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個與平常無異的日子,阿斯忒里亞本來是這麼認為的。
她按照每日的慣例梳洗完下樓,每天早上的她神智都不大清楚,不論前一晚出門與否。殘留在身體的反射記憶只有走下樓,找到不曉得會身在何處的迪盧克,然後抱著對方像個狗狗一樣開始撒嬌。阿斯忒里亞倒不覺得自己是在撒嬌,她只是喜歡抱著對方而已。
她不記得所有事情,連生活常識都險些全數遺忘,唯有當時清醒後朝她望過來的迪盧克,能在遺忘一切的焦慮中,給予她排除一切的安全感。
所以她就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每日起床後便開始在宅邸裡尋找迪盧克的身影,直到抱到對方,或是被告知他已經出門了,才算是徹底清醒過來。所以今天也當然不意外,她迷迷糊糊地尋到了沙發上的迪盧克,坐到他身邊抱著人不說話。
「前輩?醒了嗎?」迪盧克偏頭看了眼阿斯忒里亞,話語一如既往,那雙紅眸裡卻透了點笑意。「如果醒了,我讓人給妳留了早點,記得去吃。」
「唔……我等等就過去……」
阿斯忒里亞把臉埋在迪盧克肩上,也許是因為如此,傳來的聲音有些黏糊糊的,就像澄澈的蜂蜜一般。她收緊了抱著迪盧克的手,看上去一時半會還清醒不過來,但下一秒,眼角餘光瞥見對面沙發上的人,阿斯忒里亞頓時徹底清醒了。
她立刻鬆開抱著迪盧克的手,神情看著緊張又拘謹。
「有、有客人?那我……」阿斯忒里亞退離了幾步,正打算離開社死現場,不想面對自己剛才的行為被看得一清二楚這件事,迪盧克卻忽然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很輕,不用費力就能抽回手,但阿斯忒里亞卻停在了原地,沒有更多動作。
她被輕易地拉回了沙發上,迪盧克也沒有放開她,而是握著那隻手,神色不變地告知阿斯忒里亞:「她是來找妳的,是妳的客人。」
那張總被人忽略美貌的面容上,露出了顯而易見的困惑。她失去了所有記憶,理論上來說,也不該有任何人來找她,她與過去的連結,除了「阿斯忒里亞」這個名字外,就只剩下迪盧克了。所以她怎麼也想不到為什麼會有人找她,而且對面沙發上的人,看上去還是西風教會的成員。
她應該跟西風教會……不對,過去的她似乎與西風教會還是有一點連結的。
自從上次去了大教堂,被人以「梅洛忒」之名稱呼後,迪盧克便稍微去調查了她過去的事情並轉告她。所以阿斯忒里亞自己也大概知道,過去的她在教會被養大,有著梅洛忒之名,還是一名相當年輕的副主教。
但對失憶且想不起來的人來說,那就像在聽另一個人的故事似的。
所以與其說是來找「阿斯忒里亞」,倒不如說對方是來找「梅洛忒」的吧。阿斯忒里亞這麼想著,同時那雙銀眸也轉到了對面身著修女服的人身上。
「願風神護佑您,副主教大人。」見阿斯忒里亞望向自己,修女撫著胸口向她問好。「很抱歉貿然打擾,但我們實在別無辦法……」
根據修女的說法是,他們即將舉辦一場重要的儀式,但能夠主持這場儀式的只有副主教等級以上的,可目前所有能主持的人們都在外頭忙碌,沒有任何人能負責此事。他們苦惱之際,便想起了前段時間有人見到梅洛忒副主教與迪盧克老爺在一塊,於是就有人提議讓梅洛忒來主持這場儀式。
阿斯忒里亞沉默了。
「……可是,根據迪盧克的調查,我應該早在多年前就離開教會了。」她的語氣彷彿此刻提及的人是不在現場的他人,「離開教會多年的人,還能夠主持儀式嗎?既然都離開了也不能被稱作副主教吧,更何況……我也不記得該怎麼做了。」
她平穩地陳述了事實,修女也不氣餒,像是有備而來,立刻道:「沒關係的,梅洛忒大人離開的事情只有教會內部高層知道,所以這方面沒問題的,更何況還有不少民眾都喜歡梅洛忒大人。」
「您也不必擔心,若是您答應的話,我們會準備好儀式需要用到的所有流程,並且告知您怎麼做的。」修女露出懇求的神情,「拜託您了,梅洛忒大人。」
如果是迪盧克調查中的梅洛忒的話,應該要拒絕的。不管多少次,既然她都離開了教會,那就算教會再怎麼懇求,梅洛忒都不可能答應。但遺忘了一切的阿斯忒里亞很難不答應對方,即便她心裡清楚,自己並不能算是梅洛忒,可她有些狠不下心拒絕。
不曉得自己此刻該怎麼辦,阿斯忒里亞反射性望向身旁的迪盧克,眼底透著求助,希望身旁的人能給予她正確的答案。
一直在旁邊抱持沉默聆聽一切的老爺輕笑了下。「如果是我的話,當然不可能答應這種事。」他直白道,「不過妳就順從自己的心意吧。就算是拒絕也無妨,我會幫妳處理好這件事的。」
「我想……」阿斯忒里亞低頭回握住迪盧克的手,似乎是從上頭汲取到能量,她再次抬頭,那雙銀色的眼眸認真地望向修女。「我願意幫忙這件事。」
迪盧克哼了聲,面上的神情不太意外。而修女大概是太過喜出望外,她停頓許久才回過神,立刻將一疊資料掏出來,遞到阿斯忒里亞手裡,又拿出了一套衣服,顯然早就準備周全。
「這是我們已經準備好的資料,還請副主教大人過目,該注意的要點都在裡頭了。」她把衣服也交給阿斯忒里亞,「這麼多年過去,副主教的服裝也有更動過,我們根據梅洛忒大人留在教會裡的衣服尺寸,為您準備了新的儀式用禮服,還請您先試穿一下合不合適,有沒有需要修改的地方。」
抱著資料與衣服時,阿斯忒里亞總覺得自己好像跳坑裡了。畢竟對方的樣子有點像認準了她會答應,但也沒辦法,畢竟她確實親口答應了。
所以在確認了衣服要現場試穿過後,阿斯忒將資料交給一旁的迪盧克,抱著那襲衣服準備去旁邊的空房間裡試穿。
臨走前,她看著手上純白的衣物,本來想詢問這確實是西風教會的風格嗎,脫口時卻成了:「你們確定真的沒問題嗎?我的頭髮長度……看上去應該不夠。」
「沒問題的!梅洛忒大人,請您不用擔心,就算是短髮相信大家也不會在意的。」修女立刻表示。
阿斯忒里亞聽完後,並未馬上離開,而是將視線轉往迪盧克的方向,也正好與他撞上目光。她看著對方,而迪盧克只是一如既往地環起手,語氣很淡:「放心吧,不管最後看起來是什麼樣子,我都不會笑妳的。」
「……我去換衣服了。」
阿斯忒里亞無言片刻,便抱著衣服往空房間走去,沒有再多說什麼。那套衣服看上去不複雜,但阿斯忒里亞也花了點時間穿,迪盧克與修女在外頭等了片刻,才傳來了門鎖打開的聲音。
那瞬間,裝潢偏暗的晨曦酒莊彷彿迎來了最燦爛的晨光。
繡有暗紋的白色禮裙綻成花朵,伴著暗紅色的裙飾,整體看上去華麗又高雅。西風教會甚至準備了帶頭紗的聖母環,此刻正端正的躺在那頭淺金色的髮上,搭配上與衣著相稱的飾品,大抵不會有比阿斯忒里亞更適合穿這套服裝的人。
更重要的是,阿斯忒里亞臉上的神情。
不同於以往幾乎是長年面無表情,她微微彎起了嘴角,伴著美貌,染上了溫和卻又疏離的高貴感。迪盧克瞧見的第一眼便愣住了,一時片刻說不出任何話,而修女則是露出激動的神情。
「梅洛忒大人!」她高聲呼喚著,聲音裡甚至帶上激動的哽咽。
那瞬間,確實除了不再是一頭長髮,她看著也只比當年離開教會的梅洛忒還成熟一些,但正是這樣的樣貌,才足夠說明了為何梅洛忒能成為受到許多人喜愛的副主教。畢竟人都喜歡欣賞美好的事物,特別是美麗漂亮的副主教大人。
不過一開口,便能夠分辨出她是阿斯忒里亞,而非當年的梅洛忒副主教。「這件衣服應該是這樣穿的吧?」她皺著眉詢問,「我覺得胸口的部分好像有點……緊?」
「啊!梅洛忒大人,我幫您調整一下,看看是不是哪邊有問題。」修女立刻從沙發上起身,提著裙擺到阿斯忒里亞身旁,替她調整衣服。在確定調整後還是有些緊繃,修女便記下了衣著需要修改的部分。
阿斯忒里亞趁著修女記錄時,將視線轉到迪盧克身上。他已從愣怔中回神,似乎還在打量阿斯忒里亞的裝扮,在她瞧過來、以眼神詢問時,迪盧克意外坦率道:「比我想像中好看多了。」
「……我就當作誇獎了。」阿斯忒里亞面無表情,拒絕再與老爺對話。
她轉了幾圈讓修女確認衣服的狀態後,便回房間準備換下衣服,好讓修女帶回教會,請人修改部分地方。
迪盧克收回目光,聽著阿斯忒里亞關門上鎖,還有修女激動地於門口來回踱步的聲響,抬手貼了貼自己的臉。雖然不大明顯,但他的臉確實有點紅,此刻摸上去也有點燙手,迪盧克清楚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阿斯忒里亞穿著禮服、面露微笑的模樣還在他的心頭晃蕩,幾乎可說是佔據了大部分的心神。迪盧克向後靠在沙發上心想,阿斯忒里亞穿上後,確實比他想像中好看。他本來就覺得對方會很好看了,但怎麼也沒想到,她能好看到讓他一眼就被迷住,就像過去他逐漸對前輩產生的好感一樣。
但他是不會直白地說,也不會承認這件事的。
迪盧克能夠明白為何梅洛忒能被眾人喜歡的原因了,但他其實不太願意讓阿斯忒里亞被這麼多人看見。不過似乎也無妨。
梅洛忒是受人愛戴的副主教,但阿斯忒里亞只會是他一個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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