到其他人。

「加油啊……吉田前輩」

眼淚又一次不爭氣地流了下來，沒有原因，也沒有徵兆，只是靜靜地留著眼淚。明明已經知道這段戀情不可能再有下文了，明明已經被直接地拒絕過了，但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你命中註定的那個人並不是我，痛苦卻無法否認，但是又難捨難分】

難捨難分。

默念著這四個字，我回味著和前輩的點點滴滴。像是自言自語般地呢喃道。

「果然，我還是喜歡吉田前輩，喜歡得不得了」

這種感情怎麼可能輕易放下呢，即使喜歡的這份心情無法實現，也會一直殘留在心中。在時間的風乾下，一點一點地褪色，直到歲月流逝，化作苦澀的回憶。等到了再提起來也不會心痛的那天，也許就真的放下了罷。

我用袖子擦掉流下來的眼淚，品味著鮮活而又真切的這份痛感，坐上了回家的電車。

「要是把零食拿上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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