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自小說茈花錄其中一章。連結:https://www.kadokado.com.tw/book/639
狐狸出嫁141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Fmw9t9hyg
六月,清晨的陽光如同那梵諦岡聖彼得大教堂的雕刻一般,讓人以為置身於天堂。陽光從一縷又一縷的雲絲中間透了下來。此刻,晴雨綿綿,天空上頭都飄著細細捲雲。有時候,還會聽到阿波羅的豎琴響徹整座山區。一股重工業的塵灰由上而下旋舞,宛若天使下凡的黑色金光。即便身處於山區,仍能感受到那股濃濃的現代都市風情。一時間,山、海、城、空、雨融合為一幅畫,頗有禪意。禪意?為何我對此產生了如此感想呢?是因為此處恰巧是供俸菩薩的佛堂嗎?還是家姊硬要我戴上一串她念經加持過的佛珠的緣故呢?不,我想都不是吧。我會感到一絲禪意,或許是因為隔壁正巧坐了一位不常見的客人。
此處是位於津輕北部的小山上頭,離我老家的米店不過數公里遠。在這座小山上頭有座小廟,小廟已經荒廢了許久,不要說菩薩像了,就連住持也沒有。然而,就是如此的廢墟風景吸引了我。從以前到現在,我就對破損卻仍活於世的景色相當感興趣。時不時就會請家姊帶上我去各處廢墟探險,從東京著名的鬧鬼大學到海邊會傳來哭聲的海蝕洞、又或者數盤子的阿菊到通往地獄的電鐵等等,無一不吸引我前去朝聖。然而,這些怪談雖說有趣,卻缺乏了一絲人情味。
「人情味?怪談哪需要人情味。所謂的怪談只要好好存在,就謝天謝地了。」我望向一旁的客人,不禁好奇他是如何聽見我的心聲的。
「對於狐狸來說,也是如此嗎?」我將水壺中的水分給了對方,他點頭示意,表示道謝。隨後便啜飲了起來。
「對於我們來說,也是如此。無論是海坊主、牛鬼還是與我等狐狸親似的狸貓都是如此。只要活下去即可,不需要七情六慾。」沒錯,在我旁邊的這位客人是隻狐狸。他是隻被稱為喜助的黑色狐狸,平時總躲在深山的林子裡頭,時不時會幻化為人下山偷點農作物果腹。除此之外,平常的喜好或許就是吃吃稻荷壽司了吧。
然而,這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到喜助。第一次看見他時,是在外婆住的別館。當時,落單的他悄悄地來到了庭院,身負重傷,看起來奄奄一息。據說是在偷東西時被逮個正著,所以才解除變身、用四腳跑到了熟識的外婆家中。一直以來,我以為外婆只是有點癡呆、古怪,但看到她的小客人後,我便改觀了。原來,世上真有妖怪,這也使我開始對所謂的怪異產生興趣。漸漸地,也發現自己有著吸引怪異的體質。
「翠花,抱歉我得在這躲一下。待會就走。」外婆看著說出日文的狐狸,卻絲毫不感驚訝,看來似乎已經有許久的交情了。然而,我望向他那一跛一跛的腿與深達一根指頭的切口,不禁感到害怕。那是種原始的對痛的害怕,就好比將針頭從指甲縫中刺入,直到無法忍耐之時才拔出來的那種痛苦。
「翠花,這妳的孩子嗎?他看起來好像很緊張,要不我這就回去?」我開始慌張了,從以前到現在就很討厭動物的我,第一次受到動物的顧忌。雖然對這形同未知的生物感到驚恐,但我仍是擠出了一句話。
「我去拿急救箱!雖然不知道人用的有沒有效,但還是先殺菌吧!記得清酒可以殺菌,我去兄長大人那拿一瓶。」眼見剛剛還處於混亂的我,突然有了行動力。狐狸先生也就放下了警惕,坐到了別館的沿廊上頭。
「酒精的話在櫥櫃由上往下數來第二個抽屜,裡頭還有針線也幫我拿過來。對了,還有打火機也順道。」我急匆匆地將急救箱、打火機、針線都拿了過來。奶奶輕撫我的頭,示意我害怕的話閉上眼睛。我緊閉上雙眼,任誰都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何事。只聽得幾聲痛苦的嚎叫,隨之而起的是淡淡的啜泣聲。
「狐狸先生流淚了?」我睜開眼睛問道。
「不是狐狸先生,叫我喜助就好,別加敬語。而且我不是在哭,只是太無聊而流淚罷了。」
「那喜助為什麼認識我外婆?還有你身上的緞帶是怎麼回事?有人豢養你嗎?」喜助擺出一副小鬼真多問題的表情,隨後便又笑了聲。這笑容並不是恥笑,而是覺得有孩子真好的笑容。
「我和翠花是老相識了,幾年前受傷被路過的她所救,之後便常常過來做客。至於這銀段帶是因為我的妹妹今天出嫁,所以才想穿得隆重一點。最後,我是山那頭的野狐狸,並沒有主人。況且,我們這群野狐狸也不會認人類做主人。」語畢,喜助站起身便準備趁夜色離開。
沒想到的是,那晚農夫們抓到了一隻帶著金冠的母狐狸。直到現在,我也不敢確認那是不是喜助的妹妹。
時間回到現在。我點起涼菸,那是我親自手捲的菸,味道不是很好,有點苦味但仍帶有一絲絲的核果香。待在這荒棄的小廟,總能讓我回憶起以前,以前外婆還在世的時候,她總是這樣叮囑我的:「千萬別小看大自然,生活在自然中的精靈們可是相當令人敬佩的。」小時候還不清楚精靈之意義為何,但現在知道了,就是像喜助這樣的妖怪吧。
「你聽過六月新娘嗎?山本。」喜助邊吃一口稻荷壽司,邊問道我這有點對不上現實的問題。
「是指四月風暴、五月雨,六月新娘嗎?」喜助點頭示意,對此他並沒有多做解釋。接著便開始回憶當年第一次見面的事情。每當說到他的妹妹,喜助總是會落寞好一陣子,因為自那天起他們兄妹倆便不再見過。即便是一瞬間也好,我希望他能夠與自己的親人再相見。
喜助吃了口蠶豆,不知道對於狐狸而言,蠶豆是否有毒。記得,同樣身為犬科的家犬就不能吃蠶豆。好像吧,又好像只是個道聽途說的謠言。
「記得那天也是六月的雨季,明明下雨時出嫁最不容易被發現,但或許是大意吧,我們被逮個正著。整個出行隊伍都亂了手腳,最後只好鳥獸散,等過了風頭再繼續。但誰也沒料想到,舍妹居然沒有回來。或許舍妹的怨氣就是導致津輕稻荷神社荒廢的主因吧。」我並沒有否定,也沒有肯定他的說法。
「這次換你了嗎?所以才叫我回來?」喜助點了點頭,並且邀請我參觀正統的狐狸出嫁。他拾起一根樹枝與一顆石頭,頓時發出金光,樹枝與石頭變成了一盞燈籠。燈籠外表秀氣,上頭刻了狐狸出嫁的浮世繪。然而,那浮雕的手把卻是洛可可風格,頗具18世紀法國意象,又或者是華而不實的形象呢?
「拿著這盞燈籠,就不會有人懷疑你是人類。」眼見我提燈籠的手好似長出了爪子與肉球一般。定睛一看,才發現是錯覺。這是狐狸的幻術,沒錯吧?我再三問道,害怕自己真成了狐狸。
總之,我們來到了山林深處,眼見一群穿著正裝的狐狸圍著一位身披白無垢的年輕女郎。大家圍繞她哼唱小曲,主要大意是下雨時快快娶親,才不會碰上打雷。聽著覺得有趣,唱出來也耐人尋味。我不禁也跟著哼了起來,真是首好歌,讓人感到神清氣爽的。
「下雨牌樓倒,鳥居烏鴉升起落,恰似道金光。」站在最外圍的狐狸小哥開始吟誦俳句,接下來順時鐘起每一位都開始吟詩作對,就好像數百年前的文人一樣。開玩笑的,我根本搞不懂古代文人在做什麼。
「晴時雨潺潺,花落花開得新郎,美景收眼底。」
「十五月正缺,雲淡風輕幾時有?香雨濕肩頭。」
「落花似無情,溫酒入腸誰淚流?今日出嫁郎。」就在說到第四或五人時,看似司儀的狐狸將話語權扔到了我身上。他們緊盯著我時,讓我一度認為幻術失效了,我該不會把真身暴露在狐狸群之中了吧?這樣的話,我會不會被吃掉呢?我帶著疑惑,卻換來了歡快的笑聲。看來,並沒有暴露。
「那我也來一句:無垢花街巷,此情此景何處有?夢迴十年前。」語畢,白無垢的新娘先是愣了會兒,接著大笑了起來。
「沒想到還有人記得那件事,都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大家早放下了,對吧?人類先生。」咦?我暴露了嗎?是哪裡讓人感到不自然呢?我雖然在心中喃喃自語道,但我很確定沒發出聲,更不會暴露自己的身分。
「您的味道、行為舉止,以及說話口氣都暴露了您是個人類這件事實。是喜助帶您來的嗎?真是的,即便告誡他我想要低調的婚禮,但他還是會忍不住找麻煩。啊!我不是說您是麻煩,只是找人類過來這件事會造成麻煩。」我不禁吞了口口水,該不會我會被殺死然而棄屍荒野吧。
「不不不,我們不是殺人集團,只是群狐狸罷了。但根據規定,如果人類出現在狐狸出嫁的場合,他必須付出最寶貴的秘密。請吧,人類先生。」現在,一大群狐狸望著我,他們的眼神充滿銳利金光,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刀刃一般,讓人止息。
「我......知道喜助的妹妹在哪。十幾年前,稻荷神社還未荒廢時,殺狐狸就是犯法的。所以,照理來說,喜助的妹妹應該會回來這裡才對。但沒有,喜助的妹妹沒有選擇回去,反倒是選擇了在人類世界過活。我找了找附近的大戶人家確認,確實發現了一隻母狐狸被當成家犬般照顧。然而,直到今天為止,我都沒找喜助說這件事。因為我害怕喜助的妹妹其實根本不想回來,我害怕破壞她的幸福。」語畢,喜助呆望著我的雙眼,我的眼裡只有空洞,卻也讓他知道我沒有說謊。
在沉默之中,狐狸終於出嫁了。而我也回到了東京,望向北方時,不禁又會想起喜助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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