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著自己的腦袋來了一發提振精神的神術,環伺堆了半個房間地板待處理的公文,發出了絕望的悲鳴。
「我想辭職──」
關於我為什麼會遇上如此絕望的情況,這要從前天的十三聖騎士會議說起。
做完會議記錄也收拾好會議室的我在走出門後,被明明翹了這次集會卻不知為何在會議結束後跑來會議室門外的暴風騎士長攔住了。
「玫瑰祭司,妳知道我明天得去皇宮一趟對吧?在那之前有工作要交代妳。」
當時的我只顧著陷入「會議記錄還在我手上,為什麼沒有出席的暴風騎士長會知道明天他有和太陽騎士長去皇宮阻止國王加稅的任務?」的沉思,錯過了從暴風騎士長身邊逃離的機會,就這麼被帶到他的房間內。
「這些、這些還有那邊那些。」暴風騎士長點了目測近百份疊起的文件,「妳待會借個推車把這些公文帶回房吧,那是妳們聖殿祭司這禮拜的工作,下禮拜完成再送回來就好。」他斜靠著牆,說話的語氣悠閒地像在談論今天天氣真好。
「請等一下,暴風騎士長,為什麼會突然多這麼多工作要處理?」好不容易度過交接期,每日文件量回歸不必熬夜爆肝也能按時完成的份量,死於安逸的我一點都不想面對這突然激增的工作量。
「妳知道的,我明天要進宮內,等我回來……大概得休養個三天,於是這幾天的工作只能派給妳們分擔了,抱歉啦。」
稍等一下,您進皇宮的任務只是要勸說國王不要加稅吧?
今天的會議提到了皇宮那邊有大王子殿下發來的請求。
大王子殿下,也就是國王陛下唯一的兒子,是下一任國王繼承者,雖然當今陛下還未退位,但是這位年逾四十的大王子殿下已經掌握很多國事的主事權了,算是實質上的王國領導者。
原來因為二公主從海外歸來後一系列推行新知的計畫花去了國王陛下本來想用來裝修宮殿的經費,因而產生想要加稅來豐盈國庫,增加他揮霍本錢的想法(還是在皇宮已經長得很富麗堂皇的情況下),於是憂國憂民大王子趕緊私下和神殿求援,希望派人去打消國王加稅的念頭。
承擔這個任務的就是太陽騎士長和暴風騎士長,太陽騎士長貴為聖殿之首,最有資格與本錢向國王提建言,帶上象徵自由的暴風騎士長則表示可以在談話陷入僵持點時,用一些太陽騎士長不方便開口但「簡潔有效」的「非正道」發言來為達成勸說目的提供助力。
也就是說,不過就是講幾句話的事情而已,為什麼一副要去打架,自己會是直的出去橫的回來重傷休養的樣子?
看懂了我充滿疑惑的眼神,暴風騎士長只是輕佻一笑,「妳會明白的,只有我能處理的部分我都提前解決了,剩下的交給妳們啦。」他拍拍我的肩膀給予鼓勵後,便如風一般消失在我面前,徒留我與滿屋子公文作伴。
謝了,我想辭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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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風騎士長是對的,昨天(確切來說是今日凌晨?)他從皇宮回來時頂著一雙腫得和雞蛋差不多大的眼睛回來,導致今天早上教皇馬上就批了三天的假期給他和太陽騎士長。
上司真的都慘兮兮地從皇宮回來還得到了三天假期,我就是有再多怨言也只能摸摸鼻子與那突然多出來的公文堆和平共處了。
本來曉楓看公文這麼多這幾天都會盡量先把審判所的事情處理完提早回來改公文的,不過就在剛剛似乎收到城內有不死生物出現的消息,又提著武器出門了,徒留我一人悲傷地繼續趕工。
就在我寫空了一整瓶墨水,彎下身想從抽屜翻出新一瓶墨水的時候,藏在腰帶蝴蝶結後的通訊水晶突然響了。
從凱列恩那裡拿到一個通訊水晶後,我們老老實實掏錢去魔法道具店又買了兩組,這樣R黨俱樂部三人就能隨時聯絡彼此,雖然因為平時大家都待在聖殿內,我和曉楓又同寢很容易找到彼此,沒有什麼需要用水晶聯絡的急事也就很少會用到,讓我幾乎忘了它的存在。
透明的水晶內閃爍的是代表曉楓的金黃色光芒,我聚集魔力接通了通訊。
水晶中突然竄出的激烈雜訊讓我慶幸剛才沒有將把通訊水晶擺在耳邊的念頭化作實際行動,從另一端傳來的摩擦聲、風聲、氣促的喘息及模糊但勉強可辨識的腳步聲判斷,曉楓應該呈現抓著水晶猛力奔跑的狀態。
「玫瑰!我們需要幫忙!」曉楓急切的聲音從水晶中傳來,雖然我一頭霧水但也不免緊張了起來。
不是去處理出現在城內的不死生物嗎?怎麼了?難道說不是一個兩個而是不死生物大軍,所以在被追趕著的嗎?如果是這種場面我也幫不上忙啊!是要叫我去求援還是……
「有個死亡騎士襲擊了太陽騎士長後逃跑了!我們正在追!可是對方速度太快了追丟了,需要妳幫忙──」
什麼啊,原來不是被追殺,是在追捕死亡騎士啊,害我白擔心了……等等,死亡騎士?
那個在《不死生物大全》中被標記為高等不死生物的「死亡騎士」嗎?泛用性低到幾乎沒有死靈法師想耗費精力召喚、本身製造條件也很艱難、簡直只存在歷史傳聞及教課書上的死亡騎士?
只有死後對世間懷有怨恨且抱有未完成執念的新鮮屍體才能製作出的稀有存在,實力相當高強,是不死生物中威脅度一等一高的難纏對手。
那份讓他成為死亡騎士的「執念」也影響著死亡騎士的強度,如果他的執念越難達成,死亡騎士的怨恨就越強烈,怨恨越深、吸引的黑暗屬性就越濃厚、吸收了那些死亡之氣的死亡騎士就會變得越強,而當那份辦不到的執念與怨恨達到頂峰,死亡騎士就會進化成具備高階死靈法師能力的「死亡領主」。
也就是說,基本上死亡騎士這種生物最好是早早地收拾掉,如果讓他進化成死亡領主,那就從面對一個不死生物變成要面對一整個不死生物大軍的事情了。
解決死亡騎士的方法有兩個,第一種就是用暴力打爆他綁上火刑柱,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第二種則是依循人道主義,找出死亡騎士的執念將其解決,死亡騎士就會自然升天了,不過由於能讓死者變成死亡騎士的執念多半都是不可能的任務,所以大家還是傾向於直接一把火了事。
但是!就算知道死亡騎士要盡早處理掉,是誰給曉楓的勇氣讓她一個人去追的?
曉楓被通知出門的時候,前來的實習聖騎士提到了大地騎士長和寒冰騎士長都已經在現場,這意味著聖殿中最強防禦力(大地騎士長的絕活──大地之盾,是聚集大量聖光一瞬間做出護盾的神術,大地之盾後面幾乎可以說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與最強專注力的劍術高手(寒冰騎士長的專注力是聖殿劍術最強者審判騎士長都認可的聖殿最優)都到場了,他們怎麼可能面對死亡騎士的行動就站在旁邊乾瞪眼呀!而能在那兩位聖騎士長面前襲擊太陽騎士長還安然逃脫的死亡騎士,怎麼可能會是我們祭司能追得起的對手!
我剛想勸曉楓冷靜,她已經又劈哩啪啦地甩出一串資訊讓我吸收。
「死亡騎士的左臂被寒冰騎士弄殘了,還吃了綠葉騎士長好幾箭,倉皇逃跑的狀態很不好,夏書和我一起在追,加上妳一定可以逮住的!弄傷聖殿之首還放話要回來尋仇的不死生物怎麼可以放過!」曉楓喊得相當義憤填膺,雖然我似乎能聽見背景音傳來夏書微弱的抗議:「為什麼我也要去……我還不想死……絕對打不贏死亡騎士的……」
但曉楓顯然沒有把它聽進去的意思在,她繼續喊道:「我接下來和夏書分頭去找,玫瑰妳不是有感知能力嗎?要找到黑暗屬性那麼明顯的死亡騎士應該不困難,發現後通知我們,三人一起圍堵他!我先掛啦!」
「誒、等一……」我連句話都插不上,通訊水晶就被切斷了,徒留我呆愣著在公文堆與突發任務間猶豫。
聽起來追捕死亡騎士應該是曉楓的決定而不是上司的命令,不然不會這麼沒有章法可言,而手邊這些公文確實是聖殿祭司該在期限內處理完的事項,份量很多死線還有點緊,我該選擇哪一邊……算了,根本不用考慮,我怎麼可能會放心丟著曉楓夏書自己去面對死亡騎士啊?當然也只能追過去啦,而且公文什麼的能擺脫一下當然是最好的。
不過我說,曉楓真的才是瘋起來誰都攔不住的那個人啊!去追死亡騎士這種話只有她講得出來了吧?
我無奈地搖搖頭,閉上眼靜下心來,專注調動精神力,一口氣將感知延伸出去,伸出聖殿,越過人群聚集的市集,繞過一般民眾的民居……一路伸到葉芽城緣的偏僻地帶,終於找到了那個移動著的高濃度黑暗屬性。
「找到你了。」
通知完兩人死亡騎士出現的區域在哪,我接著從空間中取西洋劍,定好座標後發動空間移動來到根據我的判斷應該能正好攔住死亡騎士的位置。
讓我瞧瞧,這個能在一眾聖騎士長眼前全身而退的死亡騎士,到底是什麼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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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計算好的街口平穩著陸,發動感知後安心地看著對方如我預期地朝此處衝來,暗道不知道其他兩人要多久才會趕到此地,一面思考著如何安全地把死亡騎士牽制在這附近一面發動了鬥氣,還加上一堆輔助神術做出迎敵的準備。
能在寒冰騎士長手下逃脫的,一定是很難纏的劍術高手,我可絕對沒自信和他近身纏鬥,那種拿命在懸崖上跳舞的行為我絕對不幹,不過我可是個祭司,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死亡騎士近身作戰,我的聖光能力、神術知識可不是擺飾品,面對不死生物,當然要用聖光淹死他啊!
但我沒想到的是,當我聽到腳步聲而從藏身處衝出來時,與我打了照面的死亡騎士非但沒有攻擊我的意象,反而掉頭就跑,而且因為他的速度太快,我根本連他的臉都沒看清。
不是吧?這和我的劇本不太一樣啊?照理來說他不是應該攻擊我然後我用神術牽制住他嗎?連寒冰騎士長都能正面硬剛的死亡騎士為什麼見到我這種弱小祭司是轉頭就跑啊!
我雖然被這超出預期的發展給整愣了,當然很快就甩去滿腔迷茫追了上去,還好有每天跑葉芽城鍛鍊體能,現在不就是驗收鍛鍊成果的時刻了嗎?
雖然他的速度很快,但是用風魔法加速的我沒有理由追不上!儘管很微小,但是我們的距離確實在一點一滴地拉近了。
雖然不知道這份執著從何升起,但是那個當下我只有一個念頭──絕不能讓他在我面前跑掉!
這份心情來的很突然,無關曉楓的囑咐、無關聖殿祭司的職責,就只是一種……硬要說,是一種直覺式的念想,心中有個聲音在吶喊著絕對不能在這裡追丟他,儘管覺得莫名其妙,但是沒有不去順應這份本能的理由,自然卯足全力追趕。
但在追逐的過程中,我似乎察覺了什麼,似乎明白內心的聲音為什麼那樣激烈地嘶吼著一定要追上他。
視野突然變得有些模糊,不受控制湧出的淚水在追逐戰中相當礙事,但死亡騎士的背影仍被視網膜死死地烙印著,不會錯的,那份熟悉感,這個背影、那個背影,死亡騎士的身影分明和記憶中的那個人重合了──
「羅──」我顫抖的聲音參著厚重鼻音嘶啞難聽,但我才管不了那麼多,什麼聖殿祭司應維持的良好形象全部拋諸腦後,只是哭喊著那個名字。
「羅蘭!是羅蘭對吧?」
那個我以為不會再有機會呼喚的名字。
「給我停下來說清楚!你是羅蘭對吧!」
但那個背影沒有絲毫停下腳步的意願,彷彿在說那不過是我的臆想,是我搞錯了,那才不會是──開什麼玩笑,我怎麼可能搞錯!
「再不停下來我用聖光打人了!」我崩潰地甩出聖光球,還嘗試模仿綠葉騎士長凝聚出聖光箭,像是想宣洩內心這股毫無理由湧出的委屈感一樣不顧一切地亂砸……呵、才不是亂砸呢,我自己都覺得可笑,但我扔出去的聖光全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了死亡騎士,只是落在周遭炸出一片刺眼白光。
這才終於讓那人停下腳步,我哪能錯過這樣的機會,三步併作兩步衝上前,一手抓住他的手腕,另一手把他為了保護雙眼免於強光侵襲而擋在臉前的手抓下來,露出他的正臉。
他的膚色灰白,眼眶還跳動著兩簇灰色火焰,渾身像是褪了色的模樣彰顯了他非人的身分,但是那張熟悉的臉龐,那是在夢中勾勒過無數次的五官線條,還有緊抿著的唇線,稍微有些困擾的神情……一切都那麼地熟悉。
眼前是需要提防、敵人身分的死亡騎士?
啊啊、確實是如此沒錯,我的理性這麼提醒著我,可那微弱的聲音壓不過隨著曾死寂的心蜂擁出的那壓倒性的感情,有很多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口氣湧上,我也說不出此刻的我是開心還是難過,是喜悅還是痛苦。
那可是羅蘭啊……我以為徹底失去了的良師摯友、曾經的心靈支柱、想變強的理由與扶持我成長的恩人,甚至是單戀著的對象啊,我好像曾這麼說過吧?「即使是以另一副姿態,只要對方能繼續存在於世……」
只要、他能繼續存在於世……如果,他能有那個機會……就算、是不死生物的型態?可、成為不死生物的他還是他嗎?誒?什麼?我在想什麼?羅蘭?他?死亡騎士?羅蘭?他還是他嗎?誒、什麼跟什麼?
這些……重要嗎?
有什麼比又見到他了還來的重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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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死抓著死亡騎士不肯放開,生怕一鬆手對方又會不管不顧地逃走,又或是害怕眼前所見不過是幻影,襲擊自家上司的死亡騎士就是羅蘭什麼的不過是我的妄想,只要一放開手就會從夢中醒來,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內心交錯著的複雜情感,一切的一切在體內叫囂碰撞著使我近乎暈厥,只能死死地抓著他,最終哀求似地將頭靠在他的手臂上。
那是無聲的懇求,懇求著他說些什麼來打破這局面。
因為我不知道啊、我做不到啊……拜託了,由你來告訴我,告訴我……這些都是真的吧。
我感覺到他一開始被我抓住而緊繃的身軀因為我的動作而稍微放鬆了下來,然後那熟悉的、在夢中回放無數次、曾以為這輩子再也聽不到的嗓音緩緩在我頭頂上響起。
「面對敵人的時候可不能心軟啊,玫瑰。」他似乎有些無奈,也並不避諱那敵人的身分,我感覺得出來,他本來是不打算與我相認的,如果不是我這般胡攪蠻纏地令他改變主意,羅蘭是不會停下來告訴他就是羅蘭的。
我不想忍耐了,乾脆就倚著他的手臂放聲大哭。
太好了……
雖然這麼說很奇怪,但是真的、太好了,成為聖殿祭司太好了,選擇追出來太好了,今天、在此處,又見到了你真是太好、太好了……
然後像是緊繃著的弦終於鬆開,也許是持續積壓在心上卻渾然不覺的負擔終於被卸下,呼吸急促胡亂抹著淚的我感覺全身的力氣突然被抽乾,雙腳失去支撐身體的功能,眼看整個人就要狼狽地跌落。
羅蘭主動扶住了我,才替我避免穿著這一身白色祭司服跌在泥土地上的悲劇。
我被扶到一旁的矮牆上坐著,他似乎是秉持著既然都被我拉住就好好說明清楚的想法,沒有趁我這副模樣時轉頭就跑,也是,如果現在就跑也太卑鄙了,羅蘭才不會做那麼卑鄙的事情,他可是最注重騎士道的羅蘭啊。
……但他如果真的想跑,不論得採取多激烈的手段,哪怕就是得直接把聖光甩他身上,做出傷害他的行為,我也絕對會攔下他……我絕不允許……絕不允許這樣不明不白地被甩下,什麼都不知道的看著他離去,那會彷彿是又一次失去他的椎心刺骨,我絕不想體驗。
我壓下一瞬間湧上的那些晦澀黑暗的念頭,努力整理好自己的情緒,還得趕緊止住淚水才行。
與羅蘭的再相遇,在激動過後有許多問題浮上檯面,那不是憑著感性憑著感動就能忽略的問題,恰好相反,正因為我與羅蘭重逢了,更應該好好弄清楚才行。
稍微冷靜下來以後,五臟六腑像是被灌了鉛似地一路下沉,隨後湧上的是難以言喻的怒火,那股憤怒在冰冷無力的四肢內燃燒著,那樣的感覺……足以使人陷入癲狂。
現在絕對可以確認的事情就是「羅蘭死於外出任務」這個消息是假的,如果是因公殉職,那種帶著榮譽色彩的犧牲,羅蘭怎麼可能會變成死亡騎士出現在這裡?都說死亡騎士必須擁有強大的執念才能誕生,但同等重要的條件是「滿懷怨恨」啊!絕對是有什麼人害死了羅蘭,他才會帶著那份不甘與復仇的執念化身成死亡騎士重回於世。
害死羅蘭、還能夠放出他是因公殉職的假消息給羅蘭小隊全體成員,表示是皇家騎士更上層的人吧?如果聯想得更遠一點,羅蘭當初的那封想尋求解答的信的內容──應當對其主忠誠,可是又違背了正道──符合這些的,不就是皇家騎士所服膺效忠的皇室?
是皇室嗎……如果想替羅蘭報仇,得從皇室去下手嗎?我一介聖殿祭司,就算說是穿越者,但這個身分並沒有什麼相應特權,要怎麼去探究皇室內的黑暗?我……
「玫瑰,不要去探究,那不是妳應該做的事情。」應該是從我逐漸冰冷的神色中察覺到什麼,羅蘭蹲下身使視線與我齊平,雙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神情十分認真地訓斥道。
「哈啊?」我發出難以置信的聲音,我想我大概是氣極了,否則怎麼可能用這種語氣與羅蘭說話。「不是我該做的事情?你被人害死變成這副模樣、你居然說──」
「仇恨不是妳該背負的,不要讓它蒙蔽妳的雙眼,那個人的事情應由我自己去解決,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他。」羅蘭的神色很堅定,那雙灰色火焰的雙眼在提到親手殺掉仇人時跳動得十分劇烈,濃烈的黑暗氣息不受掌控地散發出來壓迫著我,我注意到他眸中火焰的顏色似乎變得更深了。
果然,有某個人與他的冤屈有關。
我知道羅蘭不想讓我去牽涉其中,可他太傻了,他不否認我話語中他是被害死的推測,甚至給出的確有其人的回答,這樣我怎麼可能不去對某個人抱有恨意啊?他可是奪走了羅蘭的未來啊!成為了不死生物,意味著情感的抹消、人性的剝奪……那個人將羅蘭的那麼多東西都奪走了啊!
啊、這麼說起來……
「吶、羅蘭,那封信提到的,就是你之所以變成這樣的原因對吧?」我露出慘然的笑,緊握成拳的手在顫抖著,我想我察覺到了更可怕的東西,指甲嵌進掌心幾乎要滲出血來。
當初我有多麼歡欣雀躍,如今我就有多麼痛恨那時高興的自己。
「如果我阻止你,如果我不是鼓吹你依循本心去行動,你就不會遭遇這些事情了吧?說到底,如果要恨的話,我得先恨自己對吧?我……」
「沒有那回事,玫瑰,冷靜下來,聽我說。」羅蘭握住我的手,阻止我近乎自殘的行為,「即使沒有妳那封信,我還是會選擇揭發他,畢竟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那個慣犯再去危害其他人,但是能收到妳的那封回信我仍然覺得高興,妳有聽到嗎?我很高興。」
他的手冰冷得毫無溫度,這樣的知覺讓我鼻頭又酸澀了起來。
是啊,那樣恪守騎士之道、有著崇高道德觀、堅信心中那份正義的你,我也許就是喜歡著這樣的你啊,可是、為了那份理想而獻出性命什麼的……為什麼呢?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我不懂啊,你所追求的騎士道就真的……真得值得你獻上性命嗎?我不懂啊……
明明一旦死了,就什麼都結束了,不管是你想追求的那份理想信仰還是光芒,都隨著生命的終結永遠地成為未圓滿的遺憾,只有活著才有值得捍衛的未來與無限可能啊。
「『妳能了解我所想』,那封回信透露的這份信息使我感到欣喜,妳不需要去覺得是妳害死我的,那都不是真的,那是我做出的決定,而且我也並不後悔,那封信是妳給予我的支柱,妳應該要這麼看待它才是。」
為什麼呢?為什麼身為死亡騎士的羅蘭會這麼溫柔?死亡騎士不應是滿懷仇恨一心只有執念的存在嗎?而且不死生物明明是沒有情感的啊,為什麼他可以說出這些話?就和從前和我通信的羅蘭一樣……
「別提那些事情了,妳都把我攔下來了,就說點別的吧,說點『朋友』之間重逢會說的話?不如和我說妳來到葉芽城後過得如何吧?我最後收到的信是妳說要搬來葉芽城呢,又是怎麼加入光明神殿的?」他看著我身上佩有的光明信仰十字紋,露出了可以稱得上是溫柔的笑顏,「看起來妳過得不錯,這很好。」
我終於還是忍不住那份酸澀感,低下頭又一次放任淚水潰堤。
我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啊,死亡騎士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啊、羅蘭還是那個羅蘭嗎?我不知道啊。
羅蘭因為我又哭了起來而顯得有些無措,他收回手露出歉疚的神情,「對不起……我沒想讓妳哭的,我也不太會安慰人,不介意的話,我可以等到妳哭完再來慢慢說。」
大概經歷了那麼多情緒起伏我也已經有點神智不清了,我一面抹著淚,一面心懷不應抱持的期待望向他,「那……能抱我一下嗎?就是……一種安慰人的方式。」我說著自己都說服不了的藉口。
羅蘭沉默地看著我,就在我想著沒戲了,打算再想辦法用開玩笑的武裝將這尷尬的場面帶過時,他動作了。
「像這樣子?」
羅蘭張開即使覆著輕甲也掩蓋不住緊實肌肉線條的雙臂,動作既僵硬又笨拙地朝我靠過來,然後輕輕地環住我的背脊,虛架出一個圓將我納入其中,那便是我們之間的第一個擁抱。
毫無溫度、僵硬又極其不自然的擁抱。
可為什麼這麼溫柔、又那麼地令我感覺到溫暖呢?
此時的我已經全然將曉楓與夏書兩人的事情拋諸腦後了,甚至沒有想起過了那麼久都沒有聯繫的他們是否遭遇了什麼突發狀況,只是得寸進尺地倚在羅蘭的胸前垂淚。
多麼卑劣。
待我好不容易止住了淚水,緩慢找回理智的我看著眼前的羅蘭,終於察覺到了某種違和感。
說起來,在曉楓的敘述中,死亡騎士的狀態不應該是很慘烈的嗎?左手臂近乎與軀幹分離,胸口還會有好幾個施加過神術的箭矢造成的凹洞……可眼前的羅蘭完好無損,除了身上裝束破破爛爛看的出曾受過傷的痕跡,其他並沒有什麼明顯的外傷。
難道說……死靈法師就在附近、還給羅蘭補充了暗屬性作為治療?
如果說死靈法師就在附近……能造出死亡騎士起碼得是個高階死靈法師,加上曉楓這麼久都沒有主動和我聯絡,我覺得他們被死靈法師纏住的可能性很高。
「羅蘭,死靈法師在附近嗎?我聽說你離開時是受重傷的狀態……」說出口我有點想笑,羅蘭都說自己是敵人了,他還會乖乖告訴我情報不成?
誰知道羅蘭十分認真地回答了我:「確實有人為我補充暗屬性,但那不是將我變成死亡騎士的死靈法師。」
我不去吐槽羅蘭為什麼那麼乖地回答我了,誰讓他就是那樣的人,那樣的羅蘭啊。
也就是說,葉芽城內有兩個死靈法師?這個情況也太棘手了,除了召喚出死亡騎士的死靈法師,附近還有別的死靈法師存在嗎……也許夏書曉楓他們就是被那位死靈法師給拖住的,我得趕緊找過去才行,可是──
我看著羅蘭,實在是有太多太多的疑問存在,讓我萬分不願在此時和他告別,除了他不願意告訴我的讓他變成這副模樣的兇手身分之外,我還想搞清楚他為什麼要襲擊太陽騎士長,我幾乎可以確定殺害羅蘭的兇手是皇室成員,但為什麼羅蘭要襲擊太陽騎士長還揚言要回頭報復?難道說太陽騎士長也涉入其中?
那個舉手投足優雅無比、悲天憫人的笑容溫柔迷人,與傳說中的太陽騎士幾乎毫無二致的太陽騎士長居然與羅蘭的死有關連嗎?
還有他的執念……根據目前的對話和反應看來,我猜想羅蘭的執念應該是要揭發那位直接或間接殺死他的皇室成員,並且要親自除掉他吧?
死亡騎士一旦解決執念就會升天,如果今天這麼告別了,讓羅蘭去完成他的復仇執念,不就說明了,我會、又一次……失去他?
現如今,我的心靈承受得了又一次失去他嗎?我現在……到底、該怎麼做啊……
將羅蘭與兩位摯友放在天平上,我竟悲哀地發現自己無法立刻下決斷,啊啊、我怎麼這麼差勁啊?有著六七年交情的摯友居然比不過才認識半年的羅蘭?
腦袋中有越來越多的聲音在彼此激辯,而我只覺得暈眩難辨,好累,思緒好混亂,無法謹慎地思考自己接下來該採取什麼行為才是最正確的,也不對……我分明是知道立刻出發尋找那兩人才是最正確的,可是我沒辦法……在有那麼多情報不明朗的現在,放羅蘭離開啊,誰能保證這不是最後一面呢?
那壓迫著耳廓發疼的耳鳴又開始了,視野開始逐漸渙散失焦,都是些什麼啊?我的抗壓性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差的,是又要暈過去了嗎?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是在逃避什麼啊玫瑰‧奈忒?不做出自己該做出的決定而是又暈過去來逃避嗎,哈啊?誰會包容體諒妳啊,開什麼玩笑──
「不用露出這副表情,我會去找妳道別的。」羅蘭突然抬手輕碰我的臉頰,將我從那份渾沌中解放出來,「有什麼任務就先走吧,任務為重。」
「道別?」我眨了眨眼,抓住了我最在意的關鍵字。
「是啊,既然都被妳認出來了,和你們都道別過後我才會行動的。」羅蘭理所當然地說道。
這樣嗎?那太好了,那最令我躊躇的理由就不再困擾我了,他可是羅蘭,既然說會回來找我道別,是絕對不會騙我的,心中的那塊大石終於落地,先前那麼糾結的內心像個笑話,我可以放心地去找人了。
不過等一下,羅蘭說的是你「們」?表示除了我以外,他還有要道別的人?
等一等,該不會……
「羅蘭,你對太陽騎士長說的會回去找他,不會是要和他道別的意思吧?」
「確實如此,怎麼了嗎?」他偏頭露出不解的神情,不明白我為什麼露出這種哭笑不得的表情。
……羅蘭!你是死亡騎士!你那句話不管是誰聽起來都覺得那是要回去找太陽騎士長尋仇的意思!我甚至都起了我的上司是不是涉入你死亡案件的幫兇的這種黑暗想法了!太陽騎士長,我要對於我居然短暫地對您的人格產生懷疑這點致上最誠摯的歉意!
「那麼我得趕緊離開了,我怕我的同伴正陷入危險中,下次見,羅蘭。」我跳下矮牆,向羅蘭行禮道別,他點頭回應,也提著自己的佩劍準備離開。
但在分別前,羅蘭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啊」了一聲,回頭喊住了我,「有件事情得告訴妳才行。」
然後有些抱歉地開口:「我不小心把妳送的袖扣弄丟了……對不起,玫瑰。」
我沒有想到他喊住我只是為了這麼個微不足道的理由,一時之間愣住了,好一回兒才找回組織言語的能力,一開口驟然拔高的音調透漏著我的動搖。
「你在說什麼啊?那種東西……那種東西!只要你喜歡無論多少個我都願意買給你!不要為了這種事情道歉啊!」
稍微帶了些沒來由的怒氣的辯駁卻被羅蘭正經地回覆了:「也不用,只要妳作為禮物誠心想送給我的那個就可以了。」
那像是全力的一擊揍在一團軟綿綿的棉花上的感覺。
「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沒事,那麼我先走了。」我掛上屬於聖殿祭司的完美微笑,轉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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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要表現出對那份微不足道的禮物那麼看中的模樣?與你的死、你的執念比起來,袖扣的遺失根本不值一提,為什麼要惦記著這種事情啊……
這不是……讓我又想哭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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