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 第十五章 · 溺水

高挑的天花板掛著水晶燈，金黃的燈光令清晨睜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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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只是眼前人太刺眼了，大喇喇的闖進視線，一身濃烈的薰衣草味，明顯是其他女人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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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四十五了，還是跟以前相差無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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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清泊張開手，朝清晨的方向走去。嘴裡喃著「寶貝」二字，聽上去像是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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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頓步，直到清泊再朝他跨一步時，他才默默往前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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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一步的距離，就夠清泊抱著他敘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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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泊帶著他往包廂去，清晨眨了一下眼，莫名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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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或許不是喜極而泣，也不全然是悲痛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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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摻雜著噁心、不耐、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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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終究沒有拒絕清泊給他輕薄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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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別重逢，自從他大學離開家裡去外面租房時，和清泊就沒怎麼聯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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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總會拒絕和對方相見的邀約，可每次拒絕後心裡都有一點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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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他真的是傻，明明知道對方很過分，明明知道自己不被對方所愛，明明知道沒有希望，可他依然會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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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清泊是爸爸，所以要愛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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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他是兒子，所以要被清泊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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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實又偏偏不如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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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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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呼喚他才反應過來，定睛一看，菜都上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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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發什麼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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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清晨看了一下兩個空著的座位，沒有提到吳黥的名字，因為她絕對不會來。「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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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不應該問我吧？」清泊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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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對。」清晨勉強的勾起嘴角，拿出手機才發現自己漏接了清俊的電話，也沒看到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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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說晚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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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先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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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垂下頭，手指摩挲著丹寧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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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俊跟清泊的關係不好，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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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清晨看見清泊外遇那刻，自從他哭到雙眼紅腫那刻，清俊就不怎麼搭理了清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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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和他不一樣，即便是失望也還是不自覺貼過去，因為不能習慣身邊沒有他最愛的爸比，因為無法接受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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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那也只是小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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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幾歲的他開始變得和清俊一樣，不喜歡和清泊待在一個房間裡，不喜歡一起吃飯、聊天，不喜歡對視、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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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耳濡目染，還是因為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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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清泊挾了一堆菜在他碗裡，他看了一眼碗，挾起了幾塊肉放進嘴裡，又將蝦子挑出來放在一旁的空碗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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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疑惑的抬眼看他，而他並沒有開口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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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泊不記得他不喜歡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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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也是正常的，他能記住誰的喜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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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我來晚了。」清俊走了進來，在清晨的注視下斜眼瞥了一眼清泊，道了聲「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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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清泊應了一聲，手指了指清晨旁邊的位置，示意他坐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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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坐下去便看見自己碗裡有蝦子，想也知道弟弟不會無緣無故挾菜給自己，也早就清楚畜生般的父親不會做這種溫馨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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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沒心思猜出個所以然，對弟弟笑了一下，將碗裡的蝦子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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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頓飯吃得極度不安寧，過了二十分鐘後清晨就起身去了衛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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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沒有辦理跟清泊待在一個空間太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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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放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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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不到不去渴望愛，也做不到放下過往的糾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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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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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清泊看起來什麼事也沒有，放任他一個人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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憑什麼他要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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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什麼好東西，他腐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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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情人換了又換，從來沒有專情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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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情人每個都愛他，每個都沉魚落雁，但沒有一個讓他體會到愛，沒有一個他可以不僅限於玩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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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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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眶一沉，他扶著洗手台，擦掉了眼角的淚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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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燙的液體也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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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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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愣，認出了那個聲音。他咬咬下脣，偏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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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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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都在他哭泣的時候突然出現，那麼恰巧、那麼討厭、那麼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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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朋友來吃飯。」蔣亦道，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拉住了清晨的手袖。「哥不是說要出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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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演了一隻小狗嗎，搖著尾巴亮著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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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定是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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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覺得這樣跟著蔣亦的情緒浮動去演場戲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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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時家庭聚會，出國的事之後再說。」他莞爾，眼淚就這麼被擠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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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到對方態度有那麼一點不同，蔣亦想要得寸進尺又怕驚擾，只是替他將溢出的淚水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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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要偷偷跟我出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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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亦看狀態也知道清晨跟某個家人的感情不太好，所以索性提出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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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亦。」清晨撇撇嘴。「你覺得你能纏著我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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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頭一次問出這種問題，自和清泊感情產生裂痕那一刻，這樣矯情的問題他都會盡量避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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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約砲、戀愛他樣樣不缺，但也因為沒有真的感受過愛，也因為「相信」世界上沒有愛，而不敢去過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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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蔣亦面前衝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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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多久有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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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如果我不想要你跟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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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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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應該賭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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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繼續凋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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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被蹂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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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只是默默接受蔣亦在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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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緊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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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手機鈴聲忽然響起，他接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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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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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貝，你什麼時候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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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量忘了降低，字句雖然漏了一點，不過還是被蔣亦聽了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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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出對方大概年齡，他因為那句「寶貝」眉頭皺了一下，而後又揣測可能是爸爸，所以沒怎麼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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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瞄了一眼蔣亦，應道：「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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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都不叫我爸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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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小孩子喊的，我今年都要二十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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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寶貝要回來了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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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不知道這一聲聲「寶貝」究竟是不是故意的，但他盡量讓自己不要在意，抿抿脣。「爸，我臨時有事，可以先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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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沉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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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男人？誰？』他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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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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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愛你，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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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懂這句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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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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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泊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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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嘴脣都咬到滲出血了，心情複雜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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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啊，沒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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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可避免的他總想要賭，也害怕去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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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那些人的問題，是他自己的，是他自己沒逃離清泊給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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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斷顫抖著，他努力穩住情緒。「可是爸......爸我不想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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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掛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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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亦一把將他攬到懷裡，拍了拍他的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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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張了張嘴，卻將快脫口而出的話嚥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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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掙扎，像是溺水的人不斷揮動手臂，但沒有人將他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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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水淹沒過他的心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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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不會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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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沒有愛，蔣亦......愛只是，浪漫化性慾的東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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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還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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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沒辦法掙開束縛嘗試給對方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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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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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 溺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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