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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的她,眼中只有他的身影。他倆是青梅竹馬,他愛看戲,每當外來的戲班到村子裏做戲,她便搬著兩張小小的板凳跟隨他到村口觀看。
「正芬芳桃香李香,都提在宮紗扇上——」
他全神貫注地看著臺上的《桃花扇》,她則全神貫注地看著他。
「亮哥兒,你說我們可能變成李香君與阮大鋮那般?」
只顧著看他的她,卻沒聽見下一句戲詞:「——怕遇著狂風吹蕩,須緊緊袖中藏,須緊緊袖中藏。」
他正專心地看戲,糊弄著應道:「行行,將來我還會娶你呢。」
她大喜:「當真?」
「是是是。」
他回答。鄉下就那幾戶人家,他跟她最玩得來了,從小她也貼他貼得最黏,將來十有八九都是娶她,不過是早娶還是晚娶的事兒。
得了他的承諾,她的一副心思早飄去想像自己長大後穿嫁衣的模樣去了,哪還有心神看戲,喜滋滋地做著夢,直到戲演完了才像個小媳婦兒似的隨在他身後回家去。
幾年後,因他在鄉塾學得好,被先生推薦到鎮學去了。她依依不捨,卻也歡喜他能出去見識,討個出息。
只是每每深夜,月掛高空,她總是按耐不住思念,開門張望,盼他突然歸來。然而,她一次一次地伸頭張望,又一次一次失望地掩上門。
及笄之年,亭亭玉立,她長得越發的標緻,村裏好幾戶人家都來替兒子提親,她一一推卻:「我已有婚約在身了。」
這些年,她一直在看戲學戲,想著有那麼一天能夠給他演一出戲。一日,戲班來了,班主看上了她,邀請她加入戲班。
跟隨戲班到各地演戲,待到學成歸來,他定然會高興的,她想。於是,她應下了班主的邀請。
不過五年,有唱戲天賦的她已名動天下,她被邀請到城中做戲,剛下臺卸了妝,撤了戲服,她便瞧見了她心心念念的那個人,只是他的身旁早已伴著一位衣著奢侈的千金小姐。
待那千金小姐走開的片刻,她走到他面前,青澀地笑著,就如十多年前的那個愛跟著他身後的女孩一般。
「你是來看我做戲的嗎?那位姑娘是誰?」
此刻,他也認出了她。
他露出鄙夷的目光:「什麼姑娘,她是我的妻子,我現在風光得很,你可別像以前一樣老是糾纏我,最好裝作不認識我!」
「妻…妻子?你不是說過會回來娶我麼?」
她一雙含情目淚光流轉,卻勾不起無情的他的憐惜。
「收起你這一套,戲子最是骯髒,身體不知被多少人糟蹋過,感情隨時能放能收,真情假意讓人分不清,真虛偽。」
說罷,頭也不回地迎著妻子離去。
她強忍著淚,向著他的背影喊道:「我自知活得坦蕩正直便行!」
她照著戲文演戲,騙過不知多少天下人的眼淚。她的真情,卻換不得了他的。
在城中住了一段時日,她漸漸明白了他的近況。
他為了功,為了名,入贅到一個三品官的府裏當女婿。
他竟變得如此現實,連兒時最愛看的戲,也變得嫌棄,覺得低俗,覺得下賤。
不久,皇宮裏邀來戲班在皇上的壽宴上唱戲,她美麗動人的臉龐與出彩的唱功,使得皇帝一眼相中了她,當場賜她為妃。
她心裏再不願,還是在當晚與皇帝同床共枕,仍需強顔歡笑。她只是一個戲子,皇帝的江山中一個小小的百姓,她的不願,可能會換得家中人無辜的犧牲。
她還記得他在翌日隨他岳父入宮上朝時,看見伴在龍側的她的眼光,比重遇當日的目光更為鄙夷。
在後宮中,因著君王之愛這把雙面刃,她漸漸學會了心機,算計。她不心狠手辣,但卻不得不隨時防著,不得不時刻以小人之心看待每一個人。
多年以後,他涉及貪污案,滿門抄斬,他托人找上了她,跪在她的面前。
「你如今不過是自作孽,報應來了,這是你不擇手段求財的後果。」
「求求你,皇上不是最疼愛你嗎?這一刀砍下來我就什麼都沒有了,求你看在昔年青梅竹馬的份兒上,幫幫我吧。」
「你愛過我嗎?」片刻,她啟唇問道。
「……」連視功名為一切的他都不願回答這個問題,她瞬間就懂了,原來這幾十年來一直是她的自作多情。她終日等候,推卻提親,一個女兒家獨自入戲班闖蕩,原來,都是她的自作多情呵!
她不言語,轉身就走。
行刑當日,她去看他。
「你變得如此恐怖。昔日單純的你呢?」他的頭被按在木臺上,緊盯著她。
「彼此彼此。」宮裏,她也願單純平凡地過一輩子,可惜其他妃子不讓,現實不容許,他也不給她機會。
他們就站在對方面前,可對方的面容早不如昔,變得陌生。當年那雙年少無猜的青梅竹馬,早叫歲月消磨,消散在時間的流逝之中。
他終是死了。他死後,百姓稱呼他的,不過是某府入贅的女婿,連名字都無人知道。他不惜一切追求的功名,根本無人提及,無人掛記於心。
說絕了情,那必定是騙人的。幾十年的感情,豈能說不愛就不愛。當晚,她於殿中借酒消愁,一杯一杯愁酒斷腸,恍惚中,她看見了他,以憐愛、關心的目光看著她,心一軟,眼淚終是脫堤而出,一遍一遍地喚著他的名字,吻上了那張薄唇……
不知是誰在後宮流傳她與他的事情,有的妃子說,戲子就是戲子,肯定早就不潔了。
那時,皇帝挺身而出,包庇她,她只當皇帝真的相信她的清白。
那是一個雪夜,皇帝臨終前,把她喚到身側,告訴她,早在她喝得酩酊大醉的那個夜晚,他就知道她心屬何人。
她恍覺,自己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喜歡自己的人自己卻不知道。自己真的喜歡他嗎?還是僅為小時候的戲言?
她,從懵懂少女變成如今免不了耍心機的女人,單純的感情卻混雜了各種謀算……
思緒飄回當下,她一下喝光杯中酒,唱起了很久不曾唱過的戲,仿佛間,看到了一個背影。是他?還是皇帝?她伸手抱住,卻是一片虛空,趔趄一下,往前跌倒在地,卻再也不曾爬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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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紛飛,早就忘了的事情,又是被誰勾起了故夢,被誰勾起了愁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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