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gression註1
「那座古堡矗立在山崖之上,白色的外牆由大理石所堆砌而成,那些從遙遠的南國運來的巨石,潔白無瑕且堅不可摧。從莊嚴的大門進去後還得穿過一座偌大的花園,花園裡頭有無數的園丁照顧著百花,讓它們無論何時都保持著綻放的模樣。
一間華美無比的大廳座落在花園的深處,可以坐五十個人的長桌擺在大廳的正中央,從地毯到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燈都鑲嵌了各色的寶石,就連餐桌上擺著的雕花餐巾也有些許珠寶點綴。牆上複雜的雕刻刻劃著天堂的故事,來自世界各地的工匠們花了無數個晝夜,不眠不休的工作才完成。我敢說,那是自從上帝將我們逐出伊甸以來,人類最偉大的傑作。」
今天的天空難得的情朗,溫和的陽光中充滿上帝的憐憫註2,灑在孩子的笑臉上,讓那圓潤的雙頰看起來更加可愛。幾個孩子圍繞在我身旁,他們仰頭望著我,熾熱的目光讓我想起仰望神像的信徒,他們的表情裡總透露著期待,期待著神蹟;期待我把故事說下去。那些童貞的笑容總是如此美麗。
「莊園裡的人們雖然稱不上是富裕,卻都很快樂的生活著。城堡裡住了一位美麗的公主,傳說那位公主擁有一對罕見的紫色眼瞳,宛若紫水晶一般透徹的眼眸子,吸引了無數的傾慕者日日夜夜的在她的窗子下徘徊。
但是有一天,一個邪惡的巫師帶著巨龍到來,他看見了幸福的莊園以及美麗的公主,而心生忌妒。他指使巨龍大肆的破壞並詛咒這個莊園,讓所有的人都活在痛苦之中,並且把公主囚禁在城堡的閣樓裡。
看見那口窗了嗎?就是窗台上種滿白色雛菊的那口窗子。那就是公主的房間了,她正等著英俊的王子打敗惡龍,破解巫師邪惡的詛咒。」
孩子們笑成一片,被這樣溫暖的笑容圍繞著,我無法自拔。這樣的溫度,在初春裡太暖和。
「走吧,孩子們。拿起你們的武器,和我一起去贏得公主的香吻吧!」我停下來等待他們的回覆,像是準備帶領軍士出征的將軍,緩緩著移動目光,和每一個人的眼神接觸,確認他們和我一樣真摯。
「怪胎!」突然,其中一個男孩拔高嗓子尖叫。那和女孩一樣高亢的音調,尖銳的讓人忍不住想摀住耳朵。孩子們躁動了起來,有的大笑,有的尖聲怪叫,原本圍繞在我身邊的孩子,一下子全都跑的不見蹤影,只留下嬉鬧的聲響從灌木叢的後方斷斷續續地傳來。
我錯愕的楞在原地,陽光斜射入我的眼底,使我的視線變的朦朧,孩子們的臉龐都變成模糊的黑影,恍恍惚惚的好似還在做夢。
「蓋爾,我勸你閉上你那張鳥嘴。」席歐那尖銳的嗓音從身後傳來。我轉過頭去,正巧對上他那雙不友善的褐色眼眸。他手裡提著半滿的水桶,側身推開門板,不知是卡住了還是準備要進入屋內「我真是無法理解為什麼這世界會允許你這種,什麼事都沒辦法幹,只會耍嘴皮子的窩囊存在?」
「席歐。」神父的聲音從教堂的深處悠悠的傳來,打斷了他污穢的言論「看在主的份上,你是怎麼說話的?」或許因為距離太過遙遠,或者是教堂內的回音影響,我聽不出話語裡的情緒起伏。
「萬分抱歉,克朗神父。」他提高音量對著教堂裡頭喊。門口很窄,只容的下一個人的寬度,他得側著身子才能進去,離去時仍不忘再瞪我一眼。
「抱歉,蓋爾爵士。」克朗神父在席歐進入不久後從木門後探出身子,見我還待在原地,微微傾身行禮「他還是個孩子。」
「沒關係,我不介意。」
站在門邊的他並未穿著神職人員的白袍,而是一件沾滿灰塵的黑色罩衫,長滿雙頰的鬍渣像是從未修剪,雜亂的遮住了半張臉,讓他看起來和路邊的乞丐沒什麼兩樣。認真說來,克朗也並非真正的神父,他從未學過神學,也未到過教廷,我甚至懷疑他是否接受過洗禮。
「克朗神父!」看見神父的身影,孩子們在遠處興奮的大聲叫喊。
「該回來了,孩子們,練唱的時間到了。」他提著嗓子對著男孩們呼喊,並在對我點頭示意後,轉身回到教堂內。孩子們一邊打鬧著,一邊從山坡上衝下來,跟在克朗神父的屁股後面,一個接著一個鑽進教堂。
在進入教堂的隊伍之中,一個男孩轉過頭來,那圓潤的雙頰上有一對由笑容擠出的酒窩,他將眼睛擠在一起,對著我做了個逗趣的神情。我趕緊將臉拉長做出一個更古怪的表情,讓一群孩子再次大笑起來「怪胎。」他們指著我大叫「神經病。」「瘋子。」......
「嘿!安靜。」克朗神父出聲阻止,雖然教堂內太過幽暗導致我無法看清,但我確實感受到他正瞧著我,那是一道憂傷的目光。
沒事的,沒事的,我對著漆黑的教堂微笑。他們只是孩子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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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定一個人要多大才必須要懂得分寸。可能是結了婚,有了妻小之後吧。自從和塔坦結婚之後,我確實覺得自己長大了不少。無論是家臣們看我的眼神亦或是父親對我的要求,時時刻刻的都在提醒著我「你已經成年了。」
尤其是在塔坦懷上布蘭之後,父親更是要我當著一眾家臣的面坐上城主的椅子......只不過有一把劍架在我的胳膊上。我想,要是我當時勇敢的直視他的雙眼,大聲的宣告他的罪孽,也許此刻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會是我,而流落到此的會是他。
他們承諾過,主只會給我我所能夠應付的,但上帝顯然高估了我能力。我逃跑了。逃離了城堡,逃離了父親以及那受詛咒的莊園。
我緩步走上閣樓,推開老舊的房門。雖然有陽光從那口長滿雛菊的小窗灑入,但房間依然昏暗。在被迫離開城堡後,善良的克朗神父憐惜我們,特意清出了閣樓讓我們安心的住下。雖然這裡沒有城堡裡頭舒適,總是昏暗宛若夜晚,但是值得慶幸的是這裡什麼也沒有。沒有邪惡的巫師,也沒有惡龍,就連房間裡的陳設也少得可憐。裡頭只有一張床和一個搖籃,以及塔坦,我的妻子,美麗的公主。
她正搖著嬰兒床,低聲唱著搖籃曲,就像往常一樣,她那雙紫色的眼瞳依然黯淡無光。也許是不忍心再看見或是已經厭煩了她那種神情,我快速的轉過頭去,看向房間另一側的窗。順著陽光看去,窗口的白色的雛菊已經盛開,但因為疏於照顧而雜亂無章,雜草叢生。在雛菊的下方,是一片不知打哪來的酢漿草。我走近花圃,想要將他們移除,但靠近仔細的看才發現,一,二,三,四,總共有四瓣,這不是幸運草嗎?我輕手輕腳的將它摘下。原來這東西是真的存在的阿........我默默地感嘆著,輕柔的將它包進手帕中,收進褲子的口袋。看來這一次,我真的足夠幸運。
回過身,正巧迎向塔坦那哀傷的背影,「嘿,我美麗的公主。」我神秘兮兮的微笑著,想要給她一個驚喜。但是她連抬頭看一眼也沒有,像是沒有聽見似的繼續搖著空蕩蕩的搖籃。「看看這是什麼?」我從胸前的口袋中挑出我的幸運草,把它攤在掌心,準備迎接她的笑容。
她快速的朝我瞥了一眼,但很快的又將目光放回搖籃上,語調平靜的問「石頭怎麼了?」石頭??我趕緊往我的掌心望去。一,二,三,四,四顆白色的石子躺在掌心。我瞪著掌中的石子,把石頭變成幸運草,這不正是惡魔拿手的把戲嗎?我咬了咬下唇,希望疼痛能使我的腦袋清醒些。我不安的在屋子內兜圈子,檢查了門檻﹅窗台﹅床腳......,但是卻沒有找到惡魔入侵的痕跡。最終我只能無助的癱坐在床上。若惡魔有意欺瞞,我又能夠如何反抗?我盯著手中的石子這般想著。
雖然它們身上沾上了些許塵土,但仍可以看得出它們本是潔白無瑕的白色。我想,若把這些石子送給塔坦,她也不會討厭吧,畢竟她渴望的那座城牆也由白色石子建成的。「為什麼要捨棄城牆的庇護?」她曾經這樣問我。
「親愛的,你怎麼還在講這種話?那道牆......那道牆上有甚麼......難道妳真的沒有看出來嗎?」
她停下動作,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神中充滿迷惘「.......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她的雙手緊緊的握著十字項鍊,像是對抗吸血鬼那樣僵直的握在胸前, 蒼白的雙唇微張著,雙頰的凹陷使過高的顴骨更加凸出,就像是一具骷髏。我記得這個神情,自從可憐的小布蘭離開之後她時常露出這種表情。
我記得布蘭離開的那晚,我還抱著他去看他人生中的第一場初雪。也是最後一場。當我把面部發紫的布蘭抱回塔坦懷中時,她就對著我露出這種表情「你瘋了嗎?你想殺了他?」她一直把布蘭的死怪罪於那場初雪,但那只是場雪罷了,我清楚的知道,殺了布蘭的不是那場雪,而是巫師的詛咒。
「妳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堅定的說。留下一臉錯愕的她,我拉著被單背過身去,闔上雙眼,希望眼前的黑暗能夠遮住腦海中那失落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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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解室內十分幽暗,坐在單人坐的方凳上,我不敢抬頭,額頭輕抵著隔板,不斷在掌中畫著十字符號,但那顯然沒有用,我的聲音依然顫抖。「神父......上帝會原諒我的,對吧?」
「會的,蓋爾爵士,人都會犯錯,而慈悲的上帝會原諒那些坦承的人們。」
「真的嗎?」
「上帝是仁慈的。」
「好吧......」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為了壯膽,我提著嗓子大聲的吼「我為我父親隱瞞了他的罪孽,我是共犯!」
「您與您的父親犯了什麼罪?」
「殺人,我們殺了好多人,我甚至不知道正確的數字有多少。我們還摧毀了房屋,擄走剛出生的孩子.......是惡魔,我們就像是惡魔一樣。」突然告解室內靜了下來,一陣詭異的寒風從告解室內部吹來,燭台上微弱的火光劇烈的搖晃,「……神父?」我顫抖著呼喚,卻許久沒有得到回應。我只好鼓起勇氣,抬眼看像隔板的另一側。
此刻我才發現自己竟能看透隔板……或者說那裡根本沒有隔板。雖然告誡室內十分幽暗,神父的臉完全被黑暗所吞噬,但我能清晰的看見他那雙白皙的手,他伸手向前,似是安慰的輕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做的很好,上帝會原諒你的。」他的手緩緩的離開我的肩膀,向上抬起,一把劍不知何時出現在他手中。啊……我認得那把劍,以及它的主人「但很抱歉,我不是上帝。」
詭異的凜風將燭火吹熄,我的眼前登時陷入一片黑暗。左肩傳來一正撕裂般的痛楚,利劍插進肩頭,滾燙的鮮血浸濕了我的衣裳。我放聲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蓋爾......?」張開眼睛,眼前的世界仍舊是一片黑暗,但是能夠聽見塔坦擔憂的聲音,實在令人安心不少。
「抱歉,我沒事。」冷汗浸濕了上衣,我坐起身子想要找件衣裳換上,但一回頭便發現塔坦仍坐在搖籃旁,好似未曾移動過。月光太過單薄,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仍推著她的嬰兒床,反覆的唱著搖籃曲。
我打消了換衣服的念頭,再次躺下。
雖說是唱著,但她的心神早已不在此處,嗯嗯啊啊的歌詞全都胡在嘴裡,越聽越令人心煩。我想叫她閉嘴,但是一轉過頭,看見月光下那張憔悴的臉孔,滿腔的怒火又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煩躁不已的情緒無處宣洩,導致我無法再次入眠,翻來輾去,最終連躺在被窩裡都讓我感到厭煩。我掀開被單,伸手抓過床邊的衣物迅速的披在身上。塔坦沒有因為我的動作而停下,即使我推門離去也沒有打算詢問。
我只想逃離她的身邊,一下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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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啊,請原諒我。」
「你要神原諒你什麼?」
「我努力了......真的,但我沒辦法阻止他。」
「誰?」
「我的父親。」
「你的父親做了什麼?」
「他想要......歐,天啊......最近消失的那些村莊、離奇失火的農田、突然失蹤的男孩......你知道吧?都是他做的.......他創造了一個惡魔,為了賜與恩典他需要一個惡魔,他想成為神......嘔......」
「......你還好嗎?蓋爾」陣陣寒風不知從何處吹送而來,微弱的燭火搖曳不止,詭異的氣氛令人脊背發涼。
「請原諒我,真的......求你原諒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燈熄了。肩上傳來一陣劇痛,像是要把身體撕成兩半。一把利劍插在我的肩頭,此刻我才發現告解室的格板已被人用利器劃破,一張蒼白的臉孔從裡頭探出來......
那不是神父......
而是父親,
面無表情的父親,
他緩緩地靠近,堅挺的鼻頭機乎要碰到我的鼻尖
「沒關係,蓋爾,主會原諒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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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孩子們被我的慘叫聲給嚇醒,有幾個甚至尖叫著哭了出來,地窖內頓時變得吵鬧。
「爵士,你沒事吧?」張開眼,克朗神父驚恐又有些擔憂的神情就在眼前,他一手輕搭在我的肩上,以防我再次陷入夢魘,但那正巧是哪把利劍刺入的位置。
「沒事,只是做了一場惡夢而已。」我不安的挪了挪身子,將他的手移開,並趕緊擠出一個微笑「早上了嗎?神父。」
「是的。」地窖裡陽光無法到達,即使日頭高高的掛在天際,在地窖內克朗神父依舊得點著蠟燭。他安撫了孩子,把他們趕出被窩,並提著燈跟在他們後面離開「願主賜福於你。」在離去前他不忘雙手合十為我祝禱。
地窖內再次恢復平靜,除了我的呼吸聲,剩下的只有一片的黑暗。應該請他把那盞燈留下的......眼前一片漆黑,導致我甚至無法確定自己的手腳在甚麼位置。我努力回想自己昨晚是在何處睡著的,也許是靠在轉角的鏡子旁睡的吧,印象中那是地窖中僅存的空間了。
教堂的地下室被改建成臨時的收容所。克朗神父在我到此的第一天便半拖半拉的把我帶到這裡。他持著蠟燭為我領路,帶我穿過幾乎只能側身走過的狹長樓梯,在階梯的轉角處有一面偌大的立鏡,克朗神父特意把它放在那,為了給孩子們打理自己的服裝。克朗神父對孩子的服裝禮節有相當的要求「詠唱聖歌的應該如天使一般潔白無瑕。」他對我說。通過鏡子後,還得經過一小段台階,才能抵達地窖,那是個狹長型的空間,微弱的燈火無法驅散最深處的黑暗,但在燈光可及的範圍內仍可以看到橫著豎著躺在地上的孩子,他們緊緊的依偎著彼此,就連落腳的地方也沒有。
「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這裡就是這副模樣了。雖說只是用幾塊簡陋的木板隔出的小間,但至少每個男孩都得到一條自己專屬的被子。」克朗神父領著我到其中一個不起眼的小隔間,枯瘦的指頭指向角落一塊骯髒的毯子「我當時就睡在這個位子,和我的五個兄弟擠在一起。」比起教堂,這裡更像是一間孤兒院。「若主得知這裡的情況後,一定會讓陽光臨到此。」他對著我這樣說,雙眼堅定的與我對視。我不確定他希望得到什麼答復,我既不是上帝也不是英勇的騎士,至今我沒有為他們帶來了任何承諾,只帶來了一位傷心欲絕的公主。
若他只是想找人訴苦,我想自己應該會是個很不錯的傾聽者。但如果他希望憑著這一句話改變所處的困境,那他是找錯了人。他應該去找我的父親,克勞爾頓.凱恩。也有人稱他為凱恩公爵,白色城主,或者是”美男子”凱恩,也許他還有更多稱號,但我只知道這麼多了。
印象中他總是把頭抬的高高的,雙手交疊放在唇前,微低著眼簾俯視著一切。即便脫下了華袍,穿上普通的村衫,那冷漠的神情依然使人不敢靠近。
他喜歡把自己關在書房,沒有人知道他在裏頭做些甚麼,他不允許任何人進入。曾有一個侍從應了他的吩咐把茶水送進去,但卻再也沒有出來。也許他只是單純的在辦理公務,或者正在裡頭進行一些邪惡的儀式,誰說得準呢?唯一能夠確定的是,每個寧靜的午後只要天氣晴朗,他都會走出書房,並在花園裡搭起畫架,要我坐在他身邊和他一起消磨時光。
若他的心情不錯,他會給我一塊畫布,讓我在上頭隨意揮灑。不過那並不是什麼有趣的事,反而相當痛苦且無趣。他的顏料盒裡永遠只有骨黑註3和鉛白註4,他無法容忍其他色彩,畫布上所有的一切都是單調的黑與白。
「為什麼不加上一些美麗的顏色呢?」我從來無法理解,指著窗外那片綻放著的花田「那朵花明明是紅色的。」
他漫不經心地順著我手指的方向飄了一眼,快速的收回了目光,像是沒有聽見似的,專注的凝視著手中的畫筆,用筆尖輕輕的勾勒著線條,做最後的修飾。「別讓五彩的顏色迷惑了你的雙眼,你不需要這麼多的。」他回話時,我已經忘記我們的對話。像是在對著畫布說話,他連頭也未抬一下。
提了最後的亮點,他眯起眼睛,身子向後傾斜,重新檢視畫面,滿意的咧嘴笑了出來。那是我第一次見他的笑臉。潔白的貝齒十分整齊,一對薄唇和他的皮膚一樣白皙,深邃的藍色眼眸微微的瞇起。他就和教堂裡的那些雕像一樣美麗。
「你要知道,蓋爾,他們渴望如此。」他滿意的爬下工作台,一邊悠悠的說道「在他們面前,別把這個世界描繪的太複雜,否則痛苦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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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們的歌聲從樓上傳來,提醒我已經過快要正午了。我撐起身子,將自己擠進窄小的樓梯間,摸索著粗糙的石牆蹣跚的爬上樓去。缺少了窗戶,教堂內十分幽暗,但孩子們稚嫩的歌聲似乎真的帶來了些什麼,雖然我從未聽懂歌詞的內容,卻總是能夠讓我感動的流下淚水,彷彿神聖的光即將臨到這片昏暗的地域,連那從天花板的縫隙滲出的微弱光線,彷彿都在暗示著天使將要降臨......阿,真的有天使在那光中。稀疏的曙光照射在實木長椅上,正巧把塔坦壟罩於其中,坐在長椅上的她雙手合十,垂著頭,眼角泛著淚光。
印象中我只見過她掉淚兩次。一次,她跪在窗前,淚水之中充滿喜悅,笑彎的眼睛對著群星微笑「蓋爾,他叫做布蘭,主告訴我他叫做布蘭。」另一次,她同樣淚流滿面,對著懷中冰冷的布蘭喃喃低語。我不知道她在說些什麼,也許是一些祝禱的詞,但我知道她不是在對著我說話。
「塔坦?」我呼喚她的名字,但是也許是我的聲音太小,又或者我們相距太遠,以至於她並未聽見.......如果她假裝沒有聽見,我也不會介意的。老實說,我不知道自己為何想要叫喚她,也許不是想對她說些甚麼,因為我的腦海裡除了她的名字沒有其他詞句。就只是想陪著她在長椅上坐一會兒吧,我想,再也不想見到她那雙孤獨的眼睛,因為我還記得她喜悅的神情。我邁出步伐,想走到她的身邊,但剛踏出一步又趕緊退了回來。
我想再靠近她一點,確實想。對不起她的有太多,太多。我想向她告解,請求她的原諒,也想履行婚禮上的誓言,這一生都伴在她身邊.......但也許不是今天,今天的她有主作伴。
我迅速的從側門溜出教堂。外頭未經整理的庭院被路邊隨處可見的野草霸佔,教堂的狀況真的不是普通的糟,「我們需要幫助。」來到此處的第一天,神父便對著我這麼說「希望你能為我們帶來高天上的光。」高天上的光......是指凱恩公爵嗎?我曾經試著想要告訴他們,他是不會來到此的,因為他總是把下巴抬的高高的,不曾低下頭。但無論我怎麼努力,他們都不信。
「把白變成黑很容易,但要把黑變成白有多困難,你明白嗎?那得花多少白色顏料,你想過嗎?」父親對於白色的使用相當吝嗇,我不確定是為什麼,但是每當他覺得我的畫布太過潔白,他便會不滿的大聲斥喝,讓我拿著畫筆的手不住的顫抖,懸在顏料盤的上空不敢取用。「不如為它的四周加上一圈的黑,它看起來不就白的發亮了嗎?」
「善用黑色,蓋爾。」他總是覺得我的畫太過明亮「太過和諧,缺少重點。」他一邊搖頭歎息一邊對我說「蓋爾,如果你的畫中沒有強烈的對比,他們怎麼知道要看向那裡?」
我不確定克朗神父希望父親為他們做些什麼,但我很清楚父親他從不把白色顏料浪費在黑色上。他唯一會做的只是把黑變的更黑。如果他來到此處,我不敢想像他會把這座昏暗的教堂變成什麼模樣。
午夜時,我回到閣樓的房內。塔坦仍在哼唱著。一如往常的我快速的略過她身邊,直接躺在床上,閉上雙眼希望趕緊入眠。但是腦海裡父親的臉龐隨著搖籃曲的旋律扭曲著,幾度,我彷彿從父親的臉上看見了來自地獄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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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帶我來這裡?」白色的城牆下,冷冽的寒風拉扯著我的衣角,白雪落在鬍子上凍僵了我的雙唇。父親纖瘦的身影停在不遠處,我加緊腳步快速跟上。靠近一看我才發現,他正推著一個搖籃,裡頭躺著一個剛出生的孩子,和布蘭同樣年紀。父親一手輕搖著搖籃,嘴裡斷斷續續的哼唱著曲子,似是在哄孩子入睡,但雙眼卻直直的瞪著搖籃裡頭的酣睡的嬰兒,那種凝視讓人發寒。
「蓋爾,你知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嗎?」
我嚥了一口口水,緊張的點點頭。那是住在城門口附近的那戶人家,剛出生的孩子。孩子失蹤後,夫妻倆快要發瘋了,見了人就說「惡魔把孩子偷走」之類話。他家受到詛咒的謠言已經傳遍了整個莊園。
「那你應該理解我這麼做的理由,對吧?」也許我是知道的吧。最近人們不再向父親討要糧食,反而乞求父親為他們祈福,「他們忘記了飢餓而滿懷感激,因為他們看到了災禍,才知道上帝的恩典已經臨到了自己。」甚至有些人希望能夠直接將這對夫妻趕出莊園,以驅趕惡魔。「不久之後,他們會遺忘這孩子的存在。到時候你得提醒他們黑是什麼,否則他們會忘記了眼前的白有多麼純淨。」
他拔出繫在腰際的寶劍,遞到我面前。我顫抖的雙手無法舉起,只能不斷的哀求。「不.....不要......拜託......」銀亮的劍身清楚的映照著嬰兒酣睡的模樣,我甚至能夠從中看見父親嚴肅的臉龐,以及他眼中那一絲的不耐煩。
「蓋爾,我想你說的對。」他說「你的畫裡確實需要一點紅色。」
他不再等待,舉起利劍,用力的劈開嬰兒的腦袋。
腦漿和不可名狀的穢物和著鮮血濺到城牆上,但令人詫異的是那巨石依然潔白無瑕,就連那把利劍也依舊銀亮如鏡,而那個嬰兒好似不曾存在,唯有空蕩蕩的嬰兒床在風中搖晃。眼前發生的一切宛若虛假的幻象,把我弄的頭昏腦脹。就連父親的模樣也開始模糊,好似巫師與惡龍的傳說那般遙遠而虛無......但是這一切都是真的,我確信。那濺在我白色衣裳上的血液,多麽鮮紅;多麼真實。血漬在我的大衣上綻放,像是想要將我吞噬那般蔓延,讓我恐懼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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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床上彈坐起來,奮力的將濕透的上衣脫下,力氣大的幾乎把它撕碎。但好險的是它依然純白無暇。
我坐在床沿喘息,無法撫平的恐懼使我的心臟劇烈的跳動。塔坦的歌唱並未停止,而我已經受不了這惱人的旋律了「塔坦,可以停一下嗎?」
她像是沒有聽見似的,繼續搖著嬰兒床,哼唱著已經不成調的曲子。
「塔坦,夠了!」我伸手要將她的手從搖籃床上撥開,但她的反應卻大的嚇了我一跳。
「啊啊啊啊啊啊啊!走開!」她緊緊的環抱住嬰兒床,紫色的雙眼睜得又圓又大,死死的瞪著我。那副模樣就像是一位偉大的母親正在保護她的孩子,與準備吃掉嬰兒的惡龍對抗。但我不是惡龍,搖籃裡也沒有孩子,布蘭已經死了!原本的憐惜之情被憤怒所掩蓋,壓抑許久的怒火一下子傾瀉而出「天殺的,布蘭已經死了!」話一出口,我便被自己嚇的愣在原地。我從未這樣對她說話,我以為我嚇到她了,但被嚇到的似乎只有我自己。她扭曲的臉上透露了無盡的憤怒以及怨恨,聲嘶力竭的吼著「如果我們還在城裡,布蘭根本就不會凍死!」
「......」
也許是因為她那嘶吼的嗓音太過陌生,我不確定眼前的這個女子是否是塔坦。
外頭相當寂靜,沒有風聲也沒有蟲鳴,宛若世界已經末日,通過審判的只有塔坦以及她的哭聲。她傾全力的哭泣著,彷若在哀悼世間的一切不幸。而我似乎沈默了許久,直到她的嗚咽變成啜泣。
我想我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我推開門,快速的衝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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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中孩子們都已熟睡,均勻的呼吸聲相當平和。我輕手輕腳的走下階梯,經過轉角的立鏡時,我看見鏡中自己清晰的倒映,半點也不含糊。缺少了村衫的遮擋,一道駭人的傷疤被清楚地映在其中,從左肩斜過胸膛,幾乎將我的身子分成兩半。我站在鏡子前仔細地端詳著自己,手指輕輕的拂過突起的疤痕,那觸感真實的令人恐懼。雖然身體看起來仍舊完整,但有時我甚至覺得也許自己已經分成兩半了也說不定。
我知道自己變了,變得幼稚且不可理喻,宛若一個不懂的分寸的孩子。不肯面對現實而緊閉著雙眼,假裝熟睡以逃避世上一切紛擾。是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呢?看著鏡中的自己,鼻頭一陣酸楚。我也討厭這樣的自己,無助的看著所愛的世界逐漸崩塌,卻連張開雙眼的勇氣也沒有。我不敢想像睜開眼後,迎向我的會是怎樣的光景,父親嚴厲的薄唇、妻子哀傷的眼淚、沒有孩子的搖籃……那一幕又一幕令我心碎的畫面重重的壓在我的肩頭,壓的我直不起身子,我曾想過要再次站起,但還未抬起胸膛就感到肩上的傷口疼的快要裂開,鮮血將再次溢流而出。所以我只能再次彎下身,抱著自己,無助的哭泣.......可是即便緊閉著雙眼,我依然無法逃離眼前那一片黑暗。
「你在這裡做什麼?」塔坦的聲音出現在此令我感到訝異。張開雙眼往聲音的方向看去,她就站在階梯口,隨著持在手中的燭光顫抖,隨時都要熄滅。
「沒什麼,」我深吸了一口氣,快速的抹去臉上的淚水,朝著她伸出手。
啊……記得第一次見面時,我也是這麼向她遞出手,邀請她與我共舞「美麗的公主殿下,我已打倒惡龍,巫師的邪惡詛咒已經破除了,我們一起走吧。」我盡可能的挺直腰桿,直視著她那水晶般透徹的眸子,想要看進她的眼底。
「......你在說什麼,蓋爾?」但在那雙眼眸深不見底。
我盡力的維持著笑容,努力的回想她那時嬌羞的神情。呵......記得當時確實費了不少的功夫才把她帶進舞池中央「美麗的公主殿下,讓我們一起走出這座受詛咒的城堡吧,為迎接我們美滿的結局,好好的慶祝一番。」那時她的臉上洋溢著笑容,在我詢問是否可以親吻她後,那紅潤的臉頰之後更加嫣紅可愛,她笑著說「你怎麼那麼傻?」主動靠上前,將雙唇貼在我的唇瓣上。
我主動握住她的手,摟著她的腰靠向自己,準備迎接下一段舞曲。但她卻大力的將手抽回,退後了好幾步,直到腳跟抵到了階梯才停下來「......你真的瘋了。」她顫抖著說,提著裙擺,迅速的跑上樓。
「......塔坦?」我對著她的背影呼喚,但她的腳步聲早已遠去。
手中的蠟燭已經燃盡,身陷於黑暗之中,我無法動彈。
直到再次聽見腳步聲,我才意識到夜晚已經消逝。「孩子們,練習的時間到了。」神父持著燈,從階梯上下來,照亮了光線無法到達的地窖。我摀著眼睛,避免強烈的光線刺痛我的雙眼。
他經過我身旁,把孩子們一個個叫醒。在一陣騷動後,他們紛亂的離開了地窖。
「克朗神父。」在他離開之前,我趕緊將他叫住。
他回過身來,表情並不驚訝「怎麼了嗎?」對於臉上的淚痕他也沒有過問。
「我……」我想問他是否可以接受我的告解,但是話到了嘴邊卻又說不出口「可以把那盞燈留下來嗎?」
他露出了和藹的笑容「當然可以。」
「謝謝。」接過燭台,我卻感受不到任何一絲溫暖。
他回過頭,趕著孩子上樓「孩子們,記得先照照鏡子,檢查自己的衣著是否整潔。上樓之後先在主的像前排好隊。注意你們的衣服.....」他一邊囑咐這一邊向上走。
不久,地窖裡只剩下我,以及燭燈。腰桿已經不堪忍受這過於沉重的身軀,顫抖的雙手也就連燭台的重量也無法支撐,我蹲了下來,把燭台放在腳邊。
孩子們稚嫩的歌聲悠悠的傳下來。那聲音稚嫩又純淨,穿透了石牆,抵達地窖的最深處。我無法阻止淚水流出眼角。彎下著子,我抱緊自己,用力的哭了起來,像是在主面前那般哭訴這一生所有的不幸。
手肘碰到褲子側邊的口袋,那裡有些微不尋常的隆起,我好奇往裡頭的翻了翻。啊,四葉的幸運草,原來是放在這嗎? 一直安然的躺在褲子的口袋裡,雖然失去水分使它變得脆弱枯黃,但外表卻完好無損,還是四瓣。若塔坦看到了鐵定會開心起來的,並且在得知我弄錯了口袋後笑著說「你怎麼這麼傻?」。雖然眼角的淚水仍不斷的流著,但一想到塔坦開心的樣子,心情忍不住雀躍了起來。她彷彿就在我的面前,雙手揪著裙襬,露出少女般羞澀的笑容,我牽起她的手,領著她踏入舞池,隨著悠揚的樂曲跳起舞來。
那五彩的幻想迷惑了我的雙眼,以至於我並未注意到腳下,未繫妥的鞋使我絆了一下,啊……這裡不是舞池,我此刻才想起,也沒有塔坦,這裡甚麼都沒有。我踉蹌的踢倒了一旁的燭台,重重的摔在地上。燭台從階梯上滾落,直到碰到孩子們的被單才停下。轉瞬之間,微弱的火焰已經的點燃了床單,火焰迅速的從孩子們的被單攀上了隔板,熾熱的火焰將光線帶到地窖內的每一個角落,眼前登時變得明亮了起來,此刻我才看清了地窖的全貌。
「啊哈哈…」我找到了,原來在這裡,潔白明亮的世界。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從地上爬起,再次開心的跳著不成舞的步伐。可惜少了動聽的樂曲,孩子們詠唱的旋律在此刻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高亢的尖叫與驚恐的慘叫。
我不確定是否當中是否有塔坦的聲音。但我寧願相信自己聽見了。她正焦急的呼喚著我的名字,站在通往的地窖的階梯上。想到她那焦急的神情、離我越來越近的步伐,嘴角的笑意無法抑制的流露。我試著張嘴對樓梯上的她喊叫,想要告訴她我沒事,但是那只讓我嗆了一大口的黑煙。
不過沒事的,沒事的,這裡是白色的,我聽說天堂也是。希望那裡會有一座美麗的花園,裡頭最好種滿窗台上那種白色雛菊。
真的沒事,不用緊張,當我們再次相見時,妳可能會見到我正踢著步伐,像孩子那般把腳下的白色雛菊踢到空中,滿天的白色花瓣緩緩飄落,就像初雪那樣美麗。
沒事的,塔坦,布蘭,那裡很安全,沒有巫師也沒有惡龍。
那是個白色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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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
- 回歸 Regression: 由佛洛伊德Freud 提出,屬於心理防衛機制defense mechanism 的一種。意旨當成年人受到巨大壓力或衝擊等負面情緒後,出現如孩童般的行為及表現。
- “因為我們神的憐憫,使傾城的陽光從高天臨到我們。”- 路加福音1:78
- 骨黑 Bone Black: 作為顏料,從史前時代便被使用至今。由燒焦的骨頭或廢棄的象牙製成,也稱作象牙黑Ivory Black。
- 鉛白Lead White: 被廣泛使用在油畫中的白色顏料,但具有毒性,20世紀時被鈦白Titanium white及鋅白Zinc white等白色顏料取代,現今已經很少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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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adles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nP4iVVouC
作詞/作曲:Danny Maisonneuve
主唱:Sub Urban
I live inside my own world of make-believe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LRNZk7agE
Kids screaming in their cradles, profanities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KbSlZj0lZY
I see the world through eyes covered in ink and bleach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SLW36cZgKm
Cross out the ones who heard my cries and watched me weep
I love everything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A9LGUETR3e
Fire's spreading all around my room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5ks32WWkGG
My world's so bright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CwUlE5wZBL
It's hard to breathe but that's alright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WtXZTp3qcP
Hush
Shh
Tape my eyes open to force reality (oh, no no)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hwEIAScIuH
Why can't you just let me eat my weight in glee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Td49xhkq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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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ome days I feel skinnier than all the other days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2AGzzJ1qol
Sometimes I can't tell if my body belongs to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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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st wanna be care free lately, yeah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FKFJoAJJ5c
Just kicking up daisies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eKlt46tIvt
Got one too many quarters in my pockets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VZxLSmEY42
Count 'em like the four-leaf clovers in my locket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Xzhblct0em
Untied laces, yeah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DHF3T00PFi
Just tripping on daydreams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NqnFj6ysVs
Got dirty little lullabies playing on repeat352Please respect copyright.PENANAp5hH0VpE61
Might as well just rot around the nursery and count shee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