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父繼續說：「我經營了一陣子，訂閱人數跟點閱率都只有一點點，覺得很挫折。所以我決定要拍一部沒有別人拍過的影片，就跑到鎮上最荒涼最偏僻的地方找靈感，結果找到了。
「那是一間又小又破的舊書店，從門口就看到店裡的書從地板堆到天花板，幾乎沒地方走路。而店老闆是個老頭，他坐在大門口低頭看書，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我覺得這副畫面很有趣，但是如果直接拍書店，觀眾一定不會喜歡。所以……」
伯父的臉扭曲了一下。
「我回家用動畫跟特效編了一個故事：一對父子相依為命，父親很愛書，在家裡堆滿了書，他就坐在書堆裡一直讀書。兒子不但沒地方走路，也常常見不到父親。就連書堆垮掉，壓死了兒子，父親也不知道，仍然一直讀書，直到屍臭傳出來……」
小齊大叫：「太噁心了！你為什麼要編這種謊？」
伯父淒慘地一笑，「這樣才能引人注意啊。結果我成功了，那部影片達到百萬點閱率，我一下子多了幾十萬個粉絲，還拿到獎牌。」
「好棒哦，我也想要獎牌……」看到小齊瞪我，我才及時閉嘴。
「我的頻道紅了以後，馬上就有人跟風，拍了更多影片。還有人糾正我，說主角不是父親而是母親，孩子也不是壓死，是因為母親只顧看書不煮飯，活活餓死。接著又有人更正，說孩子不是餓死，是太餓了把母親的書撕來吃，被母親打死。總之就是內容越噁心殘酷，話題就炒得越熱。」
我收回前言。用這種方法拿到的獎牌我才不希罕。
伯父的臉又扭曲了，好像隨時會哭出來。
「我不甘示弱，又拍了一部影片。我找了個朋友接受我的採訪，他自稱是超級愛書人，除了書什麼都不要，不吃飯也沒關係，他有書就會飽。然後就在鏡頭前表演，把一本書撕開吃下去。這從頭到尾都是演戲，他吃的也不是真書，是用麵粉加糖做成的。」
我有點想問他，要怎麼樣用麵粉加糖做成一本書，有沒有食譜，成樞應該會喜歡，轉念想想還是別問的好。
「這部影片果然又爆紅了一波，『啃紙族』的名字也是從這時開始的。原本大眾對紙本書的看法只是『很重、很土、很無聊』，這時卻變成了『神經病跟變態才會喜歡』。總之紙本書的形象被我徹底毁了，然後我自己也毁了。」
「為什麼？」我和小齊異口同聲。
「因為太想紅。我每上傳一部影片，很快就會有人跟風，而且還比我受歡迎，我只好再想辦法拍新影片，但同樣的事又再來一遍。我漸漸地拍不出東西，訂閱人數跟點閱率也一直下滑，只要一看到數字下降，我就會胃痛一整天。」
這也太慘了……
伯父呼出一口氣。
「到了最後，我光是看到有螢幕的東西就會心悸頭暈，呼吸困難。偏偏街上到處都是螢幕，我只好關在家裡，整整半年不敢出門，而且家人也不能在我面前用手機跟電腦，弄到全家都很痛苦。那時夜瑛才剛出生，我幾乎不敢正眼看她，因為我是個沒用的爸爸。
「直到有一天，我在我家的雜物間裡找到一本舊書。我反正沒事做，就讀了起來，足足花了四個小時才看完。我讀得很累，很辛苦，但是那四個小時是我在那段可怕的日子裡，最平靜的時間。沒有心悸，沒有頭痛，我只是跟著書裡的情節又哭又笑，那陣子的緊張全消失了，感覺就像……」
我接下去，「就像躲進另一個世界。」
「沒錯。」伯父點頭。「從此我開始拼命蒐集紙本書，每天關在房裡不停地讀，我的症狀也漸漸消失。從那時起，我就決定要一輩子跟書在一起。
「我把之前開頻道賺的錢全都拿來買書，還開了二手書店，和其他的店主一起創立了『記憶之城』。生意雖然不好做，但是可以認識很多愛書人，大家處得很愉快。沒想到又有記者跑來編假新聞，說我們全都是變態。那種感覺，就像被當年的自己狠狠甩了一巴掌一樣。」
伯父擦了擦眼角。
「我用盡儲蓄買下商場，重建『記憶之城』，因為是我自己造的孽，我必須負起責任。說我是犯罪組織頭目什麼的，我也認了。綁匪如果要我贖罪，我也很樂意把所有家產交出去。但是……為什麼要朝我女兒下手呢？」
我豪爽地拍他肩膀：「伯父不用擔心，我會負責把夜瑛救出來的！」
伯父表情有點錯愕，他大概不習慣被美少女拍肩膀。
然後他苦笑一聲，交給我一個木盒子，看起來很老舊，上面刻了一些奇怪的花紋，非常適合用來偽裝千年古書的書盒。
「謝謝妳玟墨，夜瑛就拜託妳了。妳千萬要小心。讓妳做這麼危險的事，我實在是……」
我再度為他打氣。
「伯父，不要擔心啦，我有小齊陪我，還有秘密武器啊。」
我指指頭上的髮箍。
「你看，我把米老鼠耳朵換成狼耳朵了，這樣就可以喚醒我的狼性，讓我跟狼一樣勇猛，一定可以救出夜瑛的！」
「……」
那瞬間，伯父的表情彷彿在說：「我真的可以把女兒的生命交給這個白痴嗎？」不過我想是我看錯了。
「好，開始行動！」
我和小齊下了車，走向倉庫。
小齊變出金箍棒，熟練地揮舞著。
「玟墨妳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妳！」
我點頭，「我相信你。不過在救人之前，有件事情我要先跟你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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