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我誕生於這個藍色星球,一張開眼,如蔚藍海般的天空一口氣闖入我的雙眸,這個星球,是多麼美麗,是多麼閃耀動人,我心裡無時無刻想著,我能誕生在這個星球上,真是太好了呢!
2025年,雖然我仍然心智不熟,常常獨自一人走去外頭,街道的十字入口,市場老闆的吵雜叫賣聲,我想更了解我住著的如藍寶石般耀眼的星球,究竟有多少祕密的景致是我沒見識過的。與同年紀的孩子們一起在公園裡玩耍,我們還頑皮地像是爬上山峰,試著逆向爬上比山坡還陡峭的溜滑梯。我們還兩腳站踏鞦韆的木板上,彷彿自己像個泰山,來來回回乘著徐風飛行。當時,跟我要好的孩子們一邊迴盪鞦韆,一邊以憧憬的兩顆閃亮亮的黑水銀望向蔚藍的天空。
盪著鞦韆上的男孩子好奇地問:「藍天為什麼會這麼藍呢?」
單純的孩子們當然一頭歪著,皺起他們的眉額苦惱藍天為何藍的疑問,五歲的我很自然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只能直覺地浮出一個念頭—因為我一出生的時候,天空就是這麼藍。不過我沒有多想這麼問題,也不會去絞盡腦汁去知道藍天的源頭,無論天空的色彩是天然的,還是染色的,至少現在,我很喜歡這片如蔚藍海的天空。
孩子們沒繼續因好奇心使然而追問下去,畢竟要叫一名五歲的孩子去整日耐心思索的確是太勉強了。我們玩得渾然忘我,甚至需要黃昏姊姊來提醒我們回家的時間到了,然而,天空的藍染上夕陽的雲海,即使添上五顏六色的顏料混雜也配不成的色彩。黃昏姊姊很美,就連住在月亮上的嫦娥也是對她的美貌而望塵莫及吧。我們住在藍色星球,以為一切的事物都是藍天白雲,無心插柳柳成蔭,卻偶然發現如此溫暖的橘紅色的光輝。
一回到家中,五歲的我興奮地奔去找我的父母去分享黃昏姊姊的美麗以及她的溫柔。
我高興到說話結結巴巴的,甚至一個詞都會像九官鳥一直不間斷地重複。「媽媽!媽媽!我……我……剛剛……剛剛看到……天……天空整個……變成橘紅色的……好……好漂……好漂亮啊!」也許因為說的話斷斷續續,我的父母大概聽不懂我想表達的含意。
但是媽媽卻一直撫摸我俏皮的頭髮,掛上如弦月般的笑容說:「是嘛,橘紅色的天空啊,媽媽也想看一眼呢,能見到橘紅色的天空,看來你是個幸運的男孩子。」
我趕緊一起附和點頭,很開朗地笑著:「當然,我是個幸運的孩子,才能見到那麼特別的橘紅色的天空。」
吃完晚飯後,媽媽牽著我的小手往外面的陽台走去,走出陽台的剎那間,我震驚了一會。天空雖然是像烏鴉的羽毛黑漆漆一片,但是天空的黑色幕簾像似點綴成千上萬顆的寶石一閃一閃發亮。
「好漂亮……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天空……」我忍不住發出讚嘆聲。
看似我天真的話,誘使媽媽心裡隱隱竊笑,她一手掩住嘴巴堵住笑聲的源頭,一手拍拍我的肩膀。
止住笑癮,媽媽與我一同朝向那片星羅棋布的天空凝望說道:「傻傻的,從你一出生的那一刻,你就見過囉。」
見過嗎?我的疑問不斷在腦海中浮現,又是什麼時候?媽媽見著我一臉狐疑的看著她,或許媽媽覺得捉弄純真的我很好玩吧,她一直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我也一直抱著這疑問入睡,不過因為我只是個孩子,不久之後就呼呼大睡,把這個問題忘得一乾二淨。
2035年,我已經是一名國中生,準備要報考高中的階段。時來不久,我都會不停看著天空,從小到大一直以來,我彷彿是一名天空的監護人,不時不刻我都會關注著它。上課時,我是坐靠窗邊的位置,一直漫不經心的看著天空,同班同學還認為我有什麼憂鬱症,最誇張的是,我只不過是開個窗透透氣,反而很多學生緊張地把我壓制在地,還以為我想不開要自殺了。因為我怪異的行為,我瞬間在學校內一舉成名,隨時隨地,旁邊幾名學生都會假裝無所事事在我身旁護著,大概是老師薦舉幾名勇士,來防止我怪異的舉動造成恐慌。想來想去,感覺都是大家太小題大作了。
不過,在這三年的凝望天空,我不經意回憶起小時候的我,是多麼喜歡天空,至於為何喜歡,如今我的回憶錄也僅僅只有片段,找不到了。現在我對天空的熱誠,更是過往的迷戀,都比之前小時候的我褪化不少,不知道是我心智逐漸成熟,不再對天空感到有趣,還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我開始失去對天空的那份熱愛的心。這三年間,天空陰陰的,給人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覺。它原本的藍逐漸褪色,難道天空也會隨著年齡增長而老化嗎?不過,我仍然沒有在意。
這幾年,我目不轉睛看著窗外,很多學生都覺得我是怪人,不敢靠近我,畢竟我也很少與他們講過話,頂多是自我介紹的時候說過自己的名字而已。不過依然還是有勇敢站出的勇士來與我搭話,雖然我背對著她,從她的纖細語調就知道她是一名少女。循著聲源往後頭瞄一眼,少女亭亭玉立,秀麗長髮飄逸在空中,一副笑咪咪的樣貌來向我打招呼。少女還是一臉笑靨來問話,不過她的表情卻並非假扮出來的,為什麼我會知道?因為小時候吧,與媽媽同樣扣人心弦的笑容讓人難以忘懷。
「你究竟為什麼一直在看天空?」少女心口直快地戳中要點,在國中與我同年的學生,恐怕都有抱持這種疑問,因為我這三年內常常看著窗外的關係。
「因為我在想,一直是藍色的天空,為什麼突然黯淡起來?」身旁的人似乎會覺得怎麼會有這麼傻的人去想這種問題想了三年。我自然有心理準備,因為連我也不曉得,為什麼我一直執著這個疑問?
但是,少女卻回答地出乎意料:「這麼說來,為什麼最近的天空感覺與之前的不同呢?」是配合我說的話嗎?還是同情孤立無援的我呢?我不妨往這方向思考。
其他學生對我們說的話不以為然,反而認為這是超越他們想像的愚昧問題吧。「天空哪有分什麼不同的,真是的,不知道該說你們是傻瓜,還是笨蛋呢?」雖然是出言不遜的言論,或許這是事實,只是我們胡思亂想,天馬行空地製造出一些問題來折磨自己。學生們的嘲笑聽起來很諷刺,卻讓人無奈得沒辦法反駁。
但是,那群嘲雜的笑聲中,少女不畏直說:「天空就像個跑馬燈,時間到了就會換另一道美景,當然有不同了,但是這幾天的天空卻陰森森的,以前的天空我很嚮往,現在的天空卻令我起雞皮疙瘩。」
與我同樣想法的人,現在就站在我的面前,但是我的喉嚨卻彷彿有東西卡著發出不聲音。只能默默地聽著少女被其他人的嘲諷羞辱,我恨得自己為什麼如此懦弱,怎麼會允許互不相識的少女替自己扛起沉重的嘲弄?這不丟臉嗎,我。
直到學生們都離開校園,只剩我與那名少女的教室。
我才鼓起勇氣走向她的身旁,跟她低頭道歉:「對不起,這明明是我的事情,卻連累了你,我不知道該怎麼賠罪,讓你替我承受罵名,我真的……很抱歉……」
我不敢抬頭看她一眼,淚框不知何時濕潤我的臉。
少女只是輕輕地說:「抬頭看看窗外。」我聽令她的話,抬起頭,哭花的臉面朝著窗外。
什麼時候,黃昏雖然黯淡,卻仍堅強地閃耀耀眼的光輝,灑落整座教室的地面,即使早日的天空晦澀,黃昏依舊展現它的矜持,溫暖,彷彿在我的身體順著血液流竄。
欣賞著天空的美景,少女有點慚愧地說:「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今天我才知道,你心內的傷痕是多麼深,本來我應該早一點說的,大概是我也在害怕吧,害怕承受言論的壓力……」
少女真實得全盤吐露,不過,這些對我而言都已經無所謂了。
我回頭只是道個真心:「這片天空是我從小到大見過之中最美麗的,你不覺得嗎?」少女笑得彷彿夕陽餘暉般的燦爛,她僅僅點了點頭應答。
除了我的母親,少女是我第二個能與我一起欣賞著這片天空,我很欣慰,同時,也喚起我以往追求天空的熱誠。謝謝你……這是我發自內心由衷的話。
邁向未來的道路,很可惜的,我與少女並沒有交會在同一條線上,我留在北部讀書,少女則去偏遠的南部,但無論天涯分隔我們多遠,我們依然看著同一片天空,儘管天空變得更加晦澀,我仍喜愛著,與她共同喜歡的那一片天空;儘管少女對我的記憶模糊,我仍不會忘懷,與她共同齊看的那一片天空。
2045年,大學畢業之後,我每天忙碌找尋工作,連白駒過隙的一瞬間都是不允許的,我不能像國中一樣一分一秒關注著這片天空。悠閒的時光匆匆而逝,我整日盯著眼前閃閃爍爍的電腦螢幕,是我的雙眼過度疲勞嗎?天空怎麼越來越黯然?不過我沒有餘力能去思索,現在的我必須先埋頭苦幹,賺取必備的儲金,為我的將來做好好打算,也必須孝敬多年養育我的父母。我時常工作到凌晨時分,電腦螢幕前的閃光,特別凸顯周圍黑夜的壟罩,但是,那些平常點綴的星綴在何處呢?比電腦螢幕還耀眼許多的星點,怎麼今日特別偷懶?我也想偷懶一陣子,像星點一樣整天無所事事掛在天空的簾幕上,但是在主管地監視之下,我無可奈何地嘆一口怨氣。
走到路上,每日必須強迫吸進車水馬龍的車道上排出裊裊的臭煙味,每座工廠裊裊灰煙直直竄進天空中。每當起床,拉開窗簾,還以為太陽公公還賴在床上,學孩子樣在賴床。因為躲避刺鼻的臭氣味,我時常提著重重的公事包搭乘設在地下的捷運去工作,我懸個一個念頭—乾脆永遠在地下住著吧。當然,我是開玩笑的。但是,不知不覺天空早就變了個樣貌,俗話說:「女人十八變。」想便天空也是位多愁善感的女性吧,整日陰森森的,我即使從小一直看著她的成長,我依舊猜不出這名天空女性內心的海底針究竟有多麼深邃。
那時候的黃昏,我說不定再也見不到了—我隱隱約約有一點這種危機的直覺。藍色星球彷彿逐漸褪去它的藍皮,一點一點剝落,灰色的軀殼也漸漸凸露在外。忙地沒時間看它,它就像個孩子鬧脾氣嗎?我依然苦幹於工作之中,不理會它的壞脾氣。反正自然而然就會好吧?我懷著天真的想法繼續做工。
賺夠足夠的金額,我也能從工作畢業,領取我的退休金。但是,當我再次回顧天空,卻逼得我啞口無言,我錯了……我真得錯了……我犯了一個無法挽回的錯誤……
2085年,我領到了終年奉獻於社會的退休金,但是同時我的呼吸也開始不順暢,我無時不刻地咳嗽,不只有我……而是整個社會流行咳嗽的風潮。一開始,我只是認為是一種區區的流行性小感冒,雖然我工作很忙碌,但我絕不會把健康與我的時間一起陪葬,反正感冒這種小事,我體內的免疫士兵很快就會趕跑病菌。不過,過了幾個多月,咳嗽的風潮不但沒有退潮,反而還漲上不少,甚至有些人特別嚴重,每秒咳嗽好數來次。不對勁,真得不太對勁,我反覆在腦海中說訴。
沉浸在甜美的睡夢中,我被鬧鐘的鬧鈴叮鈴鈴地吵醒,鬧鐘每天設置在八點的時候響鈴,當下我下意識地拉開窗簾,一片灰夜,說來不亮,說來不暗,大概現在只是凌晨六點吧!我無意識對著自己洗腦,看著鬧鐘的時針分針指向的位置。
「八點……整。」我重新複誦一遍。怎麼可能?是我看錯了吧。
重振旗鼓,我揉揉雙眼讓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晰一點。再試一次,我凝神盯著鬧鐘的時針分針。
「八點……零一。」仔細一看,接著再次複誦,都會回歸同樣的結果。
我恍了神,過一會兒,回過神來迅速地穿好衣服,跑去門外看個透徹,不親眼見識到,我仍面對這片天空疑神疑鬼。灰濛濛的陰森氛圍,彷彿穿越了任意門來到英國的霧都,看不見前方的柏油道路,連多幢的高樓大廈都像個隱士去霧濛濛的山裡隱居。
「這裡是哪?這裡是哪裡?」我緊張地來回徬徨,我仍不願意相信映入我眼眸的這片灰暗的迷濛。抬頭看上,天空呢?我找不到它的身影,它的藍,它的橘紅,它的星夜,在灰濛的煙沙玩起躲貓貓來了嗎?回想起,小時候的天空是多麼藍,星夜是多麼的點點閃耀,國中時候的黃昏是多麼柔和,而現在,卻是多麼灰暗。天空擁有的色彩,眼前的光彩,彷彿小孩子鬧脾氣躲避著我。藍色星球最後也像個小毛孩一樣躲在灰暗之中,害怕被我找到,還脫下藍色外皮,與裸露在外的灰暗同化來迷惑我的視野。我不禁呆滯,不,我只能呆愣愣在房門默數,與天空玩起永久的躲貓貓。
天空褪色了嗎?從幼年來我一直很堅決的認定這是事實,也許一直以來,我一直欺騙著自己,以為它會與我們一樣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衰老,或許這是它帶給予我的懲罰,懲罰我注重工作,卻把它的存在忘得徹徹底底。不過,時間已經不能回溯……
「我沒有時時關心著它,我以為它能自立自強,它能克服所有逆境,它能承受孤單的寂靜,是我自己……沒能為它做什麼……一直以來,它就再忍受著生病的病痛……我明明感受過……為什麼我沒能發覺……為什麼我這麼愚蠢……」我不甘心地敲打著自己的頭,它逐漸晦澀的色彩,正是它渴望他人關心的話語。
我一直凝望著天空,祈求著天空能再次展起它的湛藍,它黃昏的餘暉,它星空的斑斑點點。不曉得天空究竟有沒有收到我的祈願,我只能雙手合十,持續禱告。
瀰漫空氣中的灰煙,想必現在的交通亂無章法,連紅綠燈的燈光都被搶奪走。生活機能也久久癱瘓,灰煙一邊吞噬著燈光,一邊持續成長蔓延,地上恐怕我們沒能有站得住腳的一點曙光,唯恐地底下的生活,我們才能再次見識人工製造的光芒,天空的蔚藍、餘暉,甚至星夜都再也見不到一面了。
如果能好好再相見一次面,我想跟天空道歉:「對不起,你不需要原諒我……我只想要跟你好好道個歉……因為我們……害得你寂寞不甘,我們有家人、有朋友,但是你卻沒有任何人能在你痛苦的時候來幫助你……而我……雖然從出生以來就一直注視著你,但是我……什麼也做不到,反而讓你孤獨的躲起來……想必你無法原諒我們吧……真的對不起。」
最後,再也找不到天空的我,離開了我熟悉的柏油路面,從此與天空分隔兩地。
3000年,人們住在深淵的地底,天空依舊沒有原諒我們,它仍然躲在遠處默默關注著我們,藍色星球大概同樣地討厭我們,直到我的壽終正寢之前,我與天空的隔閡依然沒有消失,仍隔著一道遙不可及的間隔。
而這個世界的白天,黃昏,全與黑夜合併一體,永夜誕生了這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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