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稟公主殿下,喜轎剛出宮門。」皇宮的偏僻一角,停著一座不起眼的轎子,身著黑衣的侍衛接到暗號後靠近轎簾,小聲道。
「嗯,啟程。」簾子裡的人語氣沉穩,絲毫沒有半點急促,眼前的腥風血雨,好似沒在那雙鳳眸中留下一點痕跡。
她見自個兒一身惹眼的紅,不免想起方才替她點唇的女子。
梳妝案上,妝匣內擺著一套梳化工具,瞧著熟悉,她抿唇不語⋯⋯她不可能錯認,那是她尋訪宣京城,特意找來名匠,以上好檜木製成的眉筆木梳等物件,在青衫女子二八年華之時,贈與的生辰之禮。
而角落那把青鳥紙傘,靠在窗櫺下,瞧著溫順孤寂,如同她的主人。
⋯⋯仍是那樣傻。
『頂上掛的那把傘,我瞧著好看,妳呢?可喜歡?』
熙來攘往的十五燈節,有人猜燈謎,有人提燈遊街,她倆溜出宮,一會兒便鑽入人群中,尋了一處燈謎攤子,她見頭彩是柄青鳥紙傘,立刻鬥志高昂。
『殿⋯⋯小姐若是——』
『妳只需回答喜歡不喜歡。』她打斷道。
聽身後女子語帶遲疑,不用瞧便知她面色憂慮,她知她擔憂什麼⋯⋯不外乎是這人群太擁擠,少了侍衛護駕,恐百姓衝撞了她罷,可這樣的盛會,能與她一同提燈猜謎,她可是半點兒也不在意,隨手便將那一張張燈謎紙條寫上字,任由攤主在人群中公布謎底。
伴隨著眾人歡呼,紅衣女子面上驕傲自信,姿態卓越,她見那柄青鳥紙傘好似已經是囊中物了,又轉頭瞧了身邊的青衣女子,滿眼笑意。
『⋯⋯。』
青衣女子並未作聲。自古,傘另有他意,意味著散⋯⋯她雖喜上頭的圖案,又是殿下為她贏來,她怎麼會不喜歡呢?可她不敢收,她害怕這寓意。
『衝鋒陷陣,無畏風雨,妳幫我保管好了。』
殿下將那把傘隨手塞進她懷中,頭也不回地走了。
她抱著那把青鳥油傘跟在殿下身後,內心像是開了無數朵花⋯⋯她的殿下,一襲紅衣、姿態颯爽,如人間鳳凰。
青鳥殷勤,百鳥朝鳳⋯⋯她願一輩子守護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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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下,宣照瞧著那份密報,沉吟不語。
有著她親筆的抄家令,正在路上,瞧著那忽明忽滅的火光,她幾次想差人去追⋯⋯可最後,時辰過了,下人來報,衛家無一倖免。
⋯⋯除了那人。
她時常想,這樣的做法究竟是好、是壞?家族覆滅,獨留一人在世⋯⋯究竟是慈悲,抑或殘忍?皇兄去後,本就孤寡的她,僅剩摯友一人,可如今,她卻親手斬斷了兩人的緣分。
『稟公主殿下,未央小姐明日起於明雍書院任職,教授禮儀與儀容,可需要⋯⋯?』宣連隱持著書院公告走來,將那張薄紙放在案上,等著自家主子發話。
大公主下令抄衛家一事,宣連隱自然知曉,當時還替公主殿下自幼的伴讀衛家小姐感到不捨,衛家情節重大,衛小姐恐難逃一死,可萬萬沒想到,公主網開一面,衛小姐又改了姓,於明雍書院深居簡出,作風低調,無人知她過去。
且明日未央任職,明雍屬皇家書院,照慣例,皇室中人都應送賀禮過去的,他身為公主府管事,明雍書院迎來新的授課先生,這在平常算小事,但牽涉未央,他還是得問過主子才好。
『皇叔想必不會虧待她的。』她坐在案前,面上不顯,但話語倒是決斷。
宣連隱聽出了話中之意,未央在明雍書院,自有淵親王護著,就算少了大公主的賀禮,應也不是什麼過分之事,這會兒點點頭,施了禮便轉身要走。
『⋯⋯去尋個青鳥圖案的袖爐吧,明雍傍山,寒冬刺骨。』
聞言,宣連隱腳步一頓,聽自家殿下語氣冷硬,可這維護之意明顯,心想這情分,終歸還在,便慎重施禮,道:『是。』
這轎子一路掩人耳目,盡挑著宮中偏僻的小道行走,可這都是她倆曾一同成長的角落⋯⋯她是她的摯友,她卻把她當主子,因世家之累、朝局難測,如今兩人緣分已盡,又道見了最後一面,就此一別。
腦中不免又憶起方才之景,妝容既成,只見未央收妥了妝匣,接著以大禮跪拜,滿室喜慶的紅意中染上一點青色,便聽她道:『如今民女別無所求,只圖時日良安、歲月靜好⋯⋯今日是殿下大喜之日,這樣喜慶的日子,殿下應以自身為重。』
這話,聽著刺耳,那姿態瞧著更是刺眼。
與她昭陽有關,便是入了朝局;一但入了局,便無可能全身而退,於是這便與她劃清界線⋯⋯那嫻靜無波的眉眼,早已失去光彩,這光彩,就是被她親手奪去的。
『也罷。』見未央心意已決,她無意再提,便在一干侍女的攙扶下,轉身往屋外走去。
直到她離開,伏在地上的女子仍未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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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轎子樸素,雖與她這天之驕女的身份不相襯,卻勝在寬大舒適,她坐在裡邊亦不覺得屈就,反倒有些釋然⋯⋯此情此景若早八年十年,她定不會如此安然自若。
沙場征戰多年,也是有點長進的⋯⋯是吧,太子哥哥。
『⋯⋯我們阿照生的美,身著嫁衣定是好看極了,出嫁時家家戶戶繫紅箋祝賀⋯⋯這十里紅妝也不能少了,咱們大景嫡長公主,婚嫁之事可不能委屈。』
可惜了,阿照出嫁的模樣,皇兄是瞧不見了⋯⋯也還好瞧不見,若是被皇兄知曉,她出嫁時走的不是十里紅妝路、坐的亦非紅鸞喜轎,連這百姓恭賀的場面都與她無緣,皇兄恐怕要氣極。
『太子哥哥,阿照不想嫁。』今日皇家宴請百官,酒酣耳熱之際,父皇指婚,眾目睽睽之下,她不敢不從。
『可是不喜那位文公子?』
『他沒有哥哥好看。』
她的小身版掂著腳尖只到兄長的肩,這會兒拉著他的衣袖,小臉湊近他的耳邊輕聲道。她不喜歡文家那位公子,一見就抵觸,可這事兒又不敢讓他人知曉,唯獨她的太子哥哥。
身旁的青年輕笑一聲,疼愛似地撫著她的腦袋,語氣溫柔地道:『文家定會待妳好的⋯⋯若是不好,有哥哥在呢,哥哥養妳。』
自古皇家多無情,她與聖上不親,母后則為了與後宮爭豔,鮮少與她談心,若是見面,提的也是女德、馭夫一類的話題,而其他堂兄弟,更是不會與她親近⋯⋯還好,她還有太子哥哥,她的皇兄。
當時年幼懞懂,還不知天會塌、地會崩。
午夜夢迴時,總不免想起那日凱旋,京城內四處飄揚的白幡⋯⋯她終究來不及見兄長最後一面,這大景未來的主人不在了,她拼死奪回的大景國土,又有何意義?
本就不親近的母后因此番誤會,轉而支持首輔派,她在這朝堂立足,更加艱難。
「公主殿下,等會兒出了宮,轎子行經巷弄,路途顛簸,恐驚擾公主殿下⋯⋯。」一旁仕女突然出聲提醒,打斷了她的思緒,硬是將她從回憶中的死白拉回眼前一身喜慶的紅。
「無礙。」她冷道。
大喜之日,猩紅肅殺,倒也不枉費她昭陽大公主的名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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