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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國之王的寢室大得彷彿將城鎮搬進來,眼見之處全是昂貴的奢侈品,放置走廊的石像價格相當於一戶貧困家庭認真工作半輩子。安卓利亞對於父親的喜好與佈置並未進行更動,唯有一處在她就位後特地請人繪製。
如同謁見廳、會議室,還有在王城四處可見的圖畫,這幅的主角仍舊是國花。獨自一人坐上王位,無人賀喜、無人慶祝,安卓利亞將當時的心境寄託在這幅畫。
畫中可見遠處烏雲密布,還有一道閃電落下。一朵含苞待放的國花沾滿雨水,花蕊朝著天空唯一的星星準備盛開。
事隔多年再看這幅畫,安卓利亞心想,下一瞬間的國花會不會斷掉呢?
「……陛下,您有在聽嗎?」
略帶不耐煩的呼喚讓安卓利亞眨了眨眼,她的視線從床鋪正對面的國花圖畫轉移到床邊的醫生,「嗯。」
年邁的醫生知曉安卓利亞的心不在焉,他懷著擔憂的心再三叮嚀她要定時接受治療,才不會動不動就頭痛,甚至是暈倒。
醫生交代完畢,安卓利亞把握機會開口:「埃斯特狀況怎麼樣?」
「埃斯特?」醫生困惑地皺眉,慢半拍把印象中的病患對上名字,「您是指那全身都有挫傷的女孩?」
安卓利亞點頭,抿起嘴唇。
「儘管看起來傷勢嚴重,但好在傷口都不深,藥膏敷個幾天就會好。」作為御醫,他清楚明瞭王族的病史,他把話題帶回她身上:「陛下,您的病跟她不一樣,如果您不好好重視,拖愈久愈嚴重。」
安卓利亞輕輕嘆息,面對好心的醫生也不方便再多說什麼。醫生察覺到沉默包覆錯綜複雜的情感,他搖了搖頭,又叮囑幾句才退下。
再度望向床前的畫像。自從聽父親轉述國花的故事,安卓利亞升起一股難以言明的憧憬。在王城尚未建立之前,這塊地擁有豐富的水源,養育好幾代先民。由於花朵的特殊性,再良好的生長環境也只能見到三、四朵國花。祖先透過國花判斷地理條件,最終選擇此處蓋建保護一族、象徵伊斯奇羅斯的城堡。
國花花瓣是白色,散發著獨特的銀色光芒,如同王族代代遺傳的外型特徵。花朵特異的光芒營造出優雅、高貴的氛圍,再加上罕見的品種特質,國花各地俗名被刪除,在伊斯奇羅斯國內統一命為「國花」。
父親說,他出生之後,國花的數量變得愈來愈稀少。人工栽培頻頻失敗,折衷方法即是在王城內隨處可見的國花圖畫。
安卓利亞順著畫中開花的方向,欣賞起高掛在夜空的星星。她對這幅畫的第一印象不是美麗的國花,而是那顆照亮視野的星星。星星的位置與國花剛好呈現對角,就像是它為國花驅散風暴。
安卓利亞雙腳著地,將皺起的睡衣拍平,用手指梳理長髮。她搖鈴叫喚待機的侍女,更換成國王的衣著。厚重又不透氣的布料讓她難以呼吸,安卓利亞花費不少時間才習慣這套衣服。熟練的侍女替她盤好頭髮,連在鏡中確認都沒有,安卓利亞直接站起身子。
「陛下,王冠不戴上嗎?」侍女從一旁的置物櫃拿出王冠。
安卓利亞搖頭,順著侍女的動作看向置物櫃。除了平常相較樸素、小頂的王冠以外,櫃中還有另一頂蒙上少許灰塵的王冠。安卓利亞提點侍女記得時常維護,她揮揮手要對方退下。
那是祖傳的王冠,僅有國王才能戴上的王冠。小時候的安卓利亞對於裝飾的珠寶特別感興趣,常常向父王嚷著要拿給她看。她曾經與西爾托鬧著玩,兩人替彼此戴上過大的王冠,裝扮成父王的姿態說話。
儘管後來被狠狠訓斥一頓,依然不損這樁趣味的童年回憶。
安卓利亞走到向外連接的廊道,駐守在外的亞歷山大正好敲門。亞歷山大獲得安卓利亞的同意後進來,「陛下,尤里西斯公爵說想見您,但您現在身子還虛弱,我請他──」
「無妨,讓他進來吧。」安卓利亞可以肯定這回的笑容完美無瑕,畢竟她從前便善於偽裝,「我做出不當的決策,事已至此,我不會再逃避。」
亞歷山大遵照安卓利亞的意願,退回門口允許尤里西斯進房。安卓利亞走在前頭,帶著尤里西斯來到走廊另一側的書房。安卓利亞坐在單人沙發,聆聽他針對身體狀況的問候。安卓利亞含糊地略過話題,抬頭撐著側臉等待尤里西斯真正的目的。
尤里西斯了當地切入正題,「不好意思打擾陛下的休息時間,您……會怎麼處置凱文公爵?」
本以為尤里西斯會詢問她上次沒有開完的會議,安卓利亞擺好的無畏姿態漏了些氣。前些時刻清醒後,安卓利亞讓亞歷山大交代來龍去脈。經由他的轉述,安卓利亞才知道埃斯特阻止的貴族正是凱文的兒子。他們早在戰爭期間以各種藉口欺壓平民,現在失去「正當」的理由,欺凌愈加誇張。不僅壓榨人民,甚至在徵收的糧食跟稅金動手腳。
他們毫不掩飾惡劣的行為帶動其他區域的貴族,包含後來納為國土的多數地區,例如比奧修斯。不少貴族打著「兩國本是敵對」的名義正大光明行卑鄙之事。
「他放任親族做這等行徑,當然得接受懲罰。」安卓利亞略作停頓,暗自觀察尤里西斯的情緒,「不過,我會親自跟他談談,再決定詳細的懲處。」她托著下巴,思考半晌後向尤里西斯提問:「凱文還沒離開王城吧?」
「是的,會議結束後,他本打算明日再啟程。」尤里西斯彎著腰,用眼角瞥向安卓利亞,「由我向他轉告這件事,可以嗎?」
安卓利亞想起凱文光禿禿的頭頂,還有會議途中大放厥詞的猙獰面孔,當時尤里西斯稍稍出聲,凱文緊接著收起氣焰。或許讓尤里西斯擔任傳話筒,能促進凱文更加明瞭事情的嚴重性。
反覆考量許久,安卓利亞許可這項提議。尤里西斯得令後,退得有些匆忙,跟平時從容不迫的樣子相差甚遠。
「等等。」安卓利亞呼喚走到門口的他,「關於上次開會的事……我很抱歉。」安卓利亞站起來,走向尤里西斯,忐忑地等待對方的反應。
尤里西斯的背影明顯滯了一下,他回頭,腰部彎曲成四十五度角,「目前抗議的情況和緩許多,請陛下不要放在心上。」說完後,尤里西斯踏著急促的步伐離去。
安卓利亞鬆口氣的同時,隱約感到憤怒的反擊。慶幸在於,素來嚴苛的尤里西斯沒有針對唐突離開一舉作任何反應;生氣則是源自那句「不要放在心上」,像是被刻意擺放的陷阱弄傷,卻被責怪「誰叫你要踩」。
她也不肯受到太深的影響。但是,面對人民的苦難,安卓利亞沒有辦法剝除同情心去面對。
情緒來勢洶洶地侵襲,埃斯特矮小的身軀堅毅地替安卓利亞抵擋。安卓利亞調整呼吸,叫喚門外的亞歷山大。
「埃斯特在那間客房嗎?」
「是的,柯里目前在照顧她。」亞歷山大聽出安卓利亞背後的用意,「要去看看她嗎?」
安卓利亞愣了一下,亞歷山大相較以前不同的態度讓她勾起嘴角。
「帶我去見埃斯特。」
「遵命。」
足以代表信任的語言並不多,它不需要花俏的表達技巧,一句坦率又真誠的應答即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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